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聲蝕骨 第36節
易辭洲勾著唇,讓封況拿了一份資料,粗略看了一下,便轉頭走向了另一個展臺。 這個展臺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來自各國的人都有,說什么語言的也都有。英語是最基本的溝通語言,大家交流起來也都不費勁。 易辭洲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那些關于新能源汽車的介紹和前景展望,越聽越乏味。 這時,旁邊一陣攢動。 幾個人指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紳士男人,大聲說著什么。 說的是德語,他也聽不懂。 但是那個男人的手語,他卻看懂了。 男人:【我的手語翻譯生病了,你們這里沒有臨時翻譯嗎?】 按理說,這種大型國際性展會,都會配備特殊翻譯,但是此刻剛剛開展,許是翻譯還沒到,一時間竟找不到人。 易辭洲仔細看了一下,不覺一笑。 這個德國男人是新能源的業內人士,一個重度聽力障礙者。雖然是聾啞人,但不妨礙他成為目前新能源汽車上游零件的最大供貨商ceo。 這是個好機會。 作為商人,易辭洲不會輕易放棄。 就在眾人皆手足無措之下,他大步流星走過去,自然而然地跟德國男人打起手語:【我可以幫你?!?/br> 各國手語有些詞匯不太一樣,但交流起來并沒有什么障礙。 男人一見,又看到他身上掛著tpn的標志,不禁愣住,然后欣慰又欣賞地回復道:【你會手語?】 易辭洲點頭微笑:【會一點點?!?/br> 男人一臉詫異,仿佛遇到了救星。 同是集團高管,不用翻譯就能毫無障礙地溝通,這還是第一次。 二人自我介紹了一番,便開始討論起今天的展會。 在眾人的喟嘆之下,簡單交流后,德國男人遞了一張名片,并且留下了他的私人聯系方式。 易辭洲回了名片,又說了幾句,這才笑著轉頭離開。 他抬腕瞥了一眼時間,“封況,去看一下t車廠,他們的自動駕駛技術是最先進的?!?/br> 他腳步不停,封況也只能跟上,然后皺著眉提醒他,“易總,太太還沒來?!?/br> 話音剛落,易辭洲腳步一頓。 嘖,因為沉浸在剛才與德國ceo的交談之中,他竟忘了還要等一個人。 不過無所謂了,帶著她,無非不是作秀。 但至于為什么帶她來,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嗯?!彼寡?,淡淡道:“不來就不來了吧,她本身也不喜歡這種場合?!?/br> 他說完,便又不疾不徐地往展會核心區域走去,然而沒走幾步,余光就瞥見不遠處的展會側門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縱使是亮及夜色的星空,也比不上此時的耀眼芒種。 舒晚就這么靜靜站在那,一席高貴的套裙,優雅閑適,泰然自若。 看她波瀾不驚的樣子,應該到了有一段時間了。 只一眼,似乎是貫穿胸膛一般的疼,易辭洲忽地心悸了一下,他竟然不敢去想,她剛才看到了什么。 迎著玻璃窗外的半縷陽光,舒晚恬靜一笑,朝他走來。 仿佛腳底灌鉛,易辭洲就這么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看著她走到自己的面前。 看著她似笑非笑地幫他整理領帶。 又看著她輕輕踮起腳來,語氣溫柔,卻眼含諷刺,“易辭洲,你的手語,可不比我差啊……” 第32章 ◎痛經啊,疼不死的……◎ 內心最隱晦的秘密被輕易挖出,就這么毫無掩飾地暴露在眼前。 既然自己剛才跟德國人交流的時候被她看見了,那么否認也是徒勞。 所以,還不如丟出一個回旋鏢,把這個焦點轉向她。 易辭洲垂眼看著舒晚,握住她正在整理領帶的手,小心翼翼放在手心摩挲著,“這個男人是目前新能源汽車上游零件的最大供貨商ceo,為了他們公司的零件訂單,我特意學的?!?/br> 舒晚挑目,“是嗎?” “是啊?!彼蛔匀?,“畢竟你聾了二十多年,我怕你太敏感,所以沒告訴你?!?/br> 聽得他這句話,舒晚倒是平靜得很,她眨了眨眼,“什么時候學的?” 易辭洲淡淡道:“來蒙特利爾的前幾天,不過就學了一些基本的,能派上用場就行了?!?/br> “這樣???”她若有所思地點頭,手背在他手里被搓得發燙,手心卻冰冷如霜,“沒想到易總的學習能力那么強,就這么幾天的功夫,你竟然能把這幾句手語練得那么熟練?!?