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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拿出那卷手札的時候便接受了這個現實,心中的難過雖有, 但因為早有著心理準備, 到底不算太深。 只是當他看到手札上夏掌門對他的稱呼、回想起幼時朦朧的、帶著溫情的記憶時, 心中卻是忍不住泛起絲絲縷縷輕淺卻深刻的酸澀來。 比之單純的難過更加復雜, 容璟難得有些懊惱,為何他當年沒有直接問上夏長生, 那天晚上照顧他的、叫他“小璟”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也有些懊惱, 下山數年, 他為何一直想不到要回去天元宗一趟。 夏長生的身體雖好,但到底是上了年紀,他當時應該?;厝タ纯吹摹?/br> 泛黃的絹布被細白的手指攥出了一點兒細密的褶皺。 然后下一秒, 容璟回想起自己手中攥著的東西是什么, 又下意識地將拿著手札的力道松了松。 發頂被親了下。 容璟回過神來, 才注意到謝玄輕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順著他的動作半靠到了書架上, 姿態看著有些扭曲。 強韌的腰往后彎著,腳下輕頂著書架。謝玄輕對上容璟難得散去了霜雪、只余下點點煙雨霧氣的眼眸,無奈地笑道:“再皺眉,夏掌門可就要擔心了?!?/br> 他這般低聲地說著,指尖亦是輕柔地在容璟的眉間按了按。 容璟靜靜與他對視了一會兒,隨即便垂下眼睫,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從前也向來是個性情極為冷靜淡然的人,此時心緒翻涌,也不過是因為一時看到故人留下的手書,回想起曾經模糊的記憶,覺得有些遺憾和懊悔道罷了。 在謝玄輕將他的注意力稍微引開了一點兒之后,容璟很快就將心底的思緒壓了下去。 頓了頓,他抓著那塊絹布手札,從謝玄輕身上起身。 微涼絲滑的銀白色長發從指縫中抽離,謝玄輕眸色微深,卻還是順著容璟的動作,跟著站直了身子。 手札只看了前面的一段話。 夏掌門當時或許是已經猜到了自己大限將至,在問候過容璟之后,便是將他從卦象之中窺探的卦象記錄了下來。 天道忌憚天元宗是有理由的。這種忌憚在容璟身上,更是化為了警惕。 周天之卦,天賦卓絕者,可以此算盡天下萬事萬物,自然也能算古卜今。 但這并不是它最可怕的地方。 容璟曾用周天卦算盡舊朝氣數,直接將一代王朝的龍脈改易新主; 而夏長生的天賦并不及容璟,但壽數將至,他于生死之間的距離越發模糊,也就越發容易觸及到天道輪轉。 再加上當時是天元宗整個宗門的人為他護卦,無數靈力涌來,只一息之間,夏長生靈光一閃,便抓住了周天卦中所捕捉到的那絲微弱的、堅韌的因果之線,隨后順著這一根線,直接算到了幾百年之后的未來! 誠然,幾百年的時間實在太長了,其中蘊含著無限變數,便是天道也不能一一控制確認。 只是夏長生算的并非是幾百年后的眾生。 他所依靠展開周天卦的那一絲因果之線,也僅是圍繞于容璟與謝玄輕之間,所窺見的天機,也只與容璟還有謝玄輕相關,看著也有些模糊。 但身為天元宗之掌門,夏長生于玄學之上或許沒有容璟這般天賦卓絕,但于城府與經驗之上,卻是要比容璟更為深沉與厚重。 他所看到的卦象之中,容璟與謝玄輕終在幾百年后的時代中相逢,淡淡的姻緣之氣繚繞于他們的身側,將這本該是摯友的二人緊密地連接在了一起。 在被謝崇禮貌而堅持地請出山著手復活容璟的時候,夏長生就知道這個人是個瘋子,知道他對容璟那幾近于陰郁占有的深沉心思。 他是萬民稱頌的開國帝王,身懷十世帝命,若就按著容璟之前為他所設好的道路走下去,即便沒有了容璟的幫助,他也依然能靠著自己的命格與功德世世為王,掌盡世間權勢,享盡人間喜樂。 他將會有慈祥而不失嚴格的父母長輩,會有溫柔賢惠的妻子,會有懂事乖順、聰明機敏的兒女。 他的命格是世間難求的好命,無數人積攢了十幾世的功德,也難像他這般,將這世間的好處盡皆占盡。 這樣的命格放在任何一個普通人身上都是一種極大的誘惑,更罔論謝崇自己早已感受過了帝王是如何威勢隨性,感受過成為帝王后的無數好處。 在聽到對方輕描淡寫地說出自己查閱過古籍,看到有天師提出可用萬世功德與命格換取一絲逆天之機時,夏長生就知道—— 他瘋了。 “天元宗沉寂太久了,夏掌門不覺得應當讓它顯露出自己的威勢么?”身著九重冠冕的帝王站于山巔之上,冷峻的臉上帶著一縷柔和的、甚至說得上是蠱惑的笑容,“而且……夏掌門應當也想讓阿璟重新活過來吧?” 明知道對方當時不過是想將他們騙上船,但夏長生乃至整個天元宗,卻是當真心動了。 重現天元宗威勢這一說法對夏長生他們而言并沒有一點兒誘惑性。 但“復活容璟”這四個字,卻是直接戳中了他們的軟肋。 天元宗隱世多年,宗門中人交往時雖都是淡淡,但內心深處卻是極為看重彼此的存在。 而容璟當時被夏長生帶入天元宗的時候還是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孩,小小的一團蜷縮在薄薄的布料當中,脆弱又柔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