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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承平年少在線閱讀 - 承平年少 第3節

承平年少 第3節

    神情當然看不出端倪,但寶珠觀察過,皇后不悅時,下巴會比尋常尖些。

    只有分毫之差,但確實存在。她在收斂真正的自己。

    隨后皇后又賞了白美人許多東西,寶珠沒太留神聽——皇后出手,必然是十分得體的。只是依然不能和皇爺散朝后,獲悉這一天大喜訊的反應相比:數不清的奇珍異寶涌向瑞香閣,泰半都超出了白美人的身份應享有的。

    寶珠不得不承認,自己對白美人有孕的萬分留心,是因為知曉將來的許多事;而皇后的在意,更多出于她敏銳的直覺,抑或,還有對皇爺的了解。

    不過,為皇后出謀劃策可不是她的份內事,她要做的,是老老實實做皇后的解憂果。

    嬪御們散去后,皇后回房的第一件事就是摘下那“彩鳳飛翼”釵。

    寶珠想起來,那上頭的紅藍寶石,是國朝初與西洋通商時,皇爺親送與皇后的,年頭不淺了。

    無論皇后想沒想起來,這釵子,眼下千萬不要再提。

    幸而天氣晴好,早膳后寶珠帶著幾個小宮女在院里放風箏,替九公主放病痛,下午又踢毽子、翻花繩,寶珠一會兒便賣個乖,總算哄得皇后臉上有了笑意。

    夜里皇爺果然沒來鳳儀宮?;屎罂吭陂缴?,讓寶珠繼續念《呂覽》。

    寶珠翻到夾著書簽的地方,踟躕了一瞬,方才念道:“夫水之性清,土者抇之,故不得清;人之性壽,物者抇之,故不得壽。物也者,所以養性也,非所以性養也。今世之人,惑者多以性養物,則不知輕重也…”

    皇后不知是否聽著,只打量寶珠坐在燈火前的樣子,笑說:“我們寶珠將來應當嫁一個飽讀詩書的男子,才算般配?!?/br>
    寶珠聽了,當即擱下書,跪在皇后床邊,拉著她的袖口撒嬌:“娘娘,我不嫁人,我要陪著娘娘呢!”

    皇后摸摸她的頭發:“盡說孩子話。女子終究要出嫁的?!?/br>
    寶珠搖搖頭:“我可以拜張姑姑為師,將來也伺候娘娘梳髻?!?/br>
    “越說越不像樣了?!被屎筻凉值刎克谎郏骸岸Y兒的事定了,就替你慢慢相看起來?!?/br>
    皇后的語氣里有認真的意味,寶珠便識趣地不再混說,只鼓著嘴作出一副難為情的相來,又舉著美人'拳給皇后輕輕捶腿,待她呼吸悠長起來,這才緩緩起身放下帳子。

    上一世皇后大約是嫌她孩子心性重,倒不曾和她說過這些。嫁出宮去嗎?她哪里生得出這等奢望。至于和張姑姑學梳頭,卻不是假的——總要為自己尋個退路。

    從白美人有孕開始,宮里的日子,便不易過了。

    一開始寶珠只是聽幾個小宮女偶然說起,瑞香閣的人再怎么作威作福,總不敢犯到皇后跟前來,不過是在別宮的宮女內侍面前爭個高下。那位白美人雖然靜養著不出門,皇爺卻日日都要去看她,底下伺候的但凡在她跟前上誰的眼藥,她再枕頭風一吹,旁人還能落著好兒?

