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聲蝕骨 第37節
她迷迷糊糊在床頭柜上摸索著助聽器戴上,臥房里寂靜無聲,理應沒有人。 易辭洲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手機里沒有他的留言,床頭柜也沒有他的字條。 不過對于舒晚來說,有他沒他,都一樣。 高級套房配備了私人管家,起床走到客廳一看,換洗的衣服已經熨好送了過來,整齊擺放在衣架上。 她撫過衣架上的黑色西裝,綢緞般冰冷的手感讓她不覺顫了顫。 曾經,她也給這個男人熨過衣服,那個時候,他和小時候一樣,溫暖如春,陽光般耀眼。 “嗤……”她笑笑,不屑地垂下手。 誰讓她是個聾子呢。 還是那句話,愛上她,除非易辭洲做慈善。 舒晚倒了杯熱水便往臥室走。 她將水杯抱在手里取暖,屋內暖氣很足,她穿的不多,但也覺得后背有些涼意,不由打了個噴嚏,整個人都顫了一下。 正準備去拿紙巾,這時,剛才那件黑色的西裝外套突然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愣了愣,轉眼看去,那人也正淡淡看著她,一雙修長的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任誰看了,都會覺得這是一對模范夫妻代表。 可是這件外套,暖得了身子,卻暖不了心。 舒晚怔眼看了幾秒外套,臉容逐漸僵硬冷漠,她掀了掀眼皮,抬眼凝視著易辭洲,只字不語。 見她眼中帶著淡淡的埋怨和冷淡,易辭洲以為她是在責怪自己白天把她丟在這不聞不問,心口不由緊蹙,說道:“下午有個會議,就在酒店會議室?!?/br> 言外之意:我沒離你多遠。 舒晚笑笑,假模假樣地嘟著嘴問道:“開會啊……有女人嗎?” 他不假思索:“沒有?!?/br> 話一出口,易辭洲自己都覺得有些詫異,不知道為什么,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愛她,卻又克制不住地總想去關注她,甚至敏感到怕她因為一點點小事細節而生氣。 這種詭異的感覺,已經悄然生長。 他卻渾然不知。 舒晚哂笑,故作扭捏地湊上去,在他身上聞了聞,“但我聞到了?!?/br> 她不想跟他打情罵俏,只是想讓他激憤離去,卻沒料到易辭洲竟不按套路出牌,徑直脫下了外衣遞給她,“會議室禁煙禁酒,仔細聞聞?!?/br> 舒晚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接,拿到他衣服的一瞬間,她愣?。骸澳闩挛页源装??” 他不置可否,喉結滾了滾,想承認卻又說不出口,最后只不輕不重“嗯”了一聲。 舒晚一聽,睫毛輕顫,勾著唇角哂笑:“易辭洲,你知道你什么時候最認真嗎?” 她問得一本正經,就像是在決策一件舉足輕重的大事,明知她是在譏諷,他卻依然順著她的話,自然而然就問道:“什么時候?” 舒晚墊了墊腳,譏誚道:“說假話的時候?!?/br> 易辭洲眸色漸深,竟然不知道怎么去接她的話,更不用說在這種尷尬的場合去圓她滿面的冷漠。 可她又說的哪里不對呢? 他確實從頭到尾都在跟她說假話。 為了迎合易老爺子娶她。 說愛她,說會給她一生幸福。 哪個不是假話呢? 可是人呢,總是在擁有的時候不珍惜,錯過的時候未察覺,最后徹底失去的時候才悔恨不已。 斜照的夕陽繾綣漫長。 兩個人沉默了很久。 半晌,舒晚打破了沉默,她湊在易辭洲的耳邊,輕聲說道:“人啊,說多了假話,到時候連真話都沒人信了呢?!?/br> 第33章 ◎這個世界上,有兩個易辭洲?!?/br> 翌日一早,易辭洲早早地醒來了。 側目一看,身邊的位置已經空了,卻留有一塊淺淺的印跡。 已經凝固,卻又有身體的余溫,他眼前刺眼一怔,看著床鋪上那個印跡,不由地伸手撫了撫。 他都快忘了,這個女人的第一次,是他的。 那個時候,他連跟她做|愛都是逢場作戲。 換句話說,只為完成老爺子布置的任務。 她躺在他身下輕輕顫抖的時候,他聽到的是一聲聲溫情的“易辭洲”。 可是現在,聽不到了。 不過也好,聽一個耳朵聾掉的女人在懷里呻|吟,真是煎熬。 易辭洲揉了揉太陽xue,疲憊地輕嘆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浴室傳來沖水的聲音,舒晚從浴室不緊不慢地走出來,見他醒了,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弄臟了,我已經打過電話了,一會兒會有人來換床單?!?