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195節
“傷公子顥者,氏族絞,余者車裂?!?/br> 上書不是請示而是通知。 先前郅玄中毒,洛弓查出線索,目標直指中都城,太子和兩位王子都脫不開關系。此番趙顥受傷,據郅玄得到的消息,死士手握鐵箭! 背后的一切禁不起推敲,郅玄沒有立刻發作,無非是等待時機。不想人王遲遲沒有表態,態度始終模糊,這令他忍無可忍。 今時今日,郅玄不懼同任何人撕破臉。既然人王裝糊涂,他不介意親手撕開最后一層紙。 人王公正且罷,若是繼續和稀泥,西原國將再次發兵,和北安國共擊南幽國! 別人或許有所顧忌,郅玄完全不必。他同趙顥有婚盟,以夫妻之名屠滅行刺之人,理由光明正大,任誰都無法置喙。 人王面臨重要抉擇,或詔令天下,斥南幽君臣不義,當誅首惡。亦或是強撐著不理,則郅玄出兵南下,掀起一場更大的戰火,將中都城的威嚴撕得粉碎。 郅玄不是沖動之人,此前多番入貢和讓利,皆表明他愿和中都城和睦相處。 可惜事不由人。 他不想和中都城撕破臉,卻有人蹦高作死,不激怒他絕不罷休。 “既如此,何必留情?!?/br> 郅玄曾經想過,一旦人王翻臉發難,原桃恐將淪為人質。 在上書之時,他特地派人給原桃送信,讓她做好準備。并不忘知會稷夫人和王子淮,相信他們會做出明智選擇。 和北安國的檄文一樣,西原侯的上書掀起軒然大波,不只中都城,天下氏族均受影響。 只要不是愚笨徹底,都能清醒意識到,同時惹怒北安侯和西原侯,縱然有通天的本領,也是死路一條。 世間少有奇跡。 南幽回天乏術,滅國已成定局。 第一百九十三章 “豎子!鄙夫!” 殿門緊閉,怒罵夾雜著鈍響不斷從殿內傳出。 殿外的侍人不敢靠近,更不敢入內,唯恐被人王的怒火波及。多因恐懼雙股戰戰,噤若寒蟬。 北安國和南幽國戰事正酣,因公子顥受傷昏迷,北安侯再發檄文,態度異常強硬。西原侯緊接著上書,人王被逼至角落,無計可施,徹底陷入暴怒。 北安侯的檄文直指南幽君臣,字里行間透出鋒銳。派世子瑒南下,以實際行動表明他不是口頭文章,一定要滅國。 西原侯更是膽大妄為,竟在上書中威脅人王,如果中都城不從他意,將會繼北安侯之后發兵。 北安國數萬大軍駐扎郢城,南幽君臣已經不敵,否則也不會使出卑劣手段。原國再派兵,南幽國無法抵擋,南方的穩定也是危在旦夕。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情況。 假使兩國有更大的野心,中都城將會如何? 人王不愿去想卻不得不想。 不使西原侯派兵,他唯有順其意,下旨屠郢氏,罪南幽侯??蛇@樣一來,人王的尊嚴蕩然無存,必引來諸侯冷嘲譏諷。長此以往,中都城的處境會變得十分尷尬。 是保留尊嚴,賭萬分之一的機會,郅玄不會出兵;還是退后一步,下達旨意,熄滅郅玄的怒火。 人王陷入兩難,憤懣揮之不去。整個人如落進火海,理智和情感俱被焚燒。 不能盡快做出選擇,殘酷的折磨還將持續下去,直至耗盡他所有力氣,迫使他接受最不情愿的答案。 早朝結束后,人王將自己關在殿中,揮劍怒吼發泄怒火。 卿大夫們清楚人王的窘境,沒人前來打擾。眾人都期盼人王能盡快想清楚,避免中都城被拉到懸崖邊,波及盤踞在此的龐大家族。 這一刻,氏族的劣根性彰顯無遺。 比起人王的尊嚴,他們寧愿保全家族,避開兩位大諸侯的怒火。 人王是天下共主,象征意義非凡。坐在王位上的人卻可以選擇,不會亙古不變。 算一算時間,今上在位幾十年,未見超凡功績,無論政治軍事都只能說不功不過。如今下旨退位,將權利讓給兒子,既能滿足郅玄的要求也能保全部分顏面,稱得上兩全其美。 關鍵在于人王是否愿意退位,會不會甘心交出權利,任由兒子登上寶座,取而代之。 氏族們沒有明說,卻三番兩次暗示,希望人王不要糊涂。 這種做法進一步激怒人王,讓他怒不可遏。尚能保存理智沒有當眾發作,已經是他忍耐力超出常人,稱得上是一種奇跡。 大概是力氣耗盡,怒罵聲和鈍響聲逐漸減弱,直至完全消失。 侍人們小心抬起頭,彼此對視一眼,又轉身看向殿內。 透過門縫能發現殿內一片昏暗,青銅燈倒在地上,燈油潑灑,火星未來得及蔓延就已熄滅。 桌案翻倒,人王坐在一旁,單手撐劍,低垂著頭,胸口劇烈起伏,口中不斷喘著粗氣。 袞服領口扯開,冕冠丟棄在腳邊。 串聯旒珠的金線斷裂,晶瑩的珠子滾落滿地,表面浮現瑩瑩色澤,在幽暗中的殿內十分醒目。 突然,人王抬起頭,目光兇狠,如瀕臨絕境的野獸。 侍人同時打了個哆嗦,迅速收回目光??謶指锌M繞腦海,身上冒出一層冷汗。 腳步聲忽然傳來,是太子和兩個兄弟聯袂求見。 