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頁
而邾伯堯見他們匆匆而去,亦不言語,看那個邾字徒留空中,不由得伸出手去;可這字樣不似那庭院中枯枝,能待他妙手,回春長留,竟是轉瞬便自在屋中化散,消弭無蹤。 一室寂靜如水,邾伯堯百感交集,且立其中,且自長嘆。 如季朝云與林墨所料,那季凝芳等人,此刻也正是遭逢危險。 原本一夜不曾得歇,正該補覺養神;卻因擔心季朝云與林墨并桃漪,又憂心忡忡那衛君凌此去兇險,沒有哪一個能安穩去休息,飯也吃不下,且坐在那客棧內稍微用些點心與茶,隨意閑話。 坐了一夜及今日幾個時辰,杜修遠覺困,正要勸大家反正還有三日,盡可先去休息,卻見腳下有霧升起,一個激靈,站起身來:“有東西來了——” 季凝芳也覺不妙,這霧氣不止從地上而來,頭上也見彌漫,他們此刻身處客棧,怎可能有霧先自屋內而起?再看周遭,第一眼,那掌柜的和小二仍在那原處;再一眨眼,卻皆已不見。 季凝芳暗道不好,這正是有人在布那虛相的征兆。 他們投宿之時,已確定此處是人間真實;但此刻卻有人,或者別的什么妖邪鬼怪,無聲無息地接近了,正準備將他們一行困在虛幻景象內。 這虛相若是邾琳瑯所布,那就壞事,此前分明約定好的是三日后,季凝芳不禁先疑是衛君凌騙走季朝云與林墨,又恐是那邾琳瑯識破了衛君凌。 又想到若來者不是朱琳瑯,竟比是那邾琳瑯本人來臨還更可怕些。 他們一行雖不及季朝云與林墨,也有修為在身;她本人行走天下,無所畏懼,也遇到過不少奇事,但此刻霧靄詭奇,轉眼間虛相就已將這客棧掩去大半,她卻還不知道其所起。 這來者能為,必然是在她或季寧樂之上,其余幾個,更是難及。 更何況此人偏挑季朝云與林墨不在時來到,大可直接殺人取命,卻要大費周章布置虛相,不知安得什么心腸? 不論如何,季凝芳身為長輩,需得先顧這幾個少年,趁這虛相還未完全降下,尚可一搏,走為上策,連忙吩咐道:“快走!” 季寧樂與陸不洵已立刻起身,將那歪在一旁迷迷糊糊的鐘靈給拉起來。 杜修遠對眾人道:“你們先走!” 季凝芳問:“那你呢?” 杜修遠已自懷中取出那周未交付的書簡,季凝芳知他要先設法告知季朝云與林墨;便一咬牙,依杜修遠之言,先護季寧樂等三人,朝那虛相還未完全降下的一角沖出。 而杜修遠也不知對方根底,只知若待此虛相完成,自己還困于其中,不止可能破不了其陣法,甚至可能連消息都再傳遞不出。 于是干脆先站定,且運法訣,周未所予書簡感知,懸于杜修遠身前展開來。 杜修遠將其一點,書簡竟以一化二。 指尖凝力,不管來人是不是邾琳瑯,此刻已經顧不得了;杜修遠以指代筆,先向左面寫了一個“邾”字,待其消失不見,復又在右邊書同樣一字。 二字都已消失,料定周未與季朝云皆已得信,杜修遠收起書簡轉身欲逃,卻發現已經被濃霧包圍,四面皆白,不見季凝芳等人蹤影。 這虛相來得實在太快,遠超他之想象,此刻要逃已遲,且還同季凝芳等人失散;杜修遠暫且無法,只得小心翼翼,拔刀戒備。 他從前曾聽師門教導,設這虛相所倚陣法,艱難繁瑣,唯有修為高深之人鬼可為;又因布陣者之心意和道法不同,內中變化可作無窮盡也,那解決之法自然也不盡相同。 若自身強絕過人,自可以蠻力破之;但杜修遠不是那季朝云或林墨,并無那么高深的修為。 他向前走了兩步,忽聞得琵琶聲怨。 杜修遠訝異:“城主?!” 他以為自己傳信予那周未,但周未竟不來。如今這天外飛光沖破濃霧,降至杜修遠身旁的,可不正是滟九? 有滟九來到,杜修遠先是心安,忽又想到這位城主所來也許并不是為自己……大約是為那日在眾人面前提起的,與邾琳瑯之私怨。 果然,滟九一來,便有十分惡毒刻薄語氣,問他道:“那個瘋婆娘人呢?” 杜修遠略有些窘迫,覺得自己沖動,并未確定來人是誰,就把滟九招來,忙道:“城主恕罪,還未在虛相中得見她的蹤影?!?/br> 滟九瞥他一眼,倒也沒有出聲責怪。 這虛相所在,自外而入易,欲出卻難。但滟九何許人也?剛才入這虛相來,未盡全功,竟不曾破;但此時自恃焚喑在手,他還是不將來人所設虛相放在眼內。 轉軸撥弦,先作彈挑,再作輪指,其聲如珠玉墜盤,滴滴點點,竟似連成一線。 見四周并無變化,滟九又作絞弦,此音不似樂聲,倒如刀槍劍鳴,內力隨音散飛,擊向四面濃霧。 濃霧不退,竟又轉濃。杜修遠有些惴惴不安,忽又聽到一點聲響,驚道:“什么聲音!” 滟九也早已聽得了,冷道:“是鈴聲?!?/br> 正是鈴鐺聲響。 此間無風,卻有那風吹鈴動,和雅之音;徐徐漸漸,叮叮鈴鈴,正在逐漸接近。 滟九豎眉:“出來!” 又有鬼神泣泣之聲來擾,滟九卻不為所動,他耳目聰慧,自能聽音辨位,挑飛焚喑三根琴弦,正撞上三枚破空而來的金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