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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想將這一曲奏得絕妙,越是心緒不寧。 于是他越彈越是心驚,越彈越不成曲調,忽地那手下的一弦無故崩斷,發出“鐺——”的一聲,琴聲也便戛然而止。 一時四下寂靜,林墨抬起頭,看那江岸邊樓船將要啟程,船上的人皆要遠走,他心慌極了,猛地推開琴站了起來。 他怎能不見林惠?他不能! 林墨急奔下山,但到了岸邊近處,船都已經啟行離開了。 慌里慌張的,林墨見除了他之外,還有人方送完行也準備離開,其中正有一人牽著一匹白馬。他心念一動,口中道“兄臺借馬一用”,便丟下一袋銀馃,劈手奪走人家的韁繩與鞭,跳上馬去,驅使它拔足狂奔,全不管后頭如何在叫罵。 而林惠,本立于樓船之上,兩灣愁目,淚眼朦朧,觀兩岸的景色漸漸遠去。此番她為了陸懷瑛,違逆父母,不孝不忠,親緣斷絕,以后再無面目回來這她自幼居住的安寧城。 正想著,恰遇著一江風,拂于她面上。 而那琴聲,林墨的琴聲,也像是被江風吹拂了過來。 林惠聽了幾句,已解他琴聲所寄之意,又是想笑,又是想哭。 卻不料琴聲忽然止住,林惠正在心中驚詫,卻又忽見一團白色,也像是被江風吹來的一般,自岸邊追著她的船而來。 那是林墨,也只有林墨。 如今春至,他雖離家,卻仍依循林氏仙府的舊例,春秋二季,著常服色白。此刻他揮著鞭驅使那雪白的馬奔馳,隔著江水,與林惠遙遙相對。 “阿姐!阿姐!” 林墨喊得聲音都啞了,也想不出來有什么話要與他jiejie傾訴囑咐,卻又不愿意停下。 即便座下有良駒,也不能將他與林惠之間的距離縮短半分,林墨不知是因林惠越來越遠,還是因自己的淚眼,才模糊了她的身影。 他見林惠旁邊又有一個模糊的影子,似乎正為她披上一件外裳。 他亦聽見林惠喚他。 “硯之!回去!聽jiejie的話!回家去!” 已不能再追,林墨勒馬停步,覺得林惠真荒唐。 分明她自己也離開了安寧林氏仙府,卻想他這個不肖的弟弟回家去?她這么聰明,怎么總不去想,林氏仙府縱有寬綽綽羅幃繡成櫳,郁巍巍畫梁雕棟,沒有林寬,沒有林惠,其實便無一個林墨容身之處。 他傷心極了,罔顧這周遭柳綠花紅,無邊春色,縱聲大哭。 世事,短如春夢。 人情,薄似秋云。 這些舊事,其實過去了多久?已經過去很久,但林墨今日想起來,仍覺在眼前。 所以,上一回,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總有那么多人要恨林墨,恨林墨處處做錯,恨得想林墨立刻便死,永世不得超生。 「可惜,我都還未全部想起,就要再度離開這人間?!?/br> 手作顫抖,目已昏眩,耳鳴聵聵,視死若生的林墨,手中之刀已將落下。 但。 就在此刻,變故陡生,莫說林墨,便是陸懷瑛,都未曾提前察覺。 地上紅霧,肆意蔓延,化無數血色牡丹,艷冶綻放。 驟然飛光,猶如隕星,自搖搖欲墜漏窗,飛快掠入。 “走——” 作者有話說 “既遇著一江風,不宜出行”,我最喜歡的書是紅樓;“世事短如春夢,人情薄似秋云”,我最喜歡的詞人是朱敦儒,其人私德雖有虧,文采卻風流,沒有哪句不好……我猜世間絕大部分人,都不完美,都是同樣。 第177章 章之四十六 情絕(上) 此番來者,五弦誅邪,蒔花馭鬼。 青墟滟氏之后,當日在平陽城內,無心嘲弄陸懷瑛殺妻證道的艷冶兇煞。 滟九忽然現身此地,陸懷瑛卻也冷靜,并不意外。 “是你啊?!?/br> 握住焚喑,滟九凝神靜聽陸懷瑛之言。 “你也要與我為敵嗎?” 眼前敵手,虞城陸氏,絕世一刀。 世人盛贊陸懷瑛是最溫柔敦厚的虞城陸氏之主,如玉君子,其志高潔。 滟九道:“我從來不想與任何人為敵?!?/br> 陸懷瑛心覺可笑,可惡,可惱。 “但,你還是來了?!?/br> 陸懷瑛想他所言大概是真,因為他周身并無殺氣,他的目光竟溫柔悲切。 對著他,陸懷瑛道:“除了你之外,還有一個……化光帶走林墨的,是季朝云么?” 滟九不語。 “他和你悄悄追蹤我來此,倒也用心厲害?!?/br> 虞城陸氏如今亂作一團,這一人一鬼,所依大抵造化潛行之法,只怪陸懷瑛自己心事紛雜,分神大意,以致不曾察覺。 滟九不答。 “你孤身留下斷后,意欲如何?” 滟九終于開口。 “不欲如何。不過是為硯之著緊,愿問一句,陸府主可否對他手下留情,網開一面?!?/br> 這話荒唐極了,足令陸懷瑛失笑。 “你叫我,對他林墨,手下留情,網開一面?” 憑何呢? 林惠是因為林墨而死的。 陸允璉亦是因為林墨而死的。 陸懷瑛一生珍視的兩人,都因為林墨,慘烈而亡;而這滟九,卻在此時,說什么“手下留情,網開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