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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承平年少在線閱讀 - 承平年少 第34節

承平年少 第34節

    不消幾日,東宮便聽聞舞弊案水落石出了:原來是褚三畏治下不嚴,家中愛妾識字斷文,見他連日翻閱《尚書》,于某句旁又有新批準,猜得關竅,透于其入京參考的兩姨表弟。

    這表弟卻不是徐淵,而是會試榜首、冀州舉人郭子貢。

    至于徐淵,入京后與郭子貢一見如故,二人相處月余,已似經年摯友,同旅舍之人亦是眾所皆知。

    故此皇帝將此二人均予以除名,終生不得再應考。十五日殿試,天子親臨,又自落榜舉子中依序補上兩人來,排定了五十一名貢士的最終名次。

    御賜瓊林宴,及第進士們以狀元為首,策馬游'街。滿城繁華,無人知曉徐淵于牢中投繯。

    次日朝會,太子脫簪、去冠,跪地請罪。

    皇帝長嘆一聲:“太子啊,你讓朕如何放手?”以手覆額良久,他揮揮袖:“你也累了,且回去多休沐些日子吧?!?/br>
    太子只沉默以對。在這樣福禍攸關的時刻,他忽然想起二哥病重時,母后整日以淚洗面的模樣。

    彼時他雖年幼,卻非無知。恰逢行軍途中,山洪爆發,他們不得不輕裝撤離,二哥躺在簡陋的牛車里,藥材也不曾帶全…

    他沒有忘,但不知父皇是否早已忘了。

    說不失望是假的。這是夏侯氏的江山,不是父皇一人的江山。

    然而他既是奉旨休沐,至少明面上,不宜再輕舉妄動。

    自這日起,東宮屬官們全都清閑下來,就連掛個虛職的贊善大夫薛盟都覺出了幾分不同。所幸他原也不靠俸銀冰敬度日,無非嫌一樣的香紅圍繞、烏絲醉墨,卻不復往昔銷'魂罷了。

    而內宮之中,日常用度則是顯而易見地縮減下來了。

    這時候才知道,論起狠心,互為仇讎的女人仍舊比不上一個恩斷義絕的男人。

    頭一樁便是小廚房的食材?;屎蟛怀源笕?,可如今能每日供給的只有豬rou,雞鴨鵝一旬才有兩只,魚蝦等河鮮一月送一筐,也是參差不齊的樣子。

    至于時蔬鮮果,六尚早不怎么上心了,但凡嬌貴不經擱的東西,索性就不分給鳳儀宮。

    如今備著的,不過筍脯菜干之類。

    往日柳葉兒和寶珠這一等的,也講究個遠庖廚,而今卻要親自看過每日擬的菜單子,以免呈到皇后跟前的膳食看著太不像樣了。

    這一天小廚房做了一道玉蘭蘑菇湯。常姑姑送膳過來,見寶珠在里間伺候皇后,便覷空悄聲對柳葉兒說,上用的尖片已盡數在湯里頭了,她怕菜色看著單薄,自作主張從宮人們吃的桃花片里挑了嫩些的,摻在了一塊兒。

    竟至于此。柳葉兒一時意冷心灰:她是打皇帝潛龍時便在皇后身邊的,局勢艱難時,粗茶淡飯也不是不能過,而今皇帝明明富有天下,待結發妻子卻這樣苛刻。

    她點了點頭,沒說什么,送走常姑姑后,思來想去,還是該與寶珠商量商量。

    寶珠聽完她的打算,一時也沉默下來,片刻方才含著笑道:“jiejie的體己銀子尚不須動,我那兒還有歷年娘娘賞下來的金銀錁子,原就是留著做人情的,這會兒使著也合宜?!?/br>
    柳葉兒心里不過去,面上仍冷笑道:“我手里的東西散出去了,不怕你不貼補我;你的體己沒了,我可不會幫襯你?!?/br>
    寶珠笑意更深了些:“論賴皮工夫,jiejie只怕磨不過我?!?/br>
    就此說定了。想了想,又道:“如今也不大送花到鳳儀宮來了,伺候花草的宮女可以先裁兩個——杏兒原與她們熟稔,便讓她暗暗將這錁子交給她們?!?/br>
    這些粗使的女孩兒們,花些銀錢打點門路,尚還可以被調派到其他差使上,不必與鳳儀宮一損俱損。

    只不過減人不比添人,到底不是什么值得大張旗鼓的事,宣揚出來反而使人心渙散。

    柳葉兒忖了忖,道:“依我想,連娘娘那里也不必回稟,免得徒惹傷心。咱們往后更細致些就過得?!?/br>
    只怕皇后早就知道了,大家都瞞著彼此罷了。寶珠沒說破,垂眸又想:她們如此,不知東宮里又如何。

