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

    她要相信緣一。

    那孩子從來不言不語，說不定，他看得比誰都清楚呢。

    ***

    緣一跟悟一樣，都是世間罕有的天才。

    夏油杰很確定這一點。

    在發現緣一能夠看到咒靈后，夏油杰自然認為他有著咒術師的天賦。不過，簡單測試之后，夏油杰發現，緣一不僅有著咒術師的天賦，他還擁有著相當可觀的純澈靈力。

    雙重天賦。

    要知道，當今咒術師中，除了夏油杰這個天生作弊的，由負面情緒制造出來的咒力和溝通天地自然的靈力幾乎無法兼容在一具身體中。

    咒術師原本就是從陰陽道中分裂出去的。沒能繼承到靈力但有一定天賦的陰陽師后裔從自身負面情緒中挖掘出了咒力的概念，這個群體漸漸壯大，最終形成了與陰陽道分庭抗禮的咒術界。

    反觀陰陽師，他們不是不能從負面情緒中提取咒力，以著咒力的概念，只要人有負面情緒，就能夠制造出咒力。但負面的情緒會污染靈力，靈力受到的污染一旦超過某個界限，陰陽師不會因此變成咒術師，他只會墮落成妖鬼。

    不過，緣一的情況明顯要更特殊一些。他的身體里，天生的咒力與靈力持平，完全不存在哪邊污染哪邊的情況。再加上他的情緒始終平靜至極，這兩種力量就十分安生地待在體內，倒讓緣一表現得跟普通人無異。但是，只要夏油杰教他咒力與靈力使用的方法，這孩子一點就透。

    最讓夏油杰驚訝的是緣一的眼睛。

    在緣一的眼中，世界是透明的。

    因為一切都是透明的，所以他看得到皮膚下的肌rou血管內臟，看得到咒力的流動，也看得到咒靈和鬼魂。

    這些功能，是不是聽上去有些眼熟，仿佛跟某雙蒼藍六眼撞了技能？

    世家的血統論雖然挺惡心，但不得不說，以著血統為紐帶傳承下來的家族底蘊不凡，最起碼，如果是在五條家那樣的世家里，像是緣一這樣的天才不至于被當成患了耳疾的自閉兒，任由他在角落里荒廢生命。

    值得一提的是，緣一眼中的通透世界里，夏油杰是不同的。他的身體并沒有被這雙眼睛自動剖析，透過皮膚，直視內臟。

    也難怪初見時緣一會是那樣的態度。

    夏油杰并不意外緣一沒能看出他的真實，自他恢復記憶起，他一直有意識地用神魂蘊養著這具身體。隱藏真身是最基本的cao作，緣一的眼睛再破格，也不及夏油杰神魂的規格，自然無法用目光剖析他的身體。

    夏油杰無意向緣一解釋原因，就讓他覺得他本來就很特殊吧。

    牽著緣一的手走出小院，夏油杰看著一直盯著他手掌的緣一，心中微動。

    緣一。

    緣一抬起頭，看向夏油杰。

    夏油杰眉眼彎彎，輕聲道：你想不想看看我眼中的世界？

    緣一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點了點頭，道：想。

    他從前以為自己是一個普通人，大家看到的都是他眼中那個通透的世界，直到遇到了夏油杰才糾正了這個認知。他意識到了自己的特殊，不過他并不孤單，因為讓他認識到這一點的人同樣十分特殊。