    鬧得妃嬪們都暗暗不忿,也有膽大的,趁著問安的日子,向皇后訴兩句苦,見皇后八風不動,也就不敢再造次了。

    皇后不會插手的。寶珠仔細回憶著上一世,皇后對于白美人的種種僭越,一度可謂忍耐至極。

    中宮穩得住,妃嬪們卻得另做打算。有位份有資歷的那些娘娘自己不便出面,從身邊伺候的宮女里頭,挑了標致伶俐的,在皇爺回后宮的路上摘花折柳、撲蝶喂魚、甚或放風箏、踢毽子,不一而足。

    這儼然是在瑞香閣門跟前截人了。白美人自然氣不過,不過因是御醫說的,她胎坐得不穩,連去鳳儀宮問安都免了,這時候怎么好到外頭來?只得拿自己的宮人當出氣筒。

    寶珠聽見這些烏煙瘴氣的事兒,又見唯有鳳儀宮上下還是規矩的,索性安安分分地縮起來,皇后也不大要她去念書了,別的差事都用不著她當,每常下了值,就回自己房里做針線。

    這天她正坐在窗下描花樣子,卻有一個眼生的小宮人來找她,原來是善善跟前伺候的,被善善遣來,要寶珠去說會兒話。

    寶珠有點猶豫,思索了片刻,才站起身來,同她出門去。

    東宮已經不算在內闈了,不過太子女眷們的居所還是相對離得近些,只隔著一道側門。寶珠跟在那小宮女后面,見她將腰牌拿給守門的嬤嬤看,許是伏案描花久了,她不禁恍惚了一瞬,隨即才定定神,跨過門檻去了。

    第4章 .四壽字簪

    寶珠適才聽小宮人稱呼,善善如今是奉儀,在太子妾中,屬第五等。

    她倆從東宮的西角門進去,七拐八繞的,過了游廊,便是皓然齋。

    名雖為“齋”,地方倒還寬闊,門前兩旁植了幾株芭蕉,屋舍一應都是黛瓦粉墻。

    寶珠匆匆瞧一眼,便進了正屋,善善就立在當中等她,她正蹲身要行禮,被一把攔住了:“我如今要進鳳儀宮倒不容易了,只得差人請了你來,你可別怪我托大?!?/br>
    寶珠從善如流地直起腰,笑道:“jiejie如今做大人了,說話行事果然比從前更周詳?!?/br>
    善善面色這才松動了些,拍了她胳膊一下,一面就拉著她坐下來:“我初來乍到,腳還沒站穩,來不及請你來做客,先有事求你了?!?/br>
    “這話也太見外啦!”寶珠訝然,說:“你只管告訴我,若我幫得上,再找你討謝禮不就好了?”

    善善勉力點點頭:“是我干娘,前兒差事沒當好,挨了板子,如今要挪到皇莊上去了…”她說得尋常,眼里的急切卻顯而易見。

    寶珠想起來了,善善剛進宮時,拜了御膳房的秦姑姑做干娘,確實過得比旁人舒坦些。后來那位秦姑姑又打點了門路,到瑞香閣小廚房去了,圖的是活計輕巧,實惠又多,不曾想眼下白美人孕中易怒,偏叫她撞上了。

    如今的皇莊可不比太子繼位后的幾十年,環境堪稱艱苦,更不要說像秦姑姑這樣挨了板子的,哪里是養傷的去處?

    善善攥著手帕,咬牙道:“瑞香閣那位原還想攆我干娘出去,幸好她宮里的掌事還知禮,曉得內宮之中,只有皇后娘娘有權調動宮人。打了二十板子,倒是她開恩了!”

    寶珠連忙反握住她的手,安撫地拍拍她手背,心里已明白她的念頭:“你能不能替我求求皇后娘娘,千萬不要打發干娘去皇莊…”

    善善滿以為這不是大事,寶珠又一向得皇后喜歡,見她沒立即應下,不覺皺起眉頭:“怎么?”

    寶珠緩緩道:“確實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娘娘未必肯因此與瑞香閣沖突?!?/br>
    “總不至于…”善善著實意外,白美人,怎么能與正宮皇后相提并論呢?

    可是,八音琴的事她是知道的。如今做了太子姬妾,隱隱約約又明白了些。

    寶珠見她沉吟,又說:“其實,去求皇后娘娘,不如求太子——宮外頭的事,他可比內苑的人都好插手?!?/br>
    善善眼睛一亮,而后又搖搖頭,嘆氣道:“我哪能在太子面前說得上話?”

