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窈窕 第43節
張家娘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求求爺,就收了我家秀秀吧?只要給她個住的地方,給她口吃的就行。甭管我和孩子他爹被債主們怎么催,只要這孩子沒落了那種地方,我們兩口子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您!” 月皊聽著張嫂子的話,這才明白她為何會這般積極地將自己的女兒送去給旁人當妾。聽著張家的遭遇,月皊莫名想到了自己的遭遇,竟也有幾分相似來。 她垂下眼睫,眼圈剛剛泛了紅,就聽見江厭辭開口,依舊是毫無情緒的冷漠語調—— “送客?!彼f。 月皊驚訝地抬起眼睛,頗為意外地望著江厭辭。 他會幫她救她護她,在月皊眼里,江厭辭是個很好很好的大善人,她以為他不會這樣冷漠的。 此話一出,張家娘子臉色變了又變,分外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哪里還用人送,自己站起身,尷尬著一張臉,扭頭走了出去。斷然是沒有臉面再踏進江家小院半步了。 江厭辭覺得心情糟透了。先是被小師妹那副麻雀嗓子嘰嘰喳喳煩了一中午,又被張家娘子的哭嚎吵。好好一個午后,變得興致怏怏。 再看月皊,見她微偏著臉,好奇地望著他,眸中隱約浮著幾許意外和茫然。 ——樣子真呆。 他站起身,打算回屋。 月皊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自言自語般:“起先三郎也是要趕我走的……秀秀姑娘不肯像我這樣堅持!” 這是還挺自豪? “她說的,你便盡信了?”江厭辭問。 月皊眨眨眼,眸中茫然之后又是愕然。 江厭辭失笑,望著她呆呆的傻樣子,忽生出一絲不常滋生的惡劣——慢條斯理地抬腳,在她的屁股上輕踢了一下。 她穿得可真多,輕輕地踢一下,好似踢在幾層棉被上。 月皊驚愕地望著江厭辭,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默了默,嗡聲:“不可以這樣……” “什么?”江厭辭問。 月皊鼓起勇氣來,稍微提高了音量重復:“不可以這樣在外面踢人的、的……” 江厭辭“嗯”了一聲,淡淡道:“沒聽太清,把前三個字再重復一遍?!?/br> 月皊盯著江厭辭的眼睛。他眸色向來深沉、靜邃,濃墨浩瀚的眸底隱約帶著一絲笑。 月皊后知后覺,他才不是沒有聽清。她嘟囔第一遍時,他定然也是聽清了的。 她望著江厭辭的眼睛,慢慢翹起唇角來,柔聲重復:“不可以?!?/br> 江厭辭壓在眸底的那絲笑,這才肆意了些。 余愉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終于忍不住開口:“你們兩個打什么啞謎???” 月皊自然是不好意思啟齒的。而江厭辭向來懶得搭理小師妹,打算回屋去。 轉身前,他對月皊說:“明天回長安?!?/br> “可是……”月皊的眉頭慢慢揪起來,“明天是小年呀,咱們要趕路嗎?魚魚姑娘說明日的集市很熱鬧呢。我們還想自己做些烤rou吃呢?!?/br> 月皊彎著眼睛,弱弱地小聲詢問:“要不,咱們明天晚上再啟程吧?” “也行?!苯瓍掁o道。 站在一旁的余愉嘴角抽了抽。她剛剛分明和師兄念叨了一中午明日的集市有多好玩,她是那么希望廿廿晚一日走,和廿廿一起過節。結果師兄都沒聽見? 他耳朵也聾了一只不成? 【 作者有話說 】 小江:聽是聽見了== 第三十八章 一行車隊行過官道,引得路人好奇張望。 為首的華輿里,華陽公主身邊放了個不小的箱子,她正在一一檢查里面的生辰禮物。 ——十七份生辰禮物,是她補給尚未見過的親生兒子的。 又一次檢查無誤,華陽公主合上箱籠,輕嘆了一聲。 “姨母莫要憂慮,很快就要回長安了,表哥定然也很想您,以后母子團聚,再不分開?!?/br> 說話的娘子叫沈元湘,生得柳葉眉櫻桃口,本是弱柳扶風態,一開口那嗓子仿佛被春水浸泡過。 華陽公主點點頭,可她蹙起的眉頭并沒有舒展開。天下母親遇到這樣的事情,大抵心里都是五味雜陳。 沈元湘掀開窗前垂簾往外望瞧了一會兒,又放下簾子,笑著道:“姨母,今日是小年呢。我們要不要先停一停?” 華陽公主一思量,確實到了用午膳的時候。她道:“我就不下去了,你讓你阿兄陪你去轉轉。咱們歇一個時辰再趕路?!?/br> 沈元湘搖頭:“我陪姨母說話?!?/br> 華陽公主含笑搖頭,道:“去吧?!?/br> 沈元湘這才說好。 車隊停下,沈元湘和一胞所生的兄長沈元衡往不遠處的鎮子去。 沈元湘不知道對哥哥說了什么,沈元衡哈哈大笑起來。