/br> 察覺到她語氣里的異樣,易辭洲垂眸打量著她的面龐,淡然無狀道:“否則我怎么能得到老爺子的認可呢?” 舒晚挑眉,知道從他嘴里也得不到答案,便笑著將手縮回,自然地低頭站在他身邊,伸手輕挽他的臂膀,沒再和他多犟。 展會現場的人越來越多。 tpn的代表不止易辭洲一個,另幾個高管跟在后面,時不時要跟他討論一下展會上的內容,易辭洲便沒再把心思放在舒晚身上。 舒晚漫漫無心地跟著他,滿腦子都是留在國內的父親和弟弟。 他們已經很多天沒打電話來了。 舒天鄺因為頭腦偶爾不清楚,經常不聯系也是常有的事。 但是舒淶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除了晚上去南沙灣端茶倒水,他好像也沒別的事可做了。 不過不管他在做什么,只希望別再闖禍了。 - 展會不過短短三日,舒晚只去了兩天。 第三天一早,下腹隱隱作痛,她就知道月經來了。 時差沒倒過來,經期混亂,也在預料之中。她沒驚動旁邊躺著的男人,自己換上衛生巾,又默不作聲躺了回去。 她捂著肚子縮在被子里,悶了一頭汗,既不說話也不挪動身體,等到了起床的時候,任憑易辭洲怎么喊她都一動不動。 易辭洲本身就不耐煩她這副愛答不理的樣子,這下又病懨懨地躺在那里一聲不吭,心底不由更加厭煩生氣。 他走過去,見她沒有摘助聽器,冷冷說道:“要我抱你起來嗎?” 他只不過隨口一說,舒晚卻假也當真。 這會兒真的疼得厲害,她蹙著眉,把胳膊從被子里伸出來,壓著聲音說道:“要?!?/br> 易辭洲一愣,聽著她的聲音有些發顫,反應也不同于平常,不由低頭去看她。然而舒晚把半個頭都埋進了被子里,就剩下兩只發紅的眼睛露在外面。 他將她額間的碎發撩起來,見她額頭涔涔冒汗,臉色也發白,心中一緊,坐在她旁邊,伸手扶著她的腋下,將她從被子里撈了出來。 舒晚雖然抗拒,但疼得厲害,也只能懨兮兮地靠在他懷里。 易辭洲仔細打量她,目光落在她捂著的腹部,“還好嗎?” 靠著他的胸口,心跳有力地回響在頭骨一側,她呼了口氣,嘲弄說道:“痛經啊,疼不死的……”她抬頭看他,“很失望吧?” “沒什么失不失望的?!币邹o洲不咸不淡地回道,順便幫她掖了掖被子,“我還沒聽說有人痛經痛死的?!?/br> 舒晚嗤笑一聲,撇過頭,“那是你孤陋寡聞了?!?/br> 他眉頭緊鎖,見她一副“我痛死給你看”的表情,也懶得跟她迂回斡旋,便起身倒了一杯熱水遞給她。 舒晚靠著床背,接過熱水,喝了一口,禮貌道:“謝謝?!?/br> 易辭洲“哦”了一聲,一句“不客氣”怎么也說不出來。 雖然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她來月經,卻是第一次伺候她來月經,這感覺,居然差強人意。 他笑笑,難得心情不錯,將她喝完的水杯拿去洗了洗,復又坐在她身邊,輕輕撫觸她的額頭,“能起來嗎?” 舒晚疲憊地閉上眼睛,“易辭洲,你放過我一天吧?!?/br> 好在易辭洲也并沒有執意,他已經有了那個德國聾啞男人的私人聯系方式,也有了t車廠的技術支持,第三天只不過是一些小車廠,對tpn來說無足輕重。 他轉頭給封況打了個電話:“今天你代替我去?!?/br> 舒晚在旁邊愣住,“那你呢?” 他掛斷電話,不緊不慢地脫下外套,“陪你?!?/br> 舒晚雖然有些錯愕,但面上也平靜,她攥緊了被子,看著他道:“你是怕我一個人在酒店又跑了吧?” 易辭洲沒說話,只是靜靜坐在沙發上,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仿佛在回應她剛才的那句話。 見他執意留下,也沒有辦法跟他拗,舒晚自嘲般笑笑,“倒也不必,我是真的疼,跑也跑不動?!?/br> 易辭洲正垂眼看著封況發來的資料,聞言抬眼,淡淡道:“你跑不跑我都無所謂,我只是怕你跑了給我惹出什么麻煩?!?/br> “麻煩?” “畢竟你是個聾子,這個世界對殘疾人可沒那么友好?!?/br> 話說得有理有據,聽著卻是聲聲蝕骨。 舒晚咬著下頜,狠眼看著他,又不能發作,只得摘了助聽器,被子一蒙,翻身不理。 好不容易暖和起來的臥室又冷寂了下來。 易辭洲也知道剛才說話太過,明明知道她在耳聾這方面最為自卑,但自己還是偏偏要提。 畢竟,話狠一點,內心會更加堅定無疑——反正他不可能愛上一個聾子。 也不知道是時差問題,還是痛經昏沉,舒晚蒙頭一睡,再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