三人的臉色都很難看,憤怒中帶著焦急,隱隱透出幾分猙獰。 侍人不想稟報,卻不能違抗太子的命令,只能顫抖著聲音開口:“稟大王,太子及兩位王子求見?!?/br> 良久,在眾人以為人王不會回應時,殿內傳來聲響,緊閉的殿門自內開啟,人王出現在眾人眼前。 太子三人拱手行禮,侍人速度更快,全部趴伏在地,頭不敢抬。 人王衣袍不整,發髻散落,雙目帶著血絲,絲毫不見早朝時的威嚴。 太子三人大驚失色,鼓起勇氣迎上人王的視線,頓絕心頭一緊。只覺人王眼中彌漫殺氣,刀鋒般的目光如有實質。 “父王……”太子的嗓子似被掐住,壯著膽子開口,卻是聲若蚊蠅,幾乎聽不清楚。 王子川和王子良驚訝地看向他,太子意識到發生了什么,頓時臉色漲紅,窘迫得不敢抬頭。 無心插柳,因他表現出的懦弱和無措,三人身上的壓力陡然減輕,人王眼底的冰寒逐漸散去,殺意也消失無蹤。 “起身,隨我進來?!比送醯?。 “諾!” 三人忙不迭應聲,互相攙扶著站起身,都有些腳軟。 父子四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后,侍人匆忙關閉殿門。 人王不召,無人膽敢進殿。前車之鑒不遠,他們不想承受人王的怒火,更不想無故丟掉腦袋。 殿內沒有點燈,太子三人小心邁步,有些不適應昏暗的光線。 王子川踢到青銅燈,靴子被鋒利的邊緣劃破,腳趾流血。刺痛感瞬間襲來,他禁不住冷嘶一聲。 太子和王子良迅速朝他擺手,示意他噤聲。 王子川強忍住疼痛,跟上兩人的腳步,沒有再出聲。 對身后發生的一切,人王置若罔聞,貌似根本不關心。 遍地狼藉根本影響不到他,適應黑暗之后,他反倒不喜光明。太亮的光會讓一切無所遁形。正如他的狼狽不堪、憤怒不甘和無能為力。 停在歪倒的桌案旁,人王負手而立。出鞘的劍斜插在地,劍身浮動冷光,隔著一段距離仍覺寒意逼人。 太子三人不約而同吸了一口涼氣,打好的腹稿堆在嗓子眼,誰都不敢先開口。 人王等得不耐煩,轉過身,目光掃視三個兒子,沉聲道:“有話快說?!?/br> 四個字入耳,三人又打了個哆嗦。 面前的人王令他們恐懼,仿佛一句話不對就會斃命劍下。這種感覺從未曾有過,恐懼感太甚,以致于讓他們忘記了眼前的不只是天下共主,也是他們的父親。 將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人王胸中的怒火再次攀升,更夾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 北安侯和西原侯的肆無忌憚讓他暴怒,放肆背后的情感卻令他羨慕。早知王室無親情,可腦子再清醒,情感卻難以控制。 上次病重,他親身體驗過現實。如今不過是舊事重演,何必自欺欺人,以為三個兒子是來安慰自己。 人王握緊拳頭,聲音變得冷硬:“無事退下?!?/br> 聽出人王的不悅,太子三人不敢繼續拖延,當即開口道:“父王,北安侯和西原侯膽大妄為,挑釁王權,蔑視父王威嚴,絕不能放過!” “如縱其行,坐視南幽國滅,天下四角少其一。東梁又弱,誰能制衡兩國?中都城危矣!” “西原侯狼子野心,請父王下旨嚴懲!”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似乎句句都在為人王著想。聽在后者耳中,全都是馬后炮,是不折不扣的廢話。 國戰開啟之前,三人覲言還能說有先見之明?,F如今,跑到他面前搬弄是非,是蠢笨之極還是另有目的? 人王不出聲,任由三個兒子滔滔不絕。 太子三人義切辭嚴,垂涕而道,表現得太過,反而處處透出虛假。 人王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任由他們口若懸河。直至三人說得口干舌燥,聲音沙啞,才緩緩開口:“說完了?說完就退下?!?/br> “父王?”太子三人登時傻眼。 他們完全不明白,自己和家臣精心謀劃,專挑西原侯和北安侯的痛處,為何人王會是這種反應。 “退下!”見三人遲遲不動,人王暴喝一聲,“滾!” 人王赫然而怒,太子三人不敢強撐,匆忙退出殿外。 侍人們早已經趴在地上,頭低得不能再低,唯恐看到三人狼狽的樣子,被他們記恨在心。 不久,殿內又傳出聲音。 “召四王子?!?/br> 和怒叱太子時不同,此刻的人王滿面頹然,聲音疲憊。對于三個兒子,他既覺可恨又感到可笑。 西原侯中毒同他們有關。射傷公子顥的鐵箭,他們也擺脫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