    明兒便是四月初九了,太子整二十歲的生辰。

    此時此刻,太子妃卻坐在自己房里默然流淚。

    小媛勸慰無用,見主子的傅母謝嬤嬤進來,方才松了口氣。

    謝嬤嬤暗嘆一聲:今兒個浴佛節,太子妃不想讓東宮輸了陣勢,依舊到寶相樓去,與眾妃嬪一道參拜觀禮。

    然而那些嬪御們卻對她屢屢側目,更有甚者,湊在一處竊竊私語,顯然是認為她不應當來此。

    至于白氏那小婦,如今封了貴妃,越發拿出庶婆婆的款兒來,雖不像其余人那樣明給太子妃冷臉瞧,臨走時仍專把太子妃傳去叮囑:“太子近來可好?難得大忙人有空歇息兩日,你要多貼心侍奉著些才是?!庇质且恢剞揶?。

    太子妃見謝嬤嬤進來,勉強拭了眼淚,仰頭望著傅母:“嬤嬤,我怕做錯了,又惹殿下生氣?!?/br>
    夫妻倆所思所想從來不相通,眼下須得同舟共濟的時候,也像是東一槳、西一槳,力使不到一塊兒,毫無默契可言。

    太子妃如今愈加瞻前顧后,謝嬤嬤卻看得真切:太子原就是個冷性人,東宮里怕沒有哪一個把他捂得熱。

    可自己姑娘已經是太子妃了,該是她的職責,她還得去做。

    謝嬤嬤曲意安撫道:“殿下待您,一貫是敬重的,又能體諒您一片好心,不會為這點小事落您的臉面。朝堂上的彎彎繞繞,身為女人不便摻和,不過哄殿下高興些,總是您的分內之事,明兒殿下壽辰,您想好怎么辦了嗎?”

    太子妃提起來也是愁容難展:“如今這光景,父皇母后多半是不會賜宴的了,我想著,就咱們自家人關起門來樂一日半日也好,還不知殿下肯不肯…”

    “他肯不肯,您得親口去問啊!”謝嬤嬤替主子著急:“您是正妃,主動求見還見不著嗎?”

    太子妃點著頭,心里卻依舊踟躕,謝嬤嬤一望即知,暗尋思:若有個一兒半女,興許還能指望這兩人多親近些。

    偏偏自家姑娘嫁進來兩年,至今沒有喜信兒。

    這兩年大小事情都多,太子不是在外頭,就是回東宮了,也常宿在前邊兒。

    謝嬤嬤往??雌渌麕酌ф鲗櫼驳?,尚還不至于過分憂心忡忡,今日想得深了,卻是自己把自己嚇出一身冷汗來:照皇爺如今這等心性,當了祖父也未見得歡喜。

    她忙不迭地念了兩聲佛,太子妃聽見了,幸而并無放在心上,猶看向臨窗案上擱著的琺瑯座鐘。

    再等一刻鐘吧,她想,等過了太子讀書的時辰,她就去弘仁殿問他。

    然而不知多少個一刻鐘過去了,太子妃還在昭儉宮里沒有動身,直到天黑下來,太子又是歇在自己房里。

    謝嬤嬤又惋惜又心疼:她還記得姑娘在家時不是這樣的,待嫁的女孩雖然溫柔靦腆,亦是父母愛護著長大的,從不曾像今日這般,幾乎畏手畏腳。

    她服侍著太子妃就寢,太子妃沉靜的眼睛在燈火照耀下,泛出一星光亮來。緊握的雙手擱在繡被上,她向謝嬤嬤保證道:“嬤嬤別擔心,明兒一早我便去問?!?/br>
    未滿的月亮掛在天際,略渾濁的溫暖,照拂過太子妃漸漸安適的臉龐,隨后被放下的床帳阻斷了。

    第47章 .四十七瑤柱湯面

    次日一早,太子正在書房里寫字,聽見說,太子嬪曹氏求見。

    他微微納罕地一挑眉,隨即才意識到,今日是初九。便點頭:“傳?!?/br>
    眉舒帶著個提食盒的宮女一道進來,行了禮,曼聲道:“今日殿下壽辰,妾身既不會做賀詩,此身所有也皆是殿下所賜,只有下廚獻拙,做了一碗壽面略表心意?!?/br>
    那瑤柱湯熬了一整晚,面是今早她親手搟成的,此外只撒了些豆苗提鮮。眉舒知道,炊金饌玉并不能入太子的眼,倒是這種家常溫情,或許還能打動他的心。

    奈何太子剛用過早膳不久,對著擺在面前的壽面確實不想吃,只溫和些向眉舒道:“你有心了?!?/br>
    眉舒稍有些失落,然而也不算太出乎預料:眼下太子困在東宮,心緒不佳亦是常情。她多溫存體諒些,往后兩人的情分總能厚些。

    太子吃軟不吃硬,寶珠為何能得他另眼相待,不就是會伏低做小嗎?

    她見太子正寫字,便走過去,欲接過侍墨內監的差事:“妾自小也學字,不過學的是抄經小楷,談不上'風骨'二字?!?/br>
    太子隱約記得,她受后娘冷待,是到了祖母身邊后,日子才過得像個官家小姐的,老人家到底上了年紀,教養上終有力所不逮的地方。

    他思量一回,說:“太子妃書法尚可,若她有空,你讓她提點提點你?!?/br>
    說曹cao曹cao到,小篆又來回稟,太子妃在外面候著了。

    “今兒是怎么了?”太子笑意里已有點不耐煩:“趕在一塊兒給我祝壽來了?”鬧紛紛地沒個章法。

    太子妃甫一進來,就聽見這一句,不覺有些訕訕,行禮道:“是妾來得不是時候了?!?/br>
    太子道“無妨”,問她何事。

    太子妃便道:“今兒是殿下生辰,妾吩咐廚房備一桌小宴,咱們姊妹為殿下慶賀慶賀,不知殿下覺著如何?”