    進了東宮,還不如從前在皇后跟前時見到太子的次數多。他雖隨和,但又從來不是會輕憐密愛的性子,偶或來皓然齋,善善半夜醒來,不是見他在翻故紙,就是見他在讀論奏——才被皇爺允了參政沒多久,女人哪有權力要緊。

    善善抬眼,見寶珠低眉遲疑,索性把心一橫:“寶珠,不如…你替我求求太子?”她知道太子頗喜歡寶珠,寶珠如今又還是個孩子,即便將來也進東宮,自己總有幾年可做打算。

    寶珠仿佛愕然,又仿佛毫不介意:“那…我試一試吧!”

    上一世善善未得過太子另眼相待,重來一回,她本欲勸導一二,轉念又想,以自己的經歷,要談心得,倒是徒增笑料了。

    二人說定,寶珠又就著茶吃了塊糕點,算算時辰差不多了,這才告別善善出來。

    這次沒讓小宮女送她,她自己在游廊里邊走邊看。東宮遠沒有內苑富麗,更少暖艷之色,善善那屋子里也不過三五緋紅淺紫而已,否則清冷意實在太重些。

    然而這游廊兩側,朱欄外片花不見,唯有碧色如洗,又不失為一年好景。

    她立在臺階上,往下走兩級,又停一會兒,直到遠處隱隱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起:太子回來了。

    寶珠上一世并不知道秦姑姑的事,大約是因為彼時善善同她沒有這般親近,如今知道了,究竟做不到置之不理,欠太子一個人情,換一條人命,還是十分合算的。

    她調整了自己的表情,繞出游廊,向迎面走來的太子一行人蹲身行禮:“殿下勝常?!?/br>
    太子停下腳步,看了眼她來的方向,恍然大悟:“哦,你來找她?!彪S手叫了起,便要往另一邊走。

    “殿下!”寶珠不意他沒打算搭理自己,連忙跟上去:“殿下不得空嗎?”

    太子側過頭瞥她一眼:“你說?!?/br>
    寶珠顧不得其他,把秦姑姑的事告訴了他,太子聽完,點點頭,問:“幾時出宮?”

    寶珠一愣:“我這就去問明白?!?/br>
    “不用忙?!碧咏凶∷?,又吩咐跟著的人:“去問一聲?!蹦侨祟I命去了,太子又對寶珠道:“你不必擔心了,出了宮自有人安排妥當?!?/br>
    寶珠趕緊又行禮:“多謝殿下?!甭犚娞印班拧绷艘宦?,匆匆走了,自己亦直起身來,仍從角門走回去。

    過了三四日,善善又讓上回那個小宮人送了一只小木盒來,里面除了她許諾過送給寶珠的玉鐲子外,另有一對銀鍍金的壽字簪。還叫寶珠不當值便去她那兒說話。

    寶珠沒推辭,又從自己的匣子里抓了把散錢給小宮女,讓她吃點心去,隨即把木盒收起來了。

    她這兩日渾身不舒服,打不起精神來,午后同湯姑姑一塊兒,替皇后去探看九公主。九公主今兒大好了,拉著她說了好一會兒話,又央她用高幾上的蘭草編螞蚱,那蘭草是喬昭容的心頭好,這時也絲毫不心疼,跟著女兒要寶珠隨意剪就是。哄得九公主心滿意足地玩累了睡下,昭容又再三請湯姑姑及她用些茶點,寶珠見姑姑道謝陪坐下來了,便也跟著坐下用點心。

