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202節
坐在馬車中,太子淮突然想起郅玄。 初次見面的情形,他迄今記憶猶新。凡是見過郅玄的人,實在很難將他和恣意妄為、豪橫霸道聯系到一起。 奈何事實擺在眼前,想不信都很難。 想到廢太子留下的話,太子淮決定暗中詳查。如果情況屬實,中都城恐將迎來一場狂風暴雨。 涉及到公子顥的安危,年輕的西原侯必生雷霆之怒。 風雨襲來,無人能全身而退,他同樣不會例外。 第200章 第兩百章 廢太子離開中都城,非新王登位不能離開封地,否則重罪。王子淮被冊立為新太子,人王親下旨意,派人宣于各國,廣告天下。 冊封儀式結束半月,將有一場重要祭祀。只有完成這場祭祀,太子淮才能被各國承認,成為名副其實的王位繼承人。 祭祀當日,人王攜太子淮狩獵,獵得雄鹿兩頭,作為犧牲祭祀上天。 祭臺下架起方形柴堆,由人王親手點燃。 火焰熊熊燃燒,煙柱沖天而起。 父子兩人前后登上高處,遵循古禮向四方拱手,同時口誦祭文。氏族家主盛裝拱衛臺下,都是背負弓箭,腰佩寶劍,在巫的指引下大禮朝拜。 禮畢,犧牲分于眾人。 新鮮的鹿rou切成薄片,邊緣滾落血珠,還冒著絲絲縷縷的腥氣。氏族們毫不在意,將生rou送進口中,咀嚼數下咽入腹內。 祭祀結束后,人王和太子淮走下祭臺,擺出全副儀仗,親駕戰車繞城一周。進入城門時,才將韁繩交給駕車者,各自正身坐進車廂。 此舉是仿效初代人王征戰。 據史書記載,彼時群獸環伺,荒野中危機四伏。野人眾多,時常襲擊部落,聚居的部落民寡不敵眾,經常損失慘重。 面對危險,初代人王挺身而出,召集數百部落,結盟共行祭祀。其后四面征伐,在烽火中建造城池,抓捕野人為奴隸。力量強盛后大舉分封,建立起以中都城為中心的諸侯政權。 數百年間,在氏族心目中,中都城是權利中心,人王為天下共主。先民的榮光載于史書,融入祭祀,始終為人津津樂道。 然而,就在不久之前,一場發生在城內的戰斗打破固有印象。 兩百諸侯國的甲士以摧枯拉朽之勢,將數倍于己的王族私兵打得丟盔棄甲,豕竄狼逋。這一幕驚呆眾人,無論王族還是城內氏族,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震驚之后,他們不由得心生恐慌。 王族衰弱,私兵不堪一戰,還如何威服天下諸侯? 一旦中都城威嚴不再,昔日榮華化為虛無,諸侯恐將脫去束縛,烽火狼煙燃起,天下定將大亂。 甲士之主是原氏女,其兄為西原侯,事情無法隱瞞。 不想遇見最壞的結果,中都城氏族變得空前團結。所有人摒棄成見,集合力量拱衛人王和太子,千方百計掩飾王族虛弱,以防有野心之輩伺機而動。 這場祭祀是精心準備,城內氏族皆參與其中,規模宏大,稱得上是盛況空前。除為新太子正名,另一個重要目的就是展示力量。 在人王和太子淮繞城時,氏族們紛紛跟上,以精銳私兵組成戰陣,排成一條長龍,繞城墻飛馳而過,展示出各家的底蘊和實力。 戰車入城時,城民夾道相迎。 茂商混在人群中,和幾個臉熟的商人點頭致意,其后轉回目光,凝視緩緩行來的戰車。 人王身著袞服,頭戴冕冠,手按寶劍,赫斯之威,不惡而嚴。 太子淮的車駕緊隨人王之后,一樣的袞服冕冠,氣勢不及人王,卻是年輕力壯,意氣風發。 兩部戰車前后經過,人群屏息凝神,在甲士的喝令下不敢高呼,紛紛以禮下拜。 茂商隨眾人俯身,臉上滿是敬畏,心中卻無太多感觸。數個畫面閃過腦海,其中不乏各方梟雄。最終定格在郅玄身上,再也沒有變化。 一個念頭陡然升起,茂盛下意識打了個哆嗦,悚然而驚。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產生這樣的想法,想要壓制下去,卻無論如何做不到。 茂盛行走各國,見識過西原侯和東梁侯這樣的一方霸主,也看到過大小氏族和不同實力的國君,比起畢生不出國境的百姓,他的見識非同一般,想法也不同于常人。 目睹這場精心準備的祭祀,看到在城內耀武的人王和太子淮,茂商莫名覺得違和。 在他看來,比起外表強盛內里虛弱的王族,年輕的西原侯更有王者之相。 中都城如風燭殘年的老人,衣飾固然華美,本質正在走下坡路,事實無可爭辯,氏族絞盡腦汁也無法遮掩。 相比之下,西原國如烈陽高懸,在郅玄的手中愈發強盛。年輕的國君駕戰車飛馳向前,疆域不斷擴大,軍力和經濟實力皆是一日千里。 大勢已成。 四個字閃過腦海,茂商用力攥緊拳頭,將頭壓得更低。因心情激動,呼吸變得急促粗重,仍難免引來關注。 