    太子不覺嘆了口氣:“論禮,我應當先去向父皇母后磕頭的?!被实垴g回了他的請安,鳳儀宮也不便再去,還談什么慶賀不慶賀。

    眉舒忙道:“殿下的孝心,皇后娘娘終是明白的?!?/br>
    太子回過神來,向太子妃道:“就依你的意思,挑你們各人愛吃的做來,我一時便過去?!?/br>
    然而這小小壽宴到底聚得潦草,才落座未久,小篆悄悄傳了內宮的消息來:阮才人及另一位新近得寵的柳美人,因在皇帝病中“嬉笑輕忽,全無心肝”,被秘密處死了。

    桌上燭火跳了一下,像極度恐懼似的,顫栗個不住。

    寶珠收了針線,起身打水來洗手。初夏將近,階邊草叢里蟲鳴聲漸起,今夜不知怎的,叫得分外如泣如訴。

    不免又有一層憂慮:皇后體質畏熱,等天兒熱起來,若是每日的冰例上再克扣些,一時還真沒主意可想。

    接下來的兩個月里,她們都為此焦頭爛額:不單是人受不住炎熱,送來的食材一樣受不住。

    已經五十多天沒下過雨了,懸著火球的天空像蒸屜蓋兒似的,重重地罩在人的背脊上,熱得密不透風。

    前幾日小廚房養在水缸里的最后兩尾鯉魚今早翻肚皮了,交由廚娘們料理出來,給幾個小內侍打牙祭。

    如今鳳儀宮的宮女們只剩下柳葉兒、寶珠、杏兒、胭兒、秋水、秋月六個,內侍則是朱太監和他四個徒弟。

    遣散了這么多人,不可能再瞞過皇后?;屎鬀]怪她們自作主張,只將寶珠散出去的錁子都補給了她:“沒有讓你貼銀錢的道理?!?/br>
    寶珠苦辭無用,只得暫且收下來:攥在她手里,往后還有的是要打點六尚的時候呢,總比皇后親自出面稍稍好些。

    至于東宮的日子,也越來越不好過。舞弊案余波未平,東宮屬官們或多或少都受了貶謫,只能閉門謝客。

    更不巧的是,柳芽兒病了。末等的姬妾不夠格請御醫,只有個醫婆去瞧了瞧,拖了四五日不見起色,便被送到了皇莊上。

    善善與秦姑姑站在窗前,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抬走,不禁對視一眼,彼此都有種百感交集的滋味。

    “殿下認為如何?”大篆覷著太子的神色,到底開口問了一句。

    “嶂淶、青禾兩國,自燕中宗時起,便不再依時納貢。如今嶂淶被青禾攻陷,嶂淶國君被驅逐,逃到遼州境內,倒想起尋求上國庇佑了?!碧右恍Γ骸半y怪父皇不肯輕信,只觀望一時?!?/br>
    “正是?!贝笞紤]畢,從實招來:“嶂淶國君如今病急亂投醫,派出的使臣各處拜訪文臣武將,連奴才們這樣的身份,但凡搭得上的,也求告不迭?!?/br>
    太子心領神會:“可越是如此,父皇才越是疑心。兩屬國從前實力相差無幾,為何青禾此番如有神助、所向披靡?確實有二者勾結、誘使我朝軍士入境設伏之嫌?!?/br>
    他想了想,又重新拿起薛盟送來的那封請柬。

    薛盟數月前升了輩分做了爹爹,雖然孩子是妾出,但畢竟是長女,正打算風風光光地辦個百日宴。

    皇帝亦賜下了一柄羊脂玉如意。

    太子便吩咐大篆:“我之前得了只藍寶瓔珞,據說是真臘國王室的珍藏,你替我送給誓之作賀禮——表兄與那些八閩船商走得近,正好讓內行替我掌掌眼?!?/br>
    大篆領悟過來,肅然應一聲“是”,慎重地捧過請柬,卻行退出去。

    薛府百日宴后,朝堂上仍為是否出兵援助嶂淶爭執不下,而太子這里則已得到了更為確切的消息:青禾國自家臣佐清氏崛起后,革弊施新,武備充盈,卻苦于土地分封不均,遂覬覦大徵地大物博,本擬借道嶂淶,卻遭嶂淶國君回絕,索性將其一舉攻下、再圖大徵。

    “嶂淶國君此舉,固然是衛國,但也確實于大徵有益?!碧拥溃骸疤然虍斦嫘涫峙杂^,有失上國風范,父皇不會坐視不理的?!?/br>
    但廉頗老矣,新拔擢的年輕將領們未經沙場,紙上談兵是看不出太多資質魄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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