/br> 易辭洲掀被起身,漠不關心地“嗯”了一聲。 他走到桌邊喝了口水,捏著眉心道:“什么時候醒的?” “沒多久?!笔嫱碜诖策?穿上寬松的睡袍,“怎么了?” “沒事,就是問問?!币邹o洲捧著水杯,回頭看了她一眼,蹙眉躊躇片刻,又繼續道:“我記得你以前都是喜歡睡懶覺的?!?/br> 結婚前的那段戀愛,她都是喜歡賴在他懷里睡懶覺的。 只是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他根本就不喜歡她,也不知道他娶她,不過是為了迎合老爺子。 舒晚笑笑,側目脧他,淡淡道:“是啊,你也說了是以前?!?/br> 易辭洲聞言,心口不禁輕輕顫了一下,像是有什么東西鉗夾住了他的動脈,慢慢讓他血流靜止直至窒息。 他抵了抵下頜,將水杯置在桌上,然后走到衣架邊,從西裝外套的口袋里拿出兩張票,語氣平淡,“今天陪我去一個地方?!?/br> 票面上,是沉浸式梵高藝術展的照片。 他說著,深吸一口氣,正準備轉身把其中一張票遞給她,就聽身后漫不經心地說:“好?!?/br> 他手中一頓,攥緊了票,回頭道:“你也不問問去哪?” 舒晚聳了聳肩,無所謂道:“去哪都一樣,你去哪我就去哪,乖乖聽話,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 聞言,易辭洲不是滋味地咬了咬唇角,他煩躁地將票塞回口袋,沉聲道:“乖乖聽話?問題是你聽得見嗎?” 他說完,看也不看她,徑直走進浴室,然后“砰”地一聲關上門,連回話的機會都沒給她。 吃過早飯,舒晚就跟著易辭洲出了酒店。 壓抑了幾天,呼吸著新鮮的清晨空氣,她根本沒管司機往哪開,只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等到了藝術展的門口,她都渾然不知。 車子穩穩停下,舒晚卻連頭都沒偏,眼中空洞地發著呆。 易辭洲看了她一眼,捏了捏眉心,道:“到了?!?/br> 然而舒晚依然在走神,仿佛沒有聽見。 他皺了皺眉,不禁去看她的耳朵,見她戴了助聽器,又重復了一遍,“到了?!?/br> 舒晚這才回過神來。 她轉過頭,正要開口,余光就透過車窗戶,瞥見易辭洲身后那副巨大的立式梵高宣傳畫。 她愣了幾秒,回想起剛才他手里拿捏的那兩張票,狐疑問道:“你來看這個?” 易辭洲點頭道:“看到以前同學發了朋友圈,覺得不錯?,F在正好在蒙特利爾開展,來看看?!?/br> 坦白講,他才懶得看這些花花綠綠線條模糊的畫展,但說得卻是從容不迫,就像自己真的想來看似的。 舒晚沒再理睬他,手已經伸到了車把手,眨眼功夫就下了車。 進了展廳,里面燈光很暗,不大不小的展廳里分布了好幾座幕布,強光投影把梵高的作品在上面,形成一座巨大的藝術背景,讓人很快就沉浸其中。 舒晚站在巨大的幕布前,一時間竟忘了與誰在一起,不由踮起腳尖,回頭問道:“壯觀嗎?” 見她難得的滿眼興奮,易辭洲幾不可查地勾了勾唇,但到了嘴邊,卻嗤之以鼻:“不過就是個大幻燈片循環播放映,這么多人趨之若鶩,我還以為有什么特別之處?!?/br> 舒晚輕嗤了一聲,轉過身來,說道:“幫我拍張照吧?!?/br> 她沒說明用誰的手機。 易辭洲抵著下頜,略有不耐煩地拿出手機。 這個時節已經很冷,鏡頭里,她穿得厚實,鵝黃色的大衣在燈光下映成了白色,再配上脖子上的棕色羊絨圍巾,露在外面的只有一雙眼睛和一對助聽器。 正是這么一雙會說話的眼睛,讓人不由忘記了她是個聾子。而又正是那一對礙眼的助聽器,時刻提醒著他,她是個離不開助聽器的聾子。 他凝神注視著手機里的舒晚,滾了滾喉結,欲言又止。 隨意拍了一張,他把照片發過去,“好了?!?/br> 舒晚淡笑:“謝謝?!?/br> 說完,她又轉過身去,沒再跟他多言。 難得看到喜歡的東西,此時在這幽暗冗雜的展廳里,她看得有些出神,一不留心就撞到了路過的人。 易辭洲視線一直追逐在她的身上,他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將她拽到了身邊,冷聲道:“看路?!?/br> 舒晚垂眼看了看他握在胳膊上的手,挑眉道:“又怕我跑了?” 雖然展廳很大,但人多往來也很逼仄,易辭洲靜靜看著她,若有所思地點頭,說道:“別多想,帶你來,不過就是怕你憋出什么病來。本來就是殘疾了,再憋出點問題,我賺的這點錢就全倒貼給你們舒家了?!?/br> 難得心情好,她也沒生氣,扯了扯嘴角玩笑道:“易辭洲,你沒錢娶什么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