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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一雙藕荷色的靴子在韓雪紹面前停下,靴上懸著小小的穗子,銀紋花哨地勾勒出風月花鳥的形狀,再往上看,是扎進靴筒里的白色褲子、外衣邊角處的流蘇,修真界的修士斷不會穿這樣繁復又不方便動作的衣裳,她模糊地想著,下一刻,就望進他眼底的紫色。 祝尋魚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俯身蹲下來,柔軟如薄紗的袖角在韓雪紹手臂上輕輕掃過。 少年修長的手指探過來,整齊圓滑的指甲被妥帖地收起,曲起指節,擦過她面頰。 “你在哭?!彼f,“是因為疼痛,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不甘心?” 韓雪紹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是在擦拭她面頰上的淚痕。 她張了張嘴,喉間沁出一股腥甜的味道,她說:“我想,恐怕只是因為生理反應?!?/br> 說到這里,她又想到一件事情,忽地笑了,“就和你那時候控制不住地掉眼淚一樣?!?/br> 祝尋魚垂著眸子,琉璃般剔透的紫色瞳孔里,映出白如細雪的發絲,糾纏似蛛網。 在走過來之前,他想了很多。 他想,那混賬謝貪歡呢,他不是向來最寵愛他的弟子嗎?怎么還沒出現? 他想,沈安世呢?他留下的那一縷神魂,怎么偏偏就察覺不到來自內部的危險? 一個二個,說得倒是信誓旦旦,真到了這種時候,連個人影都看不見。 不是很有能耐嗎?那就卷動海潮,將流向再次改變,把她從疼痛中解救出來啊。 鳴蛇吐著星子,細瞳望著那株小小的珊瑚,竟顯出了猶疑的神色,盤踞在他周圍。 祝尋魚告訴自己......你啊,別做這個好人。 裝作聽不到她痛苦的喘息,裝作看不見她狼狽的模樣,裝作聞不到死亡的氣息。 只要你在離開絕境之前,不將自己的心頭血交出來,謝貪歡就奈何不得你。 是了,一定要扣下這個交易,說之后再提的,是他斷玉仙君謝貪歡,和你沒有關系。 謝貪歡的心機如此深,非要將那人情債用作他處,他料事如神了一生,卻沒料到因為這一時的猶豫,令自己的弟子時刻忍受詛咒的煎熬,最后在踏入登仙之境之前隕落于此地。 祝尋魚開始后悔。 他當初要和沈安世交換位置,這個決定真的正確嗎? 無論謝貪歡,或是沈安世,大抵都愿意來當這個好人,可偏偏是他在韓雪紹身側。 偏偏是他這個草菅人命、為世人所不齒的魔族,要看著韓雪紹在他面前掙扎。 而韓雪紹,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她滿腦子都是自己該如何從當下這個境地脫身,完全沒想過要依靠誰,故而也不望他一眼。這巢xue內,實在太安靜了,靜得只能聽到她聲音。 琉璃珠子大小的丹藥在齒列間翻騰幾下,發出清脆的響,混著些微的水聲。 再抬眼,入目所至,是蒼蒼白發,白發間凸起的枯骨,詛咒凝聚成實質,伏在韓雪紹身上,宛若囚籠,讓她難逃煎熬。沉郁的、生澀的割裂聲響起,她毫不猶豫地用玉簪劃破了手臂上的皮rou,她是不覺得疼痛的,故而辨不清下手輕重,皮rou翻起,露出斑駁的暗紅色。 顏色鮮艷得刺目。 讓他想起欲要熄滅的燭火。 別做這個好人。 你不需要誰的感謝。 一滴心頭血,一滴魔族的心頭血,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給出去的。 祝尋魚將話語在唇齒間,一遍一遍碾碎了,咽下去。 像是吃進了玻璃碎片,順著干澀的喉嚨,被擠壓著,往下滾落,劃出斑斑血痕。 韓雪紹終于不動了,如同要凍死在一場冰天雪地之中的小貂,緩緩地咽下最后的氣息。 他試著邁開步伐,一步一步,猶如百足之蟲凍死僵寒,在一場大雪中踱著積雪前行。 然后他看到韓雪紹臉上的淚水。 那樣沉默地、靜靜地流淌著,連吐息間都沒有泄出半點哽咽。 興許連她都沒有察覺到自己在掉眼淚,縱使死期將至,神情也沒有任何變化。 鳴蛇發出“嘶嘶”的聲音。 祝尋魚忽地嘆了一口氣,凝重的神色有了一點變化。 至于是什么變化,祝尋魚不知道,鳴蛇也沒辦法解釋清楚。 他取出那張做工粗糙的、十分廉價的蝴蝶形狀面具,抬手扔了過去。 袖擺受到風的牽引,綻開一個蝶翼似的形狀,倏忽間又落下,透出罌粟的糜爛氣息。 韓雪紹似乎被這點細小的聲響所驚動,肩膀輕輕聳動一下,連帶著發絲也晃了晃。 祝尋魚的身形有片刻的停頓,然后他走了過去。不是他在牽引這具空蕩蕩的軀殼,更像是一雙無形的手在推動著他向韓雪紹走去,他不喜歡被cao縱的感覺,卻并沒有試圖反抗。 他俯下身,手指觸到韓雪紹的面頰。 她相貌,全然看不出是往日里那個一眼便叫人驚艷的美人,骨骼露出,皮rou剝離,那雙平靜無波的眼中,盈著一層淺淺的淚光,順著眼角滑落,淌過淚痣,一直滾落進她衣襟里。 guntang的淚水墜墜地落下,滴在手上,濺起細小的水花,帶起陣陣陌生的戰栗。 “你在哭?!弊~啞著聲音,問,“是因為疼痛,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不甘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