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年少 第3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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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珠不知她這是在向誰祈福,卻知道她是為誰祈福。 熄了燈,待杏兒側身背對著自己時,她方才輕手輕腳地走到妝臺前,打開那只帶鎖的盒子。 太子從前送她的那塊沉香牌被她從身上摘下了,她覺得自己運道不太好,怕帶累了他。只在這時候,方才珍而重之地請出來,合在手心里,除了求各路神佛保佑他平安歸來外,也沒有別的可說了。 心雖誠,卻不專,不知道神佛是否體諒——若怪罪,便怪罪她一人吧,萬萬不要遷怒他。 杏兒沒睡著,一探頭,模模糊糊看見寶珠的背影,有種孤絕又寂寥的意味,她亦覺得這兩個詞仿佛自相矛盾,一時卻想不出更確切的來,不禁嘆了口氣。 寶珠立即轉過身來,而后側首一瞬,在臉上拭了拭,帶著歉意柔聲問:“是我吵醒你了吧?” 杏兒連忙搖頭,后知后覺她看不清,開口道:“沒有呢?!?/br> 寶珠收拾了妝臺走過來,杏兒又勸:“太子妃她們總比咱們這里強些,長禧宮那位沒理由不許她們出去,到時候在菩薩跟前好生說一說,會靈的?!?/br> 她們尚不知道,皇帝又病重了,這一回,連丹藥也不見效。 白貴妃跪在龍床前,哭得肝腸寸斷,皇帝不嫌她喪氣,任憑她緊緊握著自己的手,不舍之情溢于言表:“祈兒開蒙了,太傅是當世大儒,三公九卿里都有管他叫老師的,朕很放心?!?/br> 他中氣不足,勉強說一陣話,便要歇上更久的時候,心里的思量卻是一刻不停的:到這時候,太子真葬身火海了,就沒什么好后悔的了。 只可惜祈兒太小,本打算解決了太子,自己再好好教養他,無奈天不假年。 主少國疑,大臣未附。暫且留著白氏,是為了制衡三公九卿,將來新君親政,便由皇后處置白氏吧。 皇后?;实塾譂u漸咬緊牙關起來,因力有不逮,猙獰的神色稍縱即逝——太子不在了,皇后又翻得起什么波瀾?唯有認命輔佐祈兒,方可保一世尊榮。 白貴妃感受到他的手捏緊了一霎,哭聲微頓,轉而繼續:“皇爺放心得下妾嗎?祈兒年小福薄,沒有父親的庇佑,憑妾如何保全他?” 皇帝知道,她其實是想要一道圣旨,確保她的皇太后地位、確保四皇子的新君地位。 可是皇帝不打算這么做。白氏的外戚地位不能太穩,皇后不能沒有挾制新皇的恩典。 皇帝稍稍煩躁起來:對皇后,對白氏,他都已經仁至義盡了,她們怎么都這樣貪得無厭? 他僅剩老四這一個孩子了,不傳位給他,還能傳給誰? 他閉上眼,眉間有一道豎紋,白貴妃醒悟過來,意識到自己cao之過急了,忙收住哭聲,婉然輕靠在皇帝胸口,纏綿的情誼重新悄然涌動,仿佛一切都正當時。 皇帝喟嘆一聲,漸漸睡著了。 再睜開眼,夜色四合,他抬頭都覺得吃力,只隱隱能看見偏殿人影往來,是御醫們在走動。 白貴妃不在跟前,床邊的繡凳上擱在她的手爐,人應當就在近旁。 興許在這樣的時刻人容易心軟,皇帝又覺得,給白氏一顆定心丸也沒有什么不可。 他探出手,在床的內側摸索著玉璽的位置,準備擬一道旨,明兒當著三公九卿的面拿出來。 他沒摸到。他到底還是提防著白氏、提防著幾個御前太監,把玉璽藏在了拔步床內的暗格里,藏得他自己一時都找不著了。 皇帝突然慌亂起來,兩只手都在床上摸索著,同時奮力掙扎,竭力想要坐起身。 “父皇在找什么?”一道年輕的嗓音響起來,依舊溫和、充滿耐心。但在皇帝的耳中,這不啻鬼魅的召喚。 他驀然回過頭,太子忙伸手去攙扶,關切地皺起眉:“父皇慢些?!?