聲聲蝕骨 第48節
舒晚問:“哪個公司?” 付沉:“云深路總部?!?/br> 雖然心里十萬個不愿意,但她還是抬頭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鐘,“哦,我半個小時到?!?/br> 總部離市中心不遠,但是易辭洲每天有處理不完的分公司事務,而目前又有老爺子和易飛白坐鎮,他很少會去總部。 舒晚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他到底讓她去干什么,按理說,她從不接觸他的工作,根本不會有任何交集。 臨時喊她去,除非是有私事。 等到了公司,一個面無表情的女秘書領著她來到頂層的總裁辦公室。 舒晚抬眼看了看,這層樓的東南面就是易宏義的辦公室,她心里不由踏實了一些,至少有老爺子罩著,易辭洲也不敢亂來什么。 然而一進辦公室,她就陡然間愣滯住了,站在門口舉步不前。 易辭洲面色平靜地坐在辦公桌后,西裝革履,一塵不染。手中把玩著一根黑瑪瑙鋼筆,面上淡笑,眼底卻透著琢磨不透。 而迎面的沙發上,正是前兩日見到的那個德國男人。 見她到了,易辭洲放下鋼筆,掀了掀眼皮道:“艾瑞克想見見你?!?/br> 舒晚愣了一下,“艾瑞克?” 易辭洲朝德國男人揚了揚下巴,“就是這位先生的名字?!?/br> “……”舒晚心底不由一緊,兩個男人的商討,卻要一個女人來作陪,這根本不在常理之內。 她心底發慌,不知道接下來他要讓她做什么,但是此刻又不能在他面前敗退,畢竟,舒淶還等著他去撈。 她低聲問道:“見我做什么?” 易辭洲翹著腿,手指交叉而握,從手后掀著眼皮打量著她,“艾瑞克先生挺喜歡你的,想讓你陪他聊一會兒?!?/br> 話音剛落,舒晚猛地震了一下。 她難以置信地看向易辭洲,一時間不知所措。 一個男人,肯舍下妻子,讓她來陪自己的甲方,往前一步是坑,往后一步又是劫。 他的臉上,幾乎每一個神情都在狠狠敲打她的心。 易辭洲冷漠看著她,等待著她的答復。 確切的說,是根本不需要她答復,因為她沒的選擇。 瞧她一動不動,他走到她面前,不耐煩地問道:“聽見了嗎?” 艾瑞克坐在沙發上,一邊喝著冰可樂一邊看著他們倆。 因為窗邊背光,兩個人的表情都不是很清楚,但見他們距離頗近、舉止親密,儼然就是夫妻情深,不禁滿心覺得易辭洲這個人值得信任。 一個身心健全的男人,愿意娶一個耳聾的女人,這得是多大的胸懷? 嘖嘖,簡直就是做慈善啊。 他側著身子,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紳士地欠身,揮手問道:【請問太太有時間嗎?】 易辭洲輕瞥了他一眼,示意他稍等。 他轉過頭,放耐心了不少,又對舒晚重復一遍:“艾瑞克先生在這難得碰到聊得來的人,所以有些話要問你?!?/br> 他語氣平緩,卻不復往常般冷漠。 落在舒晚耳朵里,卻如同若有似無的警告。 舒晚驚驚懼懼,剛一抬頭,正就與他的眼神對視上了。 她咬了咬下唇,靠近了他半步,低聲道:“易辭洲,你別讓我難堪?!?/br> 易辭洲聞言,心中疑惑不解。 難堪? 這有什么難堪的? 人家千里迢迢從德國過來,時差倒得七零八落坐在這里談項目,只不過有些問題想問問她而已,這難堪又是從哪里來的? 好不容易聚攢的耐心即將告罄。 易辭洲低頭看她,本想從旁警告她一番,但見她面露乞求,像只無辜的白兔一樣盯著自己,他眼神一凜,忽地恍然過來。 他讓她來見甲方,她居然以為是想用她來討好對方? 在她心中,他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不堪了? 心境陡然急轉直下,易辭洲不是滋味地抵了抵下頜,但是這個場合又沒法跟她很好地去解釋,難道直接告訴她“我不是讓你來陪客”的嗎? 他伸手,猶豫了片刻,拍了拍她的肩,“我沒打算讓你難堪?!?/br> 舒晚不解,依然緊貼著他不肯挪動半步,幾乎乞求般地看著他,抓著他的手道:“易辭洲……” 然而易辭洲不為所動,他將剛才把玩的那支鋼筆塞進她的手里,說道:“說了什么,寫下來?!?/br> 他說完,徑直轉身走到旁邊的咖啡臺,拿起一粒膠囊放進咖啡機里。 舒晚緊緊攥著筆,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硬著頭皮拿著筆紙坐在沙發邊上,問道:【請問先生有什么要問的?】 見她局促不安,艾瑞克以為自己嚇著她了,趕緊理了理自己的姿態,好整以暇地跟她問了個好,然后打著手語說道:【我和您的先生有個項目要合作,想問問您的意見?!?/br> 舒晚愣了一下。 項目合作,問她? 明明知道她根本從不涉足他的工作,卻要她來洽談,她不由更加心慌,抬眼就去尋男人的身影。 