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窈窕 第21節
月皊紅著眼睛握住拉門,用最后微薄的力氣攥緊,不愿踏進面前的深淵。 可是李潛輕易將她拉過來,用力一推,就讓月皊吃痛地跌坐在地。 那兩扇拉門逐漸關攏,月皊最后望了一眼門外的孔承澤,抱著最后一絲希望。 門關上了,里面很黑。 孔承澤垂在身側的手微微發抖,他顫聲:“殿下醉了……” 他往前邁出一步,身側的人拉住他沖他搖頭。 孔承澤猶豫了,他臉色難看心如刀絞,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兩扇門在眼前關攏。 酒壇摔碎,伴著月皊的驚呼。 “你別過來!”她的聲音顫顫巍巍。 李潛在笑:“看你抖的,就你那點力氣想割腕都破不了皮?!?/br> 孔承澤聽著里面的聲音。他多想沖上去,將心上人救下來。 可是…… 他怎么敢得罪皇家人? 夜色里,江厭辭駕著一匹快馬,穿過寂靜的寬街,涼風將他玄色的大氅向后高高吹起。 他在端王府大門前停下,兩個家丁攔住他。 “你是何人?”一個家丁質問。 另一個家丁卻將江厭辭認出來了,笑著說:“原來是洛北郡王。我們殿下正在宴客,快請進,先到花廳稍侯,容小的去通稟一聲?!?/br> 宴廳的鬧劇,讓三殿下李渡心下厭煩。他起身,道:“夜已深,我不奉陪了,諸位繼續?!?/br> 坐在眾人趕忙起身相送。 李渡轉身,從開著的廳門看見江厭辭正在往這邊來。他皺眉,倒是沒繼續往外走立刻離去。 家丁在江厭辭身后追,急說:“王爺您先等一等,等小的先通報一聲……” 廳內眾人也看見了江厭辭,或面面相覷,或擠眉弄眼。 孔承澤先是猶豫,不知江厭辭會不會因為一個小妾得罪五皇子??墒撬袷怯诮^望中抓到唯一一絲可能,顫著腿迎上去:“三meimei她、她……” 月皊的驚呼聲截斷了孔承澤接下來的話。 江厭辭面無表情,也未給過孔承澤任何一個眼神。他腳步不停繼續往前走,經過李渡身側,順手摘了李渡貼身侍衛的佩刀,朝緊閉的拉門揮去。 砰的一聲響,是刀刃穿過紅木拉門,嵌進墻壁的聲響。 一時間,整個宴廳一片死寂。 今日來參宴者,其他賓客不會帶兵刃??苫首硬还苋ナ裁吹胤?,身邊的貼身護衛都是兵甲不離身。 江厭辭的動作那般快,李渡的貼身侍衛根本沒反應過來,長刀入墻時,他才反應過來是自己的佩刀被奪了去。他看向李渡,李渡輕輕搖頭。 李潛嚇得不輕。這是他自己的王府! 開門聲是江厭辭的回答。 兩扇紅木門被拉開,江厭辭立在門口,看清里面的情景。待客用的佳釀碎了幾壇,地面全是酒水,整個小間也充盈著濃重的酒味。 月皊跌坐在濕漉漉的地面,整個人都在抖。外衫的袖子被扯碎,露出里面雪色中衣的緞袖。她雙手攥著一塊酒壇子的碎片,碎片割破了她的手,雪白的小手上血跡刺目。她嬌軟的唇上也有血跡,那是她自己咬破的。 可是她沒哭??v使嚇得厲害眼睛紅紅,卻一滴眼淚也沒掉。 “什么人?”李潛望著嵌入墻壁的佩刀,大怒。 府中侍衛魚貫而入。小廝湊到李潛耳畔,說出江厭辭的身份。 李潛憤怒地扯了扯衣領站起身,盯著江厭辭,心里已經在想是顧著顏面今日暫且先小小教訓了他,還是明日要他狗命。 江厭辭卻沒有看他一眼,邁進門檻,朝月皊走過去。他俯身,去拿月皊手里攥著的碎片,月皊卻瞬間身子緊繃向后退,渙散的眸中只剩驚恐,好似不認識他了。 “月皊。是我?!彼f。 月皊眼睫顫了顫,眸子逐漸聚了神望向江厭辭。