    他好奇杰眼中的世界，還有眼中的他。

    他希望杰眼中的自己最起碼能夠看得過去。

    一身紅色小振袖和服的般若出現，少女模樣的特級咒靈嘻嘻笑著，懷里抱著兩張赤色的惡鬼面具，而少女頭上歪戴著的鬼面也變成了相同的赤色。

    夏油杰看向緣一，說道：暫時交換一只左眼怎么樣？

    緣一點頭：都可以。

    般若。

    交給妾身吧。般若懷里的赤色鬼面上，左眼的部位暈開血色，術式赤般若！

    兩張赤色惡鬼面具，夏油杰和繼國緣一一人一張，戴在了臉上，并毫無停滯地融進了皮膚中。

    這一次赤般若的生效時間為兩個小時。般若嘴唇輕抿，有點不甘心。

    她共有三種般若面具，赤色的般若面具有著交換外貌和能力的作用，但會根據能力的高低而有著不同的生效時長。哪怕是特級咒靈和大妖怪之間交換全部外貌和能力，以著般若的能力都能夠維持三天的時效?？涩F在，夏油殿下和繼國緣一不過交換一只眼睛的能力，她卻只能勉強維持兩個小時的時間。

    殿下果然是最強的。

    但是，好扎心。

    足夠了，素姬小姐。緣一摸著紫色的左眼，他仔細地看著周圍的景色，然后看向夏油杰，由衷道：真漂亮啊，這個世界。

    緣一眼中的世界原來是這樣啊。夏油杰的左眼已經變成了黑色，他用這只眼睛打量著世界，目之所及，一切都被透析得清清楚楚，比照X光還清晰。也正是因為太清晰了，比大多數丑出了一定境界的咒靈還要傷眼睛。