然而易辭洲已經泡著咖啡踱步離開,正繞到屏風后面的落地窗邊,靜靜俯視著整個tpn總部,仿佛身后發生的事情與之無關。 無望,舒晚收回目光,鎮定思量準備見招拆招,她問:【請問是什么項目?】 艾瑞克認真道:【有關于新能源汽車植入聾啞人cao作芯片】 舒晚一聽,疑惑不解。 雖然這確實和自己有關,但是她并不了解現在的新能源汽車。她回道:【抱歉,我只會開車,對這種高科技技術沒有任何了解?!?/br> 艾瑞克笑了笑,安撫地點點頭,繼續道:【太太請放心,我只是想問問,在你們國家,像太太您這樣的聾啞人,對汽車駕駛方面有哪些需求,這樣我們才能有針對性地研制出合作方案?!?/br> 冗長復雜的一段話,舒晚理解了好久。 她默默攥拳,心底拿捏不準地抬眼朝易辭洲的背影看去,好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 這男人喊她來,還真的只是工作上的問題? 明明最討厭的就是她這個聾子,卻又偏偏和一個比她還聾的外國男人合作。 又當又立,還真是他的作風。 舒晚抿了抿唇,瞧見艾瑞克真誠地等待著她的答復,終于不再遲疑,將鋼筆筆帽拔下,然后認真和他“交談”起來。 不多時,她就已經寫了滿滿一整張紙的內容。 “有些無法用手語表達、又不太懂的專業用詞,是艾瑞克用德文寫下來,我再去查的?!?/br> 她將筆記本和鋼筆交還給易辭洲,淡淡道:“我先回家了?!?/br> 易辭洲接過,并沒有應她的話,反倒從容自然地握住她的手,眼底透著淡淡的諷刺,說道:“就在這等著?!?/br> 他朝屏風后揚了揚下巴,那里是他平日里休息的地方,有一條單人沙發,還有電視和簡單的洗漱間。 舒晚抽回手,猶豫道:“我想回家了?!?/br> 易辭洲沒那么多耐心和時間跟她耗,直言道:“阿晚,我不想說第二遍?!?/br> 舒晚抬頭看了他一眼,知道多說無益,反倒增添了他的厭惡,只能漠然點了點頭。 易辭洲回身,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又繼續和德艾瑞克交談了起來。 聊得激昂之處,德國男人還開口大笑了幾聲。 他與舒晚不一樣,因為先天性失聰,他從來沒有聽過這個世界的聲音,語言訓練難之又難,發出的聲音都是極其別扭的。 但這種聲音,卻非常自信爽朗。 過了一會兒,艾瑞克整理了一下文件,熱情地與易辭洲道別,便大步離去。 舒晚聽見關門的聲音,好不容易平緩的心又高懸了起來。 男人腳步及近,落在她后背的目光如芒刺背,他不疾不徐淡淡開口:“舒晚,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么不堪的人嗎?” 舒晚心口砰砰直跳,沒有否認,“是,你又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如果你不記得了,要不去問問那位廖先生還記不記得?” 易辭洲儼然已經有些生氣,他眼底陰鷙地沉了沉,并沒有多言,只道:“但是用自己的女人去換甲方歡心,我可沒那么大方?!?/br> “是嗎?”舒晚回過頭,凝視他,“我還以為你為了在老爺子面前爭那點權勢,什么喪心病狂的事情都做得出來呢?!?/br> 聞言,他目光遽沉,雖然心中惱火,但想起她剛才乞求的目光,又不覺心軟,便告誡她:“阿晚,雖然這里離老爺子不過十幾米遠,但這是在我的辦公室,不是在老爺子的辦公室?!?/br> 舒晚知道易宏義打心底其實是向著易辭洲的,她也掀不起什么浪來。 她思忖了片刻,道:“這個艾瑞克是你在蒙特利爾認識的吧?隨隨便便談個生意就有人會手語,所以這個世界對聾啞人還是很好的,你覺得呢?” 易辭洲知道她另有深意,說道:“被上帝親吻過耳朵的人,你們挺會自我感動的?!?/br> “我是重度神經性耳聾?!笔嫱硇π?,“比起先天性失聰,得到再失去更痛苦?!?/br> 男人若有所思。 她繼續道:“所以,已經很痛苦了,不能再痛苦下去,總要有點自我感動吧?” 易辭洲慢慢走近她,撩起她的頭發,目不轉睛地凝視她的耳朵,“可我沒覺得你哪里感動……” 舒晚問他:“我需要感動什么?” “我對你不好嗎?”他泰然自若地說,“豪宅,豪車,保姆,司機,用不完的包、首飾、衣服……” 舒晚躲開他的手,“這就是你所謂的感動?易辭洲,我剛才可是幫你促成了一筆大生意?!?/br> 見她態度冷淡,易辭洲耐心告罄。 曾經他以為,老爺子塞過來的女人,養著就行了。 但是現在,他忽然很想順著她、向著她、甚至寵著她。 這種想法萌生,已然扼殺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