/br> 如同詛咒似的,皇帝果然覺得天旋地轉起來,不受控制地跌回床上,被迫端詳著眼前這個人。 他竟然沒有負傷。臉上、脖頸、露出來的雙手,也找不到燒灼的痕跡…這、這不可能。 皇帝終于明白過來:李還臨陣倒戈了!傳回來的密信是騙他的! 他瞪大了眼,而后猛烈地咳嗽起來,喉頭一陣腥甜翻涌。 他開始捶床,既是震懾太子,亦是召人護駕,然而,始終只有太子立在他跟前。 太子像終于看出了他的不滿,賠笑著道:“父皇莫要動氣,臣替您找找?!?/br> 他俯身,盛然的氣勢壓制著皇帝,一只手在床內側輕輕一叩,再舉到皇帝眼前:“父皇是找這個吧?” 傳聞由和氏璧雕刻成的傳國璽上赫然是“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八個蟲鳥篆字。此刻被太子輕巧地握在手里,隨意地轉了轉,仿佛托著日月,滿室生輝。 借著這樣的光芒,皇帝總算看清了,太子的小指上有一道傷,蜿蜒著直到手腕。 一陣又一陣的鐘聲像悶雷似的,將鳳儀宮中眾人從睡夢中驚醒了。 寶珠自床上支起身,外面天色還是黑的,她手腳麻利地套衣服,準備去皇后寢殿,但腦子里仍是鈍鈍的。 杏兒三個也跟著拾掇自己,才要跨出門,匆匆走過來的徐姑姑眼疾手快,一把將胭兒推回屋里:“換了!” 胭兒穿了件水紅的小襖兒。 寶珠只覺手腳都軟了,腔子里有東西在緩緩撕裂開,眼前什么都看不見,扶住門框,強撐著道:“柜子里有深褐色的,暫且穿著?!?/br>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正殿的,目光所及之處全是灰白,寒天凍地里的生麻簡直堪稱千瘡百孔,幸好皇后還扛得住——皇后亦穿麻。 天誅地滅,她的心物歸原主了。 這時候才看得見,小篆來了,一臉悲切地給皇后磕頭:“皇爺大行了,請娘娘前往舉哀?!?/br> 有宮人上前要攙寶珠,寶珠驚詫地回絕了,自己去扶住皇后。 皇后老了。寶珠看得真真切切,就在方才那一瞬。 所謂舉哀,實際就是放聲悲哭。滿殿的內外命婦中,數白貴妃的泣聲最為傷心欲絕、催人淚下。 哭不出來的也不是沒有,但靠著在手帕上沾些姜汁子一類的,往眼睛下面涂抹幾下,總能淚眼婆娑起來,不至于走了大褶。 唯有皇后沒隨大流做出呼天搶地的樣子來,只是靜靜地跪著,背挺得直直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倒沒有誰敢在背后妄議半個字:板上釘釘的皇太后,這才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其余什么太妃太嬪的,往后都要在人家母子手底下討嚼用! 一想到這些,便覺得身上草草縫制的麻衣愈發硌人,腳下的麻鞋更是四面透風。 除去白貴妃和喬昭容,大行皇帝的嬪御們品級都不高,舉哀的位置越靠外,自然越受穿堂風吹,年紀小些的還好,那些有了年紀的,心底比身上還涼。 然而這已經是優待了。男人們不論是姻親還是朝臣,都只能在殿外跪著呢。 太子——這時候該稱為嗣皇帝了——不僅要在靈前盡哀,還有許多喪儀的事宜要做主,大行皇帝是開國之君,廟號為太'祖無異議,謚號仍要由新帝與大臣們一同擬定。 是以,嗣皇帝只能在每個時辰正刻,于靈位前敬香,叩首后再度匆匆離開。 他第四次進殿來時,寶珠悄悄抬起頭,目光暗覷見那神色冷峻的人,唇周冒了青茬,眼睛里全是血絲。 這道窺探的視線立刻被新帝察覺,他猝不及防地回頭,眼中的陰鷙破空而來,如開了刃的寒鋒。 在看清那片刻的注視來自于誰后,他收回了目光。 寶珠也重新低下頭去:不為別的,只是眼前又一陣陣地發黑,得趕緊穩住。 不到寅時就被驚起來了,足足跪了四個時辰,這會兒腿麻了倒不再覺得酸脹,只是偶爾有點不聽使喚。 