    研究通透世界的同時，夏油杰沒忘塞給對方一面銅鏡，讓他好好看看自己的模樣。

    能夠透析萬物的眼睛固然讓人占據了不少優勢，但照鏡子的時候只能看到一堆rou塊和血管，那場面實在驚悚。

    輕薄的靈力覆在兩人交換了的左眼上，擋住了變化的瞳色。

    剛出了小院沒一會兒的夏油杰和緣一回去了一趟，緣一在繼國夫人略帶詫異的目光里認真地盯著她的臉看了片刻，然后抱住了她的腰，低聲道：母親也很美。

    繼國夫人怔了怔，復又笑了起來，低聲道：你這孩子啊她就不問這個也從何而來吧。

    第31章 思考人生第31天

    在小院多耽擱了幾分鐘, 夏油杰和緣一走到正廳的時候，繼國家主、繼國巖勝以及普通人看不到的灰原雄都在這里。

    灰原雄樂顛顛地跑到夏油杰和緣一面前轉了個圈，歡快地道：前輩, 緣一, 你看我的衣服, 怎么樣？

    穿著同款鶴紋羽織和馬乘袴的黑發少年滿臉笑容, 他現在是靈魂狀態, 原本穿著的是死前的那身高專校服，但跟夏油杰手下式神學了兩手, 他現在會給自己換衣服了。

    雖然會耗費一點能量, 但這點能量很快就能夠通過吸收月華補充完畢。

    雖然夏油杰和緣一不好直接開口回答，但回個眼神, 灰原雄還是能順暢領會的, 臉上笑容不禁越發燦爛起來。

    繼國家主掃了站在夏油杰身邊的緣一一眼，見他連主動打招呼的概念都沒有，心中越發嫌棄起緣一來。不及巖勝多矣，也不知道這位源家殿下怎么就對緣一另眼相看。

    雖然不解, 也依舊無法真心接納緣一，但繼國家主卻也明白，若能夠以緣一作為紐帶, 聯絡繼國家和源家的關系, 對繼國家日后的發展是極有利的。

    比起滿腦子利益的繼國家主，繼國巖勝還沒到考慮那么多的年紀。他心里其實挺高興緣一正式站在眾人面前, 但是，他依舊好奇這位源家殿下為何對緣一另眼相看。

    夏油杰掃了一眼繼國巖勝, 對方的疑惑, 他看得出來, 但完全沒有解惑的心思。

    一行人坐上牛車，前往神社。

    七五三節正常的參拜流程是父母帶著孩子進行的，不過，只要他不尷尬，那么，尷尬的就是別人。

    打著好奇繼國山城內神社模樣的旗號，夏油杰在繼國家主越發詭異的視線下和別人看不到的灰原雄一起帶著緣一完整地走了一趟七五三節的參拜流程。

    站在神社外，夏油杰遞給緣一一個畫著仙鶴和烏龜的布袋，道：喏，千歲糖，要好好長大，長命百歲啊，緣一。

    緣一接過布袋，打開，里面是長棍形的白色飴糖。

    這是與養孩子相關技能滿級的姑獲鳥親手做的，夏油杰親口鑒定，除了太甜，沒有別的缺點。

    緣一試探地咬一口。

    好甜。緣一眼眸微亮，謝謝，杰。

    夏油杰笑了笑，抬手揉了揉緣一的頭發。

    喜歡就好。

    兩人身后是表情古怪的繼國父子。

    源家殿下該不會是將緣一當兒子了吧？

    忽然，夏油杰和緣一同時扭頭，目光看向一個方向。

    繼國父子不解，他們下意識循著他們的目光看去，卻見遠處天邊正聚著一群黑壓壓的烏云。仔細一看，兩人震驚地發現，那根本不是烏云，而是一群成群結隊的烏鴉。

    那是緣一遲疑地開口，他的左眼看到了裹挾在烏鴉群外圍的不詳黑氣，右眼則看到了一只只血色有翼rou塊蜂擁而至，之前并不曾見過這樣東西的緣一下意識看向夏油杰。

    是妖怪。夏油杰掃了一眼神社外的臺階，城中的平民正站在城主府武士隔開的范圍外，只有等城主一家參拜結束后，他們才允許帶著孩子進入神社中。

    這么一群烏鴉妖怪飛來繼國山城，怎么也不像是來友好交流的。若是讓他們進入城池范圍內，定然會造成不小的損傷。

    夏油杰的身后，一只血色巨眼倏然出現。那只眼睛骨碌碌地轉著，直勾勾地看著那群正以著極快速度向繼國山城沖來的烏鴉。

    【殺掉?！?/br>
    夏油杰無聲下達命令。

    下一秒，夏油杰身后的空間被徹底撕開，墨汁一般的漆黑的咒力向著烏鴉群飛來的方向涌去，飛出不到數米的距離，墨汁就涌動著化為一只又一只奇形怪狀的咒靈。

    幾個呼吸間，十來只二級咒靈就迎上了烏鴉妖怪群。

    對付這群烏鴉，二級咒靈足矣。

    嘎！

    為首的那只體型最大且長著三只血色眼瞳的烏鴉妖怪其實是尸舞鳥猛地振翅，發出粗嘎的叫聲，既驚且怒，撲棱著跟那群咒靈打了起來。

    遠處的天空，血水與烏羽亂飛，不時有烏鴉噼里啪啦地從空中掉落。

    能夠看到咒靈的人自然知道這群不懷好意的烏鴉妖怪到底遭遇了什么，看不到真相的人只看到那群烏鴉在自相殘殺，粗嘎凄厲的叫聲隔了老遠依舊傳進了神社所在的這座山頭上。

    緣一目光平靜地看著這一幕。他現在已經知道了杰的術式是「咒靈cao術」，能夠收服咒靈當式神。據杰所說，野生的咒靈都不是好東西，從野生轉變為家養的咒靈勉強算是有用東西。至于像是般若這樣有著智慧和自主意識的特級咒靈，她屬于萬里挑一的新種族，不能跟普通咒靈混為一談。