午后的陽光照落在他臉上,讓他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那是屬于少年郎的明朗肆意。 華陽公主坐在窗邊,望著走遠的兄妹兩個,若有所思。 沈元衡兄妹今年十七,與她的厭辭一般大,也不知道她的厭辭是不是也這般——笑起來開懷,舉止間帶著些少年意氣,偶爾做出些幼稚地令人發笑的事情。 沈家兄妹雖然喊華陽公主姨母,卻是一點血緣關系也沒有。華陽公主和她已故姨母感情極好,親如母女。姨母一生未嫁,上了年歲的時候,機緣巧合遇到雙親遭害的沈家兄妹。老人家瞧著這倆孩子可憐,又很得眼緣,便留在身邊養著。 今冬老人家仙去,華陽公主一邊憂心著長安的情況,一邊料理了老人家的喪事。等洛北的喪事處理妥當,華陽公主歸京時,因沈元衡要入京參加開春的科舉,便把這兩個孩子順路帶上了。 華陽公主原先是打算余生終老于洛北。那是她母族生活的地方,也是她與江眠風相識的地方。住得久了,很是舍不得離去??勺児释簧?,郡王的爵位襲了過來,她便不得不帶著浩浩湯湯的人回京。 她又安慰自己正好月慢成婚后要住在長安,余生生活在長安也挺好。 也不知道這段時日,她的厭辭可有遭到刁難?京中的那些人,恐怕瞧不上流落在鄉野的人。 思緒轉來轉去,她又想起月皊…… 華陽公主皺眉,痛苦地閉上眼睛,用手壓在胸口。她不敢想起月皊,心疼的滋味實在是太不好受。她只要一想到這段這日,她的廿廿會遭遇些什么事情,就會犯心絞痛。 “公主,您又不舒服了?”燕春端來午膳,擺在桌上,“公主吃些東西,一會兒好吃藥?!?/br> “燕春,我的廿廿該怎么辦呢?”華陽公主頹然依靠著車壁,眉頭緊鎖。 燕春跟在華陽公主身邊做事很多年了,她瞧著公主如今消瘦了一大圈,心里也跟著不好受。當初急急忙忙回洛北料理喪事,舟車奔波本就辛苦,因老人家的辭去傷心過度還沒緩過勁兒,京中的噩耗接連傳到洛北。 燕春眼睜睜看著向來雍容尊奢的華陽公主是怎么一日比一日憔悴下去。 “這就是帝王心?!比A陽公主忽然道。 這話,燕春卻是聽不懂了。 “但凡他……罷了?!比A陽公主長嘆一聲。 · 月皊坐在枯壯的杏樹下,往嘴里塞粘牙的灶糖。事實證明,余愉的廚藝實在不怎么樣。 反正余愉烤的rou,月皊嚼不動。 “你們俠女不是什么都會的嗎?”月皊一邊吃著灶糖,一邊問身邊的余愉。 余愉才不承認是自己不行。她嘴角抽了抽,大聲嚷嚷:“我烤的rou怎么不好吃了?明明是你牙不行!” “嗯嗯?!痹掳s彎著眼睛笑笑。 余愉瞪了月皊一眼,又對她咧嘴一笑,從她手里搶了塊灶糖來吃。她一邊吃著粘牙的灶糖,一邊吐字不清地說:“你晚上就要回長安了,還有點舍不得你這個小呆瓜?!?/br> 她還要繼續留在宜豐縣,有事要做。 說完,余愉又伸手從月皊手里的紙包里拿糖。 月皊縮了縮手,不給她拿到,認真道:“我才不是小呆瓜?!?/br> 余愉再往前探手,還是從她捧著的紙袋子里搶到兩塊灶糖。 “我也舍不得你呀。你一個人留在宜豐縣要少喝點酒哦?!痹掳s軟聲說道。余愉和月皊以前接觸到的小娘子都不一樣,初時的不適應之后,會覺得她好有趣。 “還好啦,過一陣十一師姐回來陪我?!庇嘤湔f著又要去拿月皊手里的灶糖。 月皊趕忙將糖藏在身后,柔聲說:“只剩下兩塊了,要留給三郎的?!?/br> “我師兄才不吃糖?!?/br> “灶糖不一樣?!痹掳s認真道,“過什么節日就要吃什么東西,這樣日子才更有趣味呀?!?/br> 余愉才不信這話,她向來不注重什么節日??匆娊瓍掁o從屋子里走出來,她“切”了一聲,胸有成竹地說:“不信你送去給他,你看他理不理你。不罵你煩人是他心情好!” 月皊眉心微微蹙起,對余愉的話半信半疑。她望著從屋里走出來的江厭辭,悄悄攥緊了手里的紙袋。 江厭辭正往這邊來,道:“走吧?!?/br> ——他答應陪她們去逛鬧哄哄的集市。 余愉立馬高興地從石凳跳下來,哼著小曲兒往外走。 月皊將紙袋封口折了折,好好抱著里面最后的兩塊糖,收在腰間的小包包里,才乖乖跟在江厭辭身邊往外走。 集市離得不遠,今日天氣也不錯。便沒有備馬車,三個人徒步往集市走去。 走出小院門口,月皊望了一眼院門緊閉的對門。今日上午余愉查過了對門的情況,昨日張家娘子說的話有八分真。月皊不想見死不救,可她身無分文,倒是余愉一腳踹開了對門的院門,扔了銀票和借據。她氣勢洶洶地拍桌子,警告張家準時還錢,也甭忘了利息。 月皊再一次感慨能自己賺錢可真好呀。雖然,余愉用的錢根本不是她自己賺的。她就是隨口一說,誰知道月皊就信了呢。 “月皊?” 江厭辭立在前面,回身望向她。 月皊這才回過神來,翹起唇角來,快步跟上去。 不多時到了集市,今日的集市果然熱鬧,叫賣聲都要比以往響亮和喜慶。時不時有小孩子追逐著跑來跑去。還會有一輛輛馬車經過,將閑逛的人群擠得朝路邊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