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不加糖 第34節
像小時候無措地攥緊卷子, 紅了眼眶卻倔強地不肯落淚的那個男孩。 故作堅強的,其實是他。 路過一家藥店時,南宛白停下腳步, 往回抽了抽手, 沒拽動,依舊被抓得死死的。 解西池了然, 調轉方向, 領著她進了藥店。 小姑娘輕車熟路的買了一堆藥, 心里一澀,輕聲道:“下次再去寵物店,先回我那?!?/br> 解西池“嗯”了一聲,招手攔了輛出租車。 上車以后,南宛白仍然心有余悸,回想起自己口無遮攔說的話,腦袋一歪,想撞車窗。 但她忍住了。 那是解西池他爸,血緣上法律上名義上各種意義上的父親。 然后她,靠著一腔熱血,勇氣沖昏頭腦,對著解西池他爸陰陽怪氣了一番。 簡直不敢再看解西池他爸的表情,總感覺下一秒就會被打。 眼看著路邊景色越來越遠,南宛白偷瞄了眼坐在旁邊的解西池。 少年全身上下帶著一絲難以言述的陰郁,眼神沉冷。 這絕對是在生氣…… 到家后,解西池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著南宛白。 小姑娘沒閑著,擰開碘伏蓋子,用棉簽沾了少許,小心地幫他處理手上的傷口。 她輕托著他的手,能感覺到溫度一點一點傳遞過來,男生的手要比女生的手大許多,蓋在上面,能夠完全遮擋住她的。 上藥比以往每一次接觸都直接,且漫長。 氣氛一時陷入詭異的安靜。 南宛白想起來什么,隨口道:“衣服脫了?!?/br> 解西池一怔,定睛看她,能看見她表情十分認真的也在看他。 大概僵持了一會兒,南宛白先動了,揪著他t恤下擺,就要掀起來。 解西池眼皮狠狠一跳,連忙按住她的手,嗓音略啞,帶著股不明的情緒,低道:“亂說什么呢?” 南宛白面上表情不變,沒在意,“你身上也有傷吧,我買了紅花油?!?/br> 說著,她另一只手從塑料袋里變戲法似的掏出來一瓶紅花油。 “南宛白?!?/br> 解西池很少叫她全名,語氣多了幾分認真,“我是男的?!?/br> 不肯松手。 南宛白力氣自然比不過他,但也執拗得很,兩人維持著動作,誰都不服輸。 她眉頭緊蹙,沉聲道:“別逞強?!?/br> 解西池輕嘆了口氣,無奈地減了些力道,沒頭沒尾來了一句,“你是真不跟我客氣?!?/br> 話沒說完,南宛白嫌他墨跡,直接將衣服翻開,露出緊實的腰腹,沒有多余時間去欣賞,注意力便落在了幾處刺眼的深色上。 淤青和淤血是不可避免的,只是看上去格外可怖。 南宛白咬了咬牙,剛要說話,解西池就特別懂事的自己去拿紅花油。 老實說,紅花油的味道不太好聞,打開蓋子時,解西池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到底是忍住了。 “我自己來?!?/br> 南宛白這次沒和他犟“嗯”了一聲別過頭,不忍看下去。 “你之前,也打架嗎?”她問。 “打過?!彼?。 沒說為什么,她也沒繼續問。 客廳再次安靜下來,兩人心思各異,茶幾上的手機震響過幾次,有電話打進來,誰也沒管。 解西池快速處理完,微仰著頭靠在沙發上,眼眸半闔,無端生出幾分疲憊感。他手自然垂在身側,本是冷白皮,這會兒上面抹了層碘伏,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 頗顯狼狽。 南宛白蹙眉,想說什么,又說不出來什么,無力感蔓延開來。 “今天嚇到你了?”解西池聲音很淡,幾乎沒有起伏,似是隨口一問。 “沒?!?/br> 南宛白一本正經道:“我看電鋸驚魂死人時眼皮子都不帶眨一下的,你這算什么?!?/br> 解西池知道她一貫嘴硬,失笑道:“那我明天去打個人行嗎?” 南宛白:“……?” 就挺突然的。 這話說的讓人沒法接。 