    緣一認真點頭表示自己學到了。

    繼國家主到底見識過不少，他緊緊盯著遠處噼里啪啦下雨似的落下血水與烏鴉尸體的可怖情景，咽了咽口水。

    妖怪妖怪襲城了！

    來人啊。繼國家主大聲喊道，準備應戰！

    原本只是護送繼國家主前來參拜神社的一眾武士紛紛稱是，連忙跑動起來。

    地下。緣一忽然道。

    下一秒，粗壯的蜈蚣形態妖軀拱出了地面。

    碎石飛濺中，眾人驚慌失措，大聲尖叫。

    刷！

    一刀斬下，一聲來自于地底下的慘叫聲中，那段拱出了地面的妖軀瞬間變成了三截。白衣紫袴的黑發武士手腕一振，甩去了刀上的妖血。

    這個黑發武士，繼國家的人也算是熟悉。

    源家殿下出行怎么可能只帶侍女，不帶護衛。而這個相貌堪稱美麗的黑發武士，就是源家殿下的隨身護衛，鳳凰。

    殿下，請您下令。黑發武士半跪在臺階下，認真地說道。

    殺掉。夏油杰語氣淡淡，他的目光瞥過緣一，頓了一下，補充了一句，留下對方的首領。

    妖怪首領從來是妖怪群中最強的那只，拿來給緣一練手正好。

    遵令。鳳凰，也就是大妖怪鳳凰火足尖一點，身形一閃，刀光明亮，又斬下了一只妖怪的頭顱。

    如此強大的武士加入了戰斗，慌亂的眾武士精神一振，士氣大漲。

    妖怪、惡鬼、山賊、兵亂，這是戰國時代武藏平原的日常。妖怪襲城固然來得措手不及，但見慣了類似的事情，他們很快找到了狀態，就連沒有什么戰斗力的平民百姓都知道找地方躲起來。

    繼國家主本想讓人護送他和繼國巖勝回到城主府，那里修筑的防御工事比外邊要強太多了。奈何夏油杰一點離開的意思都沒有，施施然地往臺階上一站，繼國家主都不好意思開口說逃命。

    繼國巖勝則緊緊抓住一把脅差，他剛接受刀術訓練不久，指望他現在就上陣殺敵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一把脅差握在手中，安全感大增。

    繼國巖勝看了斜前方的緣一一眼。

    而且，緣一看著這樣的情景都是一臉平靜一點都不害怕的樣子，他怎么能夠輸給緣一！

    緣一為何平靜，主要是因為他看得到。

    他看得到大量的咒靈自夏油杰的身后涌出，砍瓜切菜似的收割著那群攻城妖怪們的生命，局勢完全可控。

    好厲害。緣一看了一會兒，小聲地道。

    是啊?；以鄹c頭，雙眼亮晶晶的，前輩好厲害。

    夏油前輩果然是最厲害的寶可夢大師！

    雖然無比佩服前輩的實力，但灰原雄看著蜂擁而至的妖怪，心中止不住失落了一瞬。

    他也好想幫忙。

    可是，靈魂狀態下的他，連換身衣服都費了不少力氣，原本趁手的咒力也凝聚不出來，根本沒辦法幫忙。

    將灰原雄笑容下的失落看在眼中，夏油杰垂下眼，摸了摸緣一的頭，溫聲道：緣一日后也會非常厲害。

    五歲的年紀，正好是咒術師開始研究生得術式的年紀。

    緣一的通透世界到底跟六眼不同，他雖然能夠看到咒力流動，卻看不穿術式詳情。想要判斷自己的術式到底為何，他只能自己摸索。

    嗯。緣一點了點頭，認真地道：我會很努力的。

    不能讓杰一直保護他。緣一想道，他也要保護杰。

    或許，這份努力應該從現在就開始。

    緣一微微壓低了身體，下一秒，小小的身影竟直接竄了出去。

    夏油杰目光平靜地看著這一幕。

    緣一！繼國巖勝失聲大叫。

    卻見額頭生著紅色斑紋的男孩以著不可思議的輕盈姿態與速度，幾個呼吸間就從百階之上竄至下方的街道。

    幾乎是同時，一只兩人高的黑色巨鼠從地里沖了出來，直撲一個懷抱著年幼孩童的平民女人。

    女人本能地抱緊了孩子，尖叫起來。

    刷！

    巨鼠猙獰的頭顱從脖頸處飛出，腥臭的妖血噴涌出來。片刻后，巨鼠的身軀轟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