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時間的沉默，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唯有彼此的呼吸聲通過電流傳播，鉆入耳中。

    慕時歡握著手機的手驀地緊了緊，甚至于，她渾身的神經都緊繃了起來，明知不該，也告知自己不必如此，但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控制不住。

    她無法在厲憬衍面前控制住情緒。

    從那晚將他刺傷開始，到醫院將他趕走，再到現在……

    力道越來越緊，手背上的青筋似有隱約跳躍的跡象，慕時歡突然想掐斷電話。

    “時歡?！?/br>
    突然的一聲，毫無準備。

    慕時歡就這么身體僵硬在原地，就連呼吸也停滯了。

    他好像沒有叫過她時歡，在她是慕時歡，他是厲憬衍的身份下，從前他都是連名帶姓的喊她，有時欺負她時會叫她厲太太。

    還有……

    慕時歡驀地回神。

    她是怎么了？

    竟然又回想起了她和他的點滴。

    細齒緊咬住唇，她忍住了聲音。

    只是心臟跳動猛烈，有些難受。

    而厲憬衍就像是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樣，下一句話傳了過來——

    “還好嗎？”

    再簡單不過的一句問話。

    卻是物是人非。

    哪怕慕時歡提醒自己再不能被他影響，也提醒自己盡快掛電話，然而聽到這話時，大腦還是空白了一瞬。

    跟著，是模糊的零星片段在腦海中走馬觀燈般閃過。

    全是……和厲憬衍有關。

    只這一瞬，慕時歡排斥的情緒再度涌出，只是這次更加排斥的是自己。

    “……很好?！彼龓缀跏菑难揽p中硬擠出來的兩字。

    不知是在回應他，還是在說服自己，更不知自己究竟在說什么好，又是以什么樣的心情說下的這句。

    那邊沉默了。

    “有事嗎？”慕時歡卻是受不了這種沉默，想也沒想的，她脫口而出，完全忘了是自己撥打的這個電話。

    但話落，她又迅速地清醒了過來。

    她很想嗆聲嗆回去，不顧一切的，和他撕破臉皮，胸腔里那股蠢蠢欲動的情緒便是這么蠱惑自己的。

    但最終，她還是平靜了下來。

    她閉了閉眼。

    “是你安排的嗎？”她問。

    沒有言明，但彼此都懂。

    慕時歡很清楚，能迅速找到正確的醫院，要么是唐遇幫忙，要么便是厲憬衍。

    黎煙沒有說，她也就沒有問。

    她想，或許這就是所謂的自欺欺人。

    “是你嗎？”她再問。

    “不是?！眳栥窖芡瑯悠届o地回復，并沒有多說一句。

    他果然知道。

    慕時歡第一反應竟是如此，而后她又忍不住想，所以他現在是什么意思，等著她開口求他嗎？

    “時歡，我們明天見個面吧?！蹦X子里渾渾噩噩之際，她聽到了這句。

    慕時歡第一反應是拒絕：“我并不……”

    “北城的蘇總和他太太來了江城，為公事，也是想敘舊?！眳栥窖懿患膊恍斓牡统辽ひ舸驍嗔怂?。

    慕時歡再次緊握住了手機。

    第一時間，她并沒有反應過來蘇總和他太太是誰，直到后知后覺地想到前面還有個前綴。

    北城……

    一提及北城，剎那間她滿腦子浮現的都是那次和他甜蜜的兩人世界。

    她想起來了。

    只是，如今看來，那時有多甜，后來便有多傷。

    慕時歡沉默了下來，胸膛卻是止不住地起伏。

    明明看不見，但厲憬衍卻能清楚感知。

    喉結滾動，他沒有浪費時間，低聲補充：“還記得他們嗎？我們是去參加蘇家婚禮，你在那里認識了池婳。明天要談是事便是和池婳有關?！?/br>
    慕時歡所有反駁的話都被堵在了喉嚨口。

    池婳……

    她記得。

    當時第一眼見到就覺得很有眼緣的朋友，而她和池婳還說了不少話。

    可后來池婳失蹤了。

    慕時歡緊緊抿住了唇。

    “沒有必要騙你?！眳栥窖苌钪谙胧裁?，“也沒必要了，不是么？”

    只這一句，卻是勾起了兩人不少共同的回憶。

    然而對慕時歡而言，皆是苦痛。

    她緊緊地咬著唇，呼吸是急促的。

    “明天我讓高一來接你?！眳栥窖艿吐曉僬f，“如果你對我不放心，可以讓黎煙陪著你?！?/br>
    很想再和她多說兩句，哪怕不說話，聽著她的呼吸聲也是好的，但厲憬衍深知她對自己的厭惡和排斥，終究什么也沒說。