江厭辭的眉目慢慢浮現在眼前,她眨了下眼,忽然就落下淚來。 手中攥著的碎片,也由著江厭辭拿開。 第二十一章 江厭辭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月皊的身上。大氅剛搭上月皊的肩,她縮了下肩,下意識想躲,又反應過來,乖乖不再動,任由江厭辭用大氅將她整個人裹起來。 江厭辭探手去抱月皊,他的手掌真切地感受到她身上的僵顫。他的眸色又深了一分。他將月皊打橫抱起,月皊在他懷里瑟縮著,仍舊在發抖。江厭辭垂目望了她一眼,抱著她轉身走出充滿酒氣的小間。 宴廳明亮,晃得月皊眼睛疼。灼灼的白光,讓她藏無可藏,只能悄悄轉過臉,將臉埋在江厭辭的胸膛。 “哈?!崩顫撘皇治赵谘?,氣憤地轉了半圈,然后指著江厭辭,質問:“洛北郡王這是什么意思?把我端王府當成隨你撒野的地方?” 月皊悄悄攥緊江厭辭的衣襟。她閉上眼睛埋首在他懷里,眼淚洇濕著他的殷紅衣衫。她好想求江厭辭不要將她丟下來,可是她緊緊抿著唇沒吭聲。她怕,她怕有了期望再失望,怕央求之后被拒絕。也怕連累了他。 江厭辭明顯感覺到李潛說話時,懷里的人抖得更厲害了。他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目視前方不回頭,背對著李潛,開口:“這話倒是要問問端王爺。擄走我的女人意圖不軌,其罪當何?” 李潛冷笑,傲慢道:“這就是洛北郡王的不對了。既然將人賣了向本王獻好,今日這又是哪一出?” 他神情不悅地看向陳六郎。 陳六郎心里生出不好的預感來。原本這事兒,他不敢拿著月皊的身契上江府要人,想著先向五殿下獻好,木已成舟后江厭辭只能吃個啞巴虧。 可他沒想到江厭辭會趕過來!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賠笑道:“人的確是江府賣的?!?/br> 陳六郎趕忙去拿放在桌上的錦盒,一邊打開,一邊說:“身契在此,確實是江府賣——” 陳六郎的話戛然而止。片刻之后,他換成另一種尖細的嗓子尖叫般:“身契呢!” 李潛愣了一下,轉頭望過來。在他眼里,玩個女人不是什么大事,即使是身家清白的女人。他以前又不是沒玩弄過,哪個敢告皇家子?可若對面也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真要追究起來,就算不至于降罪,只在圣上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已足夠嚴重。 這份身契在不在,變得格外重要。在,那是他幸自己的小妾。不在,就是強搶民女當眾意圖不軌。今日之眾都成了人證??v使旁人可以買通作偽證,李渡那張嘴可不好堵…… 陳六郎懵了。他睜大了眼睛,在空無一物的錦盒里翻了又翻,抖著嘴唇說:“身契一直都放在這里??!怎么會不見了!啊……身契呢?身契呢?” 江厭辭側首,望了陳六郎一眼。 陳六郎頓時噤了聲,他瞪圓眼睛望著江厭辭,感覺似一條無形的冰蛇爬上他的脊背,緩緩勒住他的脖子,讓他在一種徹骨的寒冷中喘不過氣來。 江厭辭收回目光,大步往外走。 ——他得先把懷里的人帶出去。再留在這里,不知道她要嚇成什么樣子。 月皊將臉埋在江厭辭的懷里不住落淚,當走出端王府,她仍舊覺得不真實,不確定自己真的躲過了這一劫。 江厭辭將懷里的月皊放在馬背上時,月皊仍舊緊緊攥著他的衣襟。她指骨發白,血跡染臟了他的衣衫,和他衣衫的殷紅色澤融在一起。 “在這里等我?!苯瓍掁o握住她的手,將她攥著他衣襟的手指頭一根根輕輕掰開,又握住她的雙手放在馬鞍上。 江厭辭轉身,又進了端王府。 月皊望著江厭辭離去的背影,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到了現在,她還是怕,怕江厭辭一會兒出來了,會重新將她帶進去獻給李潛。也怕李潛會難為江厭辭。甚至還怕江厭辭一時沖動惹惱了李潛…… 她心里亂糟糟的。 細小的雪沫子越來越大了,簌簌落在月皊的烏發,落在她的肩,也落在她緊緊攥著馬鞍的手。 月皊不會騎馬。她雙手使勁握著馬鞍,感受著這匹馬每一個細小的動作,于她而言都足夠膽戰心驚,時刻擔心這馬跑開,將她掀翻在地。 她攥著馬鞍前沿的手早已凍僵,卻用力牢牢握著,不敢松懈。 遠處的車轅聲敲響了雪夜的寬街,也引得這匹馬尋聲轉頭。月皊坐在馬背上顫顫巍巍,看見李漳的車輿從遠處駛來。 端王府門前,一匹孤馬上坐了個嬌小的女子,實在惹眼。李漳的車輿在端王府門前停下,他卻并沒有下車,先讓身邊的人去看看什么情況。 小廝打量了一眼月皊,然后進了端王府府門,并未深入,問了端王府的家丁,迅速折身回到車輿旁,低聲向李漳稟話。 李漳聽得皺眉,抬眼望向馬背上的月皊。 下一刻,他就看見江厭辭大步從端王府走出來。 月皊也看見了江厭辭??匆娝哪且豢?,月皊緊張得不行。 隔著紛紛落雪,她睜大了哭紅的眼睛望著一身緋衣的江厭辭。她又忍不住去望他身后——看看有沒有端王府的人跟出來抓她。 江厭辭邁過端王府的大門,門上燈籠搖曳,照出他濺血的半邊臉。斑斑血跡,讓他本就孤冷的面容越發寒氣逼人。 李漳推開車門,聲音略沉:“厭辭?!?/br> 江厭辭看了月皊一眼,才朝李漳的車輿走去。 離得近了,李漳看清了江厭辭臉上的血跡,急聲問:“你做什么了?” “陳六劫持郡王家眷,其罪當斬,我殺他不得?”江厭辭開口,是一慣的冷沉平緩之音。 李漳皺眉,默了默,再問:“你沒動李潛吧?” “沒動?!?/br> 李漳略松了口氣,用嚴厲的語氣警告:“厭辭,這里是長安!” 后半句話他沒說,可言下之意皆知。 江厭辭沒接話,轉身朝月皊走過去。他朝月皊伸出手,道:“下來?!?/br> 月皊睜大了眼睛,盯著江厭辭臉上的血跡。實在是太冷了,她的腦子好像被凍得變得遲鈍。她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江厭辭說了什么。她凍僵的手終于敢試探著松開馬韁,顫著搭進江厭辭遞過來的手掌。 他的掌心,溫暖得讓月皊簌簌掉眼淚。 她笨拙地想要從馬背上下去,可是她凍僵的不止一雙手,整個身子好似都不聽使喚了。試了三次,才費力地抬腿,從馬背下來。 她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剛下馬,雙腿便軟得立不直。 江厭辭看在眼里,皺了下眉,直接將人再次打橫抱起。然后他抬眼,望向坐在車輿里的李漳。 李漳仍舊在擔心今日之事,說道:“今晚這件事情……” “車輿借我一用?!苯瓍掁o打斷他的話。 李漳愣了一下,視線從江厭辭那張染血的臉上移開,落在他懷里的月皊身上。即使被江厭辭抱在懷里,月皊仍舊忍不住發抖。也不知道是依舊害怕,還是凍的。 望一眼逐漸變大的紛雪,李漳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