察覺身旁人詫異的目光,茂商咧嘴一笑,道:“睹王上威嚴,喜不自勝?!?/br> 祭祀結束后,人王返回王宮,未及換下袞服,腳步突然踉蹌,眼前一陣發黑,險些向前栽倒。 “王上!” 侍人大驚失色,正要開口喚人,卻被人王一把抓住肩膀,厲聲道:“休做聲,秘去召醫!” “諾?!笔倘四樕珣K白,強忍住肩膀上的劇痛,將人王扶到榻上。交代另外兩個侍人守在殿內,急匆匆轉身,親自去找宮內的醫。 人王靠在榻上,咬牙忍住一陣強似一陣的眩暈,只覺痛苦難當,控制不住發出呻吟。目光掃過桌案,看到上面攤開的竹簡,拼命告訴自己不能就此倒下,還不是時候,絕對不行! 強撐著病體,人王下令封鎖消息,宮外無人知曉他的病情。包括太子淮在內,皆不知人王的身體已經相當糟糕,隨時都可能倒下。 王宮內也是風聲鶴唳,妾夫人不敢隨意打探,王后是唯一的知情者。 每次為人王診脈后,醫都會向她稟報。 翻閱人王的脈案,王后沒有多言,命醫退下,其后召來婢女,準備洗去昨日染的蔻丹。 “換新色?!?/br> “諾?!?/br> 婢女取來一個個精美的玉盤和陶碟,逐次擺在王后面前。 王后面帶笑容,似對新色十分喜愛。只是笑容未達眼底,漆黑的眸子似罩上一層霧,朦朦朧朧,令人看不真切。 西都城 郅玄結束一場冬獵,帶回大批獵物。 依照慣例,郅玄象征性留下部分,其余分給氏族,無論家門高低都能得到一份。 回到國君府后,郅玄解開大氅,換上干爽的衣袍。除冠后也不束發,懶洋洋坐在案后,端起熱湯飲下一口,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在他面前擺有兩封書信。 一封是原桃手書,由飛騎快馬加鞭送來,詳述中都城發生之事,末尾點明王族私兵甚弱,近乎不堪一擊。 另一封是趙顥親筆,以信鴿飛送。內容不算太長,卻讓郅玄知曉他安然無恙,提到嗓子眼的心終于落了回去。 讀過兩封信,郅玄陷入沉思,腦子里盡是射傷趙顥的鐵箭。 箭上的毒源于南幽國,毋庸置疑。 鐵箭出自中都城,表面看是太子所為,實際上,郅玄另有猜測。 趙顥受傷的消息傳來,郅玄就命人徹查軍中和武器坊,尤其是外流的箭矢,全要查得一清二楚。 命令下達給洛弓,真相很快水落使出。 一切線索指向中都城,始作俑者是人王無疑。更關鍵的是,除了南幽國,北安國內似乎也有牽扯。 拿到結果,郅玄眉心深鎖。 趙顥領兵在外,結果后院起火? 對于北安國的氏族,郅玄了解不是太多,也不好貿然插手。 趙顥昏迷時,他不方便動作太大,始終引而不發。如今趙顥蘇醒,世子瑒也在軍中,正好將證據送去,由趙顥自行決斷。 至于中都城,郅玄不會輕易放過。 不僅僅是趙顥受傷,還有他被下毒,兩件事都有人王的影子,自然不能雷聲大雨點小,更不能善罷甘休。 之前動手不合時宜,還可能被反咬一口。 現如今,把柄自己送到面前,必然要牢牢抓住。 王子淮府邸被圍,不管最終目的為何,表面上看都是原桃受了委屈。郅玄身為兄長,自然要給meimei討回公道。 太子被廢,王子良和王子川離開中都城,得益的是王子淮。 原桃遭到污蔑,被太子家臣當眾詆毀,王宮始終沒給出一個說法。旨意中言廢太子識人不清遭到蒙蔽,卻對刺殺南幽氏族的真兇只字不提。 這是打算和稀泥,將實情蒙混過去。 郅玄冷笑一聲。 在這件事上模糊不清,是欺原桃還是試探他? 甭管中都城打的是什么主意,他絕不會一言不發,更不會視若無睹! 主意既定,郅玄鋪開竹簡,洋洋灑灑又是一封上書。 上書的內容相當直白,人王必須給原桃一個說法。識時務一些,最好盡快下旨澄清家臣的污蔑。要是繼續裝糊涂,他不介意親自去中都城為meimei討公道。 選擇前者,至少能維持表面上的和平。 想不開選第二條路,那就別怪他行事張狂,翻臉無情。 年輕人總有沖動的時候,豪橫不在話下,無禮情有可原。肆意妄為起來,中都城打不過,那就受著吧。 郅玄沒打算和太子淮通氣。 借此機會,他想看一看太子淮的立場。是合作還是另有打算,道路擺在眼前,由太子淮親自來選。 上書寫成,當日送出西都城。 了卻一樁心事,郅玄提筆給趙顥寫成回信。奈何信鴿在飛來途中受傷,需要休養一段時日,這封信遲遲沒能送出。 趙顥左等右等,始終沒能等來回信,郁悶之情越積越深,全靠揮刀排解。 三路大軍齊頭并進,趙顥所部突然加快速度,一路上所向披靡,如火山爆發。南幽氏族別說抵抗,凡是跑得不夠快,全都倒了大霉。 世子瑒和先豹拿到戰報,來不及高興,腦子里同時冒出一個念頭:殺成這樣,是誰惹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