少年撩起眼望向一片空白的天花板,唇角稍揚,只當她不說話便是默認了。 或許是南宛白并未因圍觀打架而表現出異樣,亦或者是她本身的存在,就令人感到放松,解西池忽地提起當年一件舊事。 “你十歲時,哭著和我說‘不能打架’,還記得嗎?” 南宛白一愣,緘默不語。 塵封的記憶,久到自己都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可再次想起時,卻發現每一個細節,每一句話,甚至是每一個表情,都牢牢刻在腦海里,如影隨形。 再聯系上解西池打完架后的局促不安和莫名其妙的道歉。 一切似乎有跡可循,順著“打架”這根線,全部串聯在一起。 南宛白吃力地擠出一抹笑來,壓著聲音里的抖,“解西池,你是不是傻?” 解西池沉默了幾秒,抬起手,用指腹輕碰了下她濕潤的眼角。 “我不問了,你別哭?!?/br> 南宛白用力咬著嘴唇,眼淚卻沒出息地往外涌,視線頓時一片模糊。 解西池俯身用手去擦,卻怎么也擦不凈,最后只能將人按進懷里,掌心貼著她的背,順著脊背的紋路,一下一下輕撫。 能感覺到,她的手緊緊攥住他的衣服,亦如多年前,做過無數次的動作。 南宛白身子輕顫,壓不住的酸澀感從心底涌上來。 她有點慌了。 這個擁抱實在是太溫柔了,讓人想要沉溺在其中,將一切全盤托出。 想告訴他,埋藏在記憶深處,對其他人來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狐貍設下的陷阱,沒人能夠逃脫。 遲來的委屈,一瞬間爆發。 “他們罵我……”南宛白低聲道:“好多人罵我,扯我頭發,還推我……” 她說的語無倫次,大腦一片空白,思維仿佛凝滯了般,無法思考。 “他說我是沒人要的野孩子?!?/br> “我就和他打起來了……” 年歲尚小的孩子,還不太明白語言對人的傷害,卻先學會了如何用語言傷人。 南宛白小時候話少,總是會有一些淘氣的男生過來找茬,落在大人眼中,無非是一句“小孩子鬧著玩”輕松帶過。 她想不起來那些男生叫什么名字,長什么樣子,那些話卻忘不掉。 像是地獄里才會發出的聲音,一字一句重重砸在那個十歲的女孩心上。 “是南宛白,沒人和她玩?!?/br> “我爸說了,她就是個掃把星,有娘生沒娘養,沒人要的野孩子?!?/br> “野孩子哭了哈哈哈……” 一群小孩子笑作一團,起哄地圍著她,不停說著“野孩子”三個字,時不時伸手推搡幾下。 女孩臉色蒼白,用手背抹掉眼淚,朝著聲音最大的一個男生沖了過去,她打架沒什么技巧,無非是抓咬,發狠得模樣像只不受管束的狼崽,死咬著不松口。 哭喊聲刺得人耳朵都在疼,意識不清。 大人們聞聲趕來。 女孩被強行拽開,痛覺后知后覺恢復。 頭皮因為頭發被拽火辣辣的疼,腦袋不記得被捶打了幾下,暈乎乎的,卻哭不出來了。 她看到,許多大人圍著受傷的男生,抱著哄他,語氣溫柔,眼神滿是心疼。而后,厭惡的目光全部聚集在她的身上。 孤立無援。 那一刻,仿佛明白了什么。 原來,有人疼的孩子,才有資格哭。 原來,她這樣的,就叫野孩子。 這件事,在當天下午得到證實。男生的家長找上門來,那個男生縮在mama的身后,雙手抱住mama,看著他的mama是如何為自己撐腰的。 即使是錯誤的一方,依然可以得到來自親人的保護。 恍惚間,女孩意識到自己背后空無一人,沒有人會問她疼不疼,沒有人會在意她發生了什么,沒有人會無條件地哄她。 塵埃落定時,所謂的“家長”,只有一句,“還不趕緊給人家道歉?!?/br> 可她真的好疼啊…… 女孩蜷縮在房間的角落,眼眸空洞無神,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那天,解西池照常扒著窗臺敲窗戶來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