    這會兒便覺得小腹墜痛起來,她起先還以為是吃得不當,后知后覺地想起,她的天葵應該來了。

    忙不迭地找小宮女去請徐姑姑來。自己靠在榻上等,越發覺出沒有同屋人的不便了:小宮女多半不懂,這事兒總不能嚷得人盡皆知,恐怕徐姑姑空手來了,尚還要派人去領東西。

    她沒道理地忽然萬念俱灰,徐姑姑來時,恰看見她拿帕子擋著臉,背身向里低聲哽咽。徐姑姑只說她是嚇著了,含笑走過去,喚了她一聲,又摟著她安慰:“姑娘莫怕,這是喜事兒,還要恭喜姑娘長大了呢?!?/br>
    寶珠靠在她懷里,很快拿手帕擦干凈眼淚,強抑住心緒,抬眼看著徐姑姑,勉力露出個赧然的笑容。

    一時用得上的東西都領了來,徐姑姑又囑咐她一番,把該教的都教了,方才離去。

    又過了一會兒,皇后知道此事,吩咐小廚房做了補氣血的湯給她送來,還給了三天假,讓她休息好了再當值。

    寶珠喝了湯,又漱了口,便回床上窩著了,時醒時寐地過了一夜,小腹絞痛緩解了不少,只是有些手腳發軟。

    她歷來行經短,這又是頭一回,第二日下午便干凈了,看著天氣好,便去小廚房要熱水,卻被常姑姑勸住了,好說歹說,許了明日親自提兩大桶水給她。

    可喜第二天仍舊晴暖,常姑姑差兩個人給寶珠送了香花湯浴來,又有一樣鹽煮豆和香藥糖水,一面猶道:“姑姑讓奴婢給姑娘賠罪,今日浴佛節,小廚房里實在忙不過來,兩樣應景吃食,都是單獨留給姑娘的,請姑娘不要見怪?!?/br>
    寶珠詫異道:“姑姑這話我怎么擔得起?既然正忙,我就不去打擾了,改日再去謝姑姑?!彼龑χR子拆發辮,妝匣開著,便取了兩枚白玉蝙蝠送給二人,這物什小巧,不過指甲蓋兒大,頂好的成色也不算貴重,拿來穿絲絳正得宜。

    兩個宮人道謝去了。寶珠卻是洗完了澡尚琢磨:常姑姑雖一向殷勤,言語上也不至如此謙卑,她竟想不出是為何。

    她慢慢地擦頭發,眼睛掃到那兩樣吃食:明兒就是四月初九了,太子的生辰。往年皇后因他年紀小,沒讓正經辦過,今年是滿十五,自然不同了。

    這一天,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第5章 .五面片湯

    太子在生辰宴上拒絕向白美人行跪拜大禮。

    皇爺的臉色在那一刻rou眼可見地沉下來。原本,他親自在麟德殿賜宴于太子,可謂是一種莫大的榮耀。

    不過,按規矩出席的皇后事前并未得到他的邀請,而時刻相伴左右的白美人則未單獨設座,居于皇帝的旁側。

    如此一來,她的位次反倒高過皇后了。

    下首的臣子當中便有人出列進諫,請白美人移座,以正嫡庶尊卑——皇爺不得不讓步,但已然大為掃興了。

    隨后太子向帝后跪拜獻酒,皇爺一飲而盡后,又叫他向白美人祝酒。

    白美人含羞推辭的話還沒有出口,太子就躬身揖禮道:“恕臣難以從命?!?/br>
    寶珠就立在皇后身側,執壺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定定地看著太子,他躬身,卻未曾低頭,年少的驕傲一覽無余。

    皇帝猶問:“為何?”

    之前進諫的官員身形微動,余光卻瞥見皇后略略搖首,復又安坐。

    皇帝沒有放過皇后的這一點小動作:“皇后身體不適?”他不給皇后辯駁的機會:“既然如此,太子,送你母親回去吧?!?/br>
    太子應諾,上前來攙住皇后。寶珠則退后半步,交出手中的酒壺,從另一邊扶著她。

    一行人向皇帝行禮告退,卻行著還未轉身,皇帝又道:“太子也不必再回來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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