其他人比她搖搖晃晃得更早,最先倒地的是位頭發花白的老誥命。 皇后連忙命人扶起來,新皇聽說后,又讓備下熱的羹湯,有春秋的長輩們撐不住,都可以到幾重偏殿里稍事歇息。 小篆尚特意過來,請皇后移至暖閣。 皇后無可無不可,由著小篆和寶珠一道把她攙起來。 “娘娘的腿有點腫?!睂氈榕踔鵁峤碜咏o皇后擦過手,將素漆食盒里的白粥小菜奉到她面前:“這會兒給您暫且按一按,等夜里回去了,得用熱水好生泡泡?!?/br> 守孝這事上輩子她也經歷過,那時候沒當回事兒,頭一個孩子便是這么沒的。 皇后沒有胃口,寶珠也不能勸,只請她多坐一刻,著人來收拾了食盒。 皇后便道:“讓她們先來伺候,你去吃了飯再來換?!?/br> 這是讓其他人也能趁機緩口氣。寶珠點頭應了,出來說給杏兒幾個,隨即又遇著個小內侍找她:“寶珠姑姑,梁總管有請?!?/br> 第50章 .五十阿刺吉 寶珠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掙上“姑姑”的名頭——這句尊稱不光看資歷,更要看出身。 可不,如今娘娘的徽號雖沒定,自己卻實實在在是皇太后身邊的頭等宮女兒了,當得起這一聲“姑姑”。 只不過自己沒有姓氏,“寶珠姑姑”四個字,叫起來怪麻煩的。 她一路想著,走到了地兒,才知道小內侍口中的梁總管,正是小篆。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不是什么好話,可一時半會兒,寶珠想不出更恰當的措辭。 小內侍恭恭敬敬地回話:“總管,寶珠姑姑到了?!?/br> 卻被小篆一拂塵敲在腦袋上:“猴兒崽子!這名諱是你那張嘴叫得的?”頤指氣使地把人趕走了,又換回慣常那張笑臉,對著寶珠行禮喊了聲:“jiejie?!北阋獮樗I路。 寶珠一見著他,便知道找她的其實是皇帝——如今的皇帝。 近鄉情怯的滋味墜著她的雙腿,她一時竟忘了如何邁步。 她踟躕不前,小篆則是想催不敢催,暗里直跳腳,半晌才輕聲細語地,又喚了聲“jiejie”——這稱呼也叫不了幾回了,且趁如今,再多套套近乎吧。 “怎么了?”廊道盡頭的一扇門忽然打開,寶珠這才留心到,前面是一座小小的抱廈。 嗣皇帝在靈前即位,卻還未舉行登基大典,東宮不宜再住,奉天殿是大行皇帝停靈之處,便在這間離得不遠的抱廈里起居理事。 小篆聽見這一聲,忙不迭地呵腰喚道:“皇爺?!?/br> 寶珠跟著蹲禮,口稱“陛下”。這是更為正式的敬稱,與小篆一比,親疏立 現。 好歹沒行跪拜大禮?;实劭粗?,輕輕一抬手:“起來吧?!必撌洲D身往屋中走。 寶珠想了想,跟著他進去,小篆識趣得很,緊著她的腳后跟便將門關上了。 寶珠暗暗失笑:熱孝里呢,這些內監都在尋思什么? 皇帝見她眉眼略鮮活起來,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寶珠便撂起眼皮,再度偷偷覷他。也許是這次站得近些,她覺得他的胡茬更明顯了,好在哀毀逾恒正是至孝的表現,倒也合宜。 皇帝卻更切實地覺得,她這種打量,是種謹慎的察言觀色。 她受苦了。背在身后的手捏成拳,又慢慢松開,他仍舊是那種慣常的語氣:“昨日回來得倉促,沒顧上向母后問安,事情便出來了?!?/br> 他說著話,在圈椅中坐下,又引著寶珠也坐了。 他這樣說,寶珠才恍然大悟,自己這半日的無所適從究竟是何緣故——她在鳳儀宮待得太久了,乍然被放出來,有一種背晦的自覺,雖知道已然時移世易,行事卻猶自恍惚,說不定下一瞬便要行差踏錯。 她低眸發怔,皇帝的目光便重新停駐在她臉上:她瘦得厲害,從前細若凝脂的臉有點泛干,哭了半日,兩頰尚有幾點淚痕。人也沒什么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