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頁
——好難受。 ——想死。 ——誰來……幫幫我。 床上的男孩如受傷的小獸一樣呻吟著,聲音低而嘶啞,似乎期盼著誰能到來為動彈不得的他舒緩這份疼痛,蒼白的臉頰上冷汗頻出,浸出的汗液濕了一頭的紗布,也濕了男孩身下的枕頭,露出的黑發已經成了一綹綹。 漸漸地,呻吟轉成了嗚咽,小聲的抽噎在空蕩蕩的房里傳來,伴著因刻意壓抑卻沒能抑制住的微抽,直到聲音的主人失去意識。 …… 他是零,實驗樣本000號,是男人找來的數百個實驗樣本中的初號樣本。 他一開始并不叫零,只是跟在男人身邊懵懵懂懂長到三歲,學會了說話、走路、跑步、識字,也學會了看書。 從書上讀來的世界很廣闊,主人公們都有各種各樣的生活,冒險、浪漫、童話的故事太多太多,只有三歲的他居然都能讀懂,他不知道為什么,男人從沒教過他,他只是能讀懂而已,也只限于讀懂文字的意思而已。 他沒想過這是否異常。 只是他對這些故事都有疑問——每一個故事的主人公都有一個叫「名字」的東西,他想他也應該有,「父親」的存在也是一樣的。 他以為,叫「吳澤樂」的男人就應該是他的父親,因為自從他有印象起,就在男人的身邊了。 所以他叫了男人「父親」,卻被男人反駁,他沒有好奇心地接受了,沒有問出「為什么」。 但他還想知道,自己是否也擁有叫「名字」的東西,于是在他的房間被攪得一塌糊涂那次,他趁著男人給他包扎,問了這個問題。 “我有「名字」嗎?” 男人沒有回答,一雙墨黑的眸子因這個問題又深了幾分,似乎這個問題難倒了他。 他等著男人的答案,執著地盯著男人的眼睛。 “零,你叫零?!?/br> 于是他有了一個名字,零,而直到現在他才知道這個「零」的意義。 他、男人、一群小孩,共同生活在這里。兩面環山,一面臨湖,樹木叢生,他從沒有出去過,因為這是一塊圈養羊羔的馴養地,電網作的柵欄,不可攀爬的外墻,在這里,男人在一只只羊羔身上做著實驗。 羊羔不停地在變,不合格的羊羔他就沒有再見過第二面。只有他是不一樣的,他從最開始留到了現在,他看著一只只羊羔來了又去,他也從被欺負時還不了手的小可憐,變得能有反擊之力了。 從他意識到這點時,他就開始記來來往往的羊羔數量了,幾年來幾百的實驗樣本,只有他能夠幸免。 到后來男孩才明白,男人對他說了「零」這個名字,的的確確意味著,他是特殊的,但不是能幸免于實驗的特殊。 而是,這數百個實驗樣本,都是為最終的實驗累積實驗數據,而他就是那個「最終」。 他是樣本000號,所以是「零」。 他問男人「不會再有實驗了」,因為他不想再看到從二樓送出來的一張張擔架上蒼白的小臉,不想讓他印象中閃耀的庭院里沒有歡聲笑語,只有一張張恐懼的臉龐,和某些羊羔為了發泄恐懼、痛苦而肆無忌憚欺負同類的行為。 可男人沒有給出確定答案,他卻無能為力。 羊羔還在不停地被買進賣出,他比以前更要懂得這其中的含義了,男人在他腦中植入的芯片,如同百科全書,記錄了他學得的知識和記憶不被丟失,也把世間所有的知識都帶到了他的面前。 他以為這就是男人的實驗目的,所以不懂接下來的實驗是為了什么。 可直到十四年后,星歷462年03月01日,據他被吳澤樂帶回那個羊圈正好8年的那一日,他的一切就此被顛覆,他才知道,吳澤樂這實驗的本質。 …… 手術后,零走出那間房已經是三周以后了,新年才過。 冬天,庭院里的一切雕上了雪白的外衣,比他身上的外套都厚,雪地最潔白,也最污濁,橫七豎八的腳印翻出雪地覆蓋的塵土,帶起一片丑陋的狼藉。 零的目光盲目地隨著腳印行走的方向去了盡頭,從中庭斜行到鐘樓與圍墻的夾縫中,穿著簡陋衣物的幾個小孩圍在一起,是再常見不過的場景。 零靜靜看著這個場面,在他從浪潮中學會翻身后,他就習慣于遠遠旁觀,看那些繼他之后落入湖水即將溺亡的小孩,是怎樣無力地在從不停息的潮涌中掙扎的。 曾經他能從中獲得安慰,但現在他無動于衷。 零轉身要走,從小孩的圍堵中竄出來一個矮小的身影,身后的小孩悠閑地跟著這個身影,嘲笑的聲音湊近中庭。 “笨豬快跑哈哈哈!” “看她那蠢樣!” 拖住零的腳步的,是在一片嘲笑聲中的呼喊,又甜又糯的聲音沒有一點委屈:“大哥哥等我!” 零的腳步一頓,回身看去,小孩已經只距他數步的距離。 那是個沒有換上孤兒院里統一服裝的小女孩,蓬頭垢面的,身上的襖子已經有些臟破,她看見零停下,驀地笑開了顏,一瞬間如暖陽乍現,劃破云層的朦朧,蕩開了雪中的冷清。 她的笑容讓零愣在原地,傻傻看著這第一次見到的燦爛笑容,不知所措。 女孩只顧著傻笑,一個不慎在雪地上摔了個狗啃泥,憨憨爬起來,小跑到零的面前,身后的嘲笑聲更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