    “明天見?！睊祀娫捛?，他只如是說。

    通話就此結束。

    厲憬衍的聲音，他的呼吸聲再也聽不見，只?；⒘芟碌乃?。

    慕時歡很平靜地收起了手機。

    只是，她的手握手機握得很緊很緊。

    良久，她才面無表情地脫衣服洗了個澡，渾渾噩噩的，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這一夜，慕時歡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有最開始的從前，最年輕的她和厲憬衍，也有之后兩人的彼此厭惡，有她率先喜歡上他，有他欺負她也寵著她……

    一幀幀，一幕幕。

    太多。

    清晰如昨日。

    而這一夜，恍恍惚惚昏昏沉沉的，慕時歡根本沒睡好。

    太累。

    ……

    翌日。

    高一打電話來時恰好郁臨商也來到。

    他提出想和她和小星星一塊吃午飯，正巧撞上高一。

    高一按厲憬衍的吩咐把話說了遍。

    慕時歡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接過他的話，抱歉地對郁臨商說：“晚上吧，蘇夫人是我之前認識的朋友，給我發了一早上的微信，說想見一面，抱歉，不能陪你們?！?/br>
    郁臨商笑：“好，那就晚上?！?/br>
    慕時歡也沖他笑了笑。

    下一秒，被郁臨商摟在懷里的小星星伸出手摟住了慕時歡的脖子，“吧唧”一口，在她臉上親了下，笑得很是可愛。

    親完后，她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臉蛋兒，示意也要親。

    慕時歡一貫不會拒絕小星星什么。

    “好?！彼郎\淺一笑，唇瓣碰上小星星臉蛋。

    沒曾想才親完，小星星手指又戳了戳郁臨商的臉，好像在說也要親爸爸。

    “別調皮，”郁臨商笑著捉住了小星星的手，隨即眉眼溫柔地看向慕時歡，溫聲說，“去吧，如果要我來接你，打電話就好?！?/br>
    慕時歡沒有拒絕：“好?！?/br>
    她點點頭，又望著小星星笑了笑，這才朝高一開來的車走去。

    高一一如既往地給她打開車門。

    慕時歡腳步微頓，但也不過一秒變繼續了。

    她上了車。

    后視鏡里，郁臨商還抱著小星星站在原地，似乎在看著她。

    慕時歡收回了視線，閉上雙眼。

    高一開著車，但還是忍不住從后視鏡里看了慕時歡一眼，想到剛剛看到的畫面，他心情十分復雜，但終究他沒資格說什么。

    一路沉默，在半小時后終于在一條巷子前停下。

    高一領著慕時歡往里走，到了一家私房菜店，推開包廂門，他低聲說：“太太，厲總在里面?！?/br>
    話落，他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自己習慣性的稱呼，深怕慕時歡心情不好，他又急急改口：“抱歉，慕小姐?！?/br>
    慕時歡沒有說話，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

    她走進了包廂里。

    入眼所及，只有厲憬衍一人。

    這一刻，慕時歡竟然不是很意外，甚至于她早就料到了會如此，所以內心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平靜。

    “蘇總和他太太大約還有十五分鐘到，高二在接他們來的路上?！眳栥窖苈氏却蚱屏顺聊?，“坐吧?！?/br>
    他替她拉開了椅子，就在他的對面。

    慕時歡沒有看他，徑直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想冷淡地說聲謝謝，然而那句話卻堵在了喉嚨口，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音。

    她的身體是僵硬的，控制不住。

    恍惚間，她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和厲憬衍單獨獨處一室了。

    “先看看?！?/br>
    忽然，厲憬衍遞了東西過來。

    慕時歡抬頭，終是說出了第一句話，只不過有些沙啞，還有些緊繃：“什么？”

    “照片，”厲憬衍言簡意賅，“關于池婳?！?/br>
    慕時歡竟是一下就明白了，或者說，她猜到了什么。

    “你在找她？”

    “是?！?/br>
    果然。

    “她在哪？”她再問。

    厲憬衍看著她，薄唇掀動吐出兩字：“港城?！?/br>
    慕時歡的心沉了沉。

    猜測越來越靠近。

    她看了他一眼，他的手還伸在半空。

    沒有催，也沒有提醒。

    慕時歡睫毛顫了顫，接過。

    打開——

    的確是關于池婳的照片。

    只不過，照片上的另一張臉也格外的熟悉。

    郁臨商。

    池婳和郁臨商……

    看環境，似乎是國外某個度假海島。

    再看時間……

    慕時歡眉頭皺了起來。

    她記得這個日子，是小星星生日之后。

    無意識的，慕時歡捏著照片的力道重了些。

    厲憬衍低聲將照片的由來告知，但他絲毫沒有提及郁臨商相關，更沒有再說出讓她小心郁臨商的話。

    慕時歡默不作聲，只是盯著手中的照片看。

    厲憬衍亦沒有再說什么。

    伸手，他倒了杯白開水遞到了她面前。

    慕時歡眼角余光發現了。

    她沒有作聲，也沒有動。

    誰也沒有再說話。

    時間靜靜流淌，他倒的杯開水溫度漸漸降低。

    慕時歡垂眸望著，指尖動了動。

    “我們聊聊小星星吧?！彼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