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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這一回季朝云終于肯再閉上眼睛,覺他呼吸亦漸平穩均勻,林墨便也勉強自己在他身旁安坐。 可是這樣坐著,雖不覺困,也是真無聊。林墨忍住了一個呵欠,將季朝云安睡眉目看了一回,心內取笑一回,便也作闔目養神。 但這樣闔上眼,不知不覺間,他之神思竟為人所侵擾。 林墨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此時此地此刻,竟可見一個邾琳瑯。 她那形貌,并非死去之前,又或林墨復歸人間時候所見,而是在更為年幼時候。 那時雖有爭執難免,但一切苦難還未見開端,也算得好時光。林墨看她這般模樣,心內已經明白,她是邾琳瑯所余一點神思。 「這一回,她是自世間徹底消亡了嗎?」 但林墨也真不知,她究竟又有多少執念,才可闖入這幽獨,來至自己身前? 周遭其他景象經已消失,一片灰暗中,只剩下林墨與邾琳瑯。 她還只是個小女孩,未及總角,身量不足。 她站在林墨的面前,一面哭,一面不住揉眼。 少見她如此委屈時刻,林墨無奈,與她道:“別哭了?!?/br> 那個幼小的邾琳瑯沒有看他,亦未抬頭,只顧自說自話。 “大哥、大哥,我沒有推她下井里去,我真的沒有?!?/br> 她并非是在與自己交談,林墨知道她不過是在重復與林寬舊日說話。 而她說的,正是那個死在安寧林府的女孩。林墨也還記得,那名無辜枉死的少女叫做吳詩靖,是從前長樂門門主夫人之遠親。 今日的林墨已經懂得,不管真相如何,都不再緊要,安寧林氏之人與她邾琳瑯皆難辭其咎。 也因如此,當日的林寬盡知后事,于是才那樣悲戚難挨。 同樣的,直至今日林墨亦不知是否該信邾琳瑯,但他仍道:“別哭了,琳瑯?!?/br> 這一回,邾琳瑯似是聽見自己的名字,停止了哭泣,抬起頭看他。 她的姿態變化,變成了更大一些的時候,眉目更像她氣勢洶洶欺辱滟九的模樣。 她對林墨怨道:“六郎還覺牙疼嗎?我給你做了藥啊,但你眼里總是只有滟十一,無論我給你什么,為你做什么,你都覺得不緊要?!?/br> 林墨苦笑,無話可答。 在沉默間,邾琳瑯又再變化。 這一回,她變成了那個從林墨身上取走了仙骨的少女。 她再不說話,默然看著林墨,眸中盡是不甘。 林墨不禁要問她。 “你做了那么多錯事,當真不曾后悔過嗎?” 邾琳瑯那面上,浮現林墨與其余世人慣看的驕矜與冷漠。 “我為何要后悔呢?” 她果然還是那個邾琳瑯,生性如此,死亦不改,林墨覺她真是悲哀。 「那,你至今仍覺得,你愛我至深嗎?」 林墨想問她這一句,但不知道為何,沒能問出口。 可偏又是這個邾琳瑯,她伸出手來,見林墨沒有閃避,便似笑非笑,拿指尖點了一點林墨的額頭。 她道:“從前,我是真的對你——” 邾琳瑯再也沒辦法說下去了,不知自何處而來的陰風一吹,這點神思便散。 林墨張開眼,周遭景象如初。 「不管是天地之間,還是幽獨之內,再無邾琳瑯?!?/br> 曾經恨她欲她死,可是在這一刻,林墨竟還是為邾琳瑯感到難過,但更為那些陰差陽錯毀于她手上的人們難過。 如果從前的林墨勉強自己去愛邾琳瑯,又會怎樣,可否教她改了荒唐? 林墨其實清醒,知道是他荒唐,如今已不會怎樣,不能怎樣,一切前事,皆不可追。 況且,他林墨從來不能假意與任何人相愛,也從來不試圖掩蓋對所愛之人的愛意。 他現在只想著季朝云,而季朝云就在身旁。 「真好?!?/br> 林墨想了一想,也便躺下,就看他側臉,雖猶豫著,但最后還是想去握住他手。 季朝云的那只右手,虎口、掌心、指腹,皆有薄繭。令林墨不禁想起林寬所說的,季朝云常年持劍,黎明即起,日日勤修苦練,風雪不改。 「這樣辛勞,還為我費盡心思,做了那么多事?!?/br> 林墨覺得這個季朝云很好,比劃著拿自己的左手去握。 但是林墨又想起,那個林寬卻不好,不再像是林寬。 不自覺地發出一點微不可查的嘆息聲,林墨立刻便聽見他身旁的季朝云說話了。 “怎么?” 這是假睡,還是真醒,林墨暫不能分辨,但就轉過臉去,與他說話。 “不是,我有些無聊嘆氣罷了?!?/br> 見季朝云聽見這話,也轉過臉來看他,林墨便又問:“你怎地就是不睡?” “我也想睡,但我睡不著,總是想著你?!?/br> 林墨面上微紅,但也覺好笑。 “我就在這里,你想我什么?” 季朝云卻并非是牽掛他人在何處,而是因方才林墨曾經提起林寬所行之事,在想他如今會是如何為難。 “那個林寬師兄,你怎么看呢?” 季朝云問起林墨,林墨一時失神,將他的手松開,片刻后坐起身來。 那個林寬,口口聲聲說著他知道一切冤屈,記得一切苦難,但也正是他坐視不理,為將一個林墨逼至絕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