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151節
原桃太過懂事,懂事得令人心疼。原鶯卻像是長不大,時時令人憂心。她何嘗想嚇到自己的女兒,可任由原鶯繼續任性,將來吃虧的還是她自己。 氏族的婚姻牽涉太多,夫妻雙方都肩負責任。 原桃的情況特殊,她的婚姻是一場結盟,只要郅玄和王子淮的關系不變,原桃的地位就相當穩固。她需要夫君的喜愛,卻無需不顧一切去爭寵。這就讓她有了更大余地,今后的生活也會更加自由。 然而這樣的婚姻可遇不可求。 等到原鶯出嫁,難言是何種情況,唯一能確定的是,她的丈夫不是君侯也會是大氏族。 如有千分之一的機會,她能成為普通氏族的正室,羊夫人必然會松一口氣??梢晕髟瓏壳暗陌l展勢頭以及郅玄登位后的種種,羊夫人幾乎可以肯定,原氏女的夫家都不會差,最低也會是中大夫。 思及此,羊夫人更想嘆氣。 羊琦的表現代表他今后要走的路。如無意外,他會得到重用。即使不能繼羊皓之后成為卿,也能做到上大夫。 原鶯身為國君妹,身上又有羊氏血脈,她未來會嫁得如何,無需細想也能明白。 羊夫人絲毫未感到雀躍。 實在是原鶯的性子太愁人,而且忘性極大。她之前多次教導,原鶯當面記得清清楚楚,回過頭來,沒幾天就忘得一干二凈。 “鶯,適可而止?!笨粗琅f抽抽噎噎的小女兒,羊夫人沉聲道。 見母親表情變化,原桃斟酌片刻,沒有再護著meimei,而是將她推坐起來,讓她認真聆聽教導。 原鶯只覺得母親嚴厲,jiejie也不護著自己,好像要被全世界拋棄,頓時更加委屈。 羊夫人不打算慣著她,示意原桃不要再插言。她必須讓小女兒明白,她的性子再不改一改,今后注定要吃大虧。 “鶯,你最好牢牢記住,你身為原氏女,有必須背負的責任。你將要及笄,不可繼續任性。你是我出,并非嫡女,和君上不是同母!” 羊夫人本不想說得如此直白,奈何不說清楚原鶯根本不會明白,更不會記在心上。 “如果你還想不清楚,我會送你去羊氏住上半月,親眼看一看嫡女和庶女的區別?!?/br> 見原鶯要開口,羊夫人抬手止住她,沉聲道:“君上仁愛,性情寬容,不是你能仗恃任性的理由。如果你想不明白這一點,就去看看你舅父的幾個女兒,你就該知道自己該不該任性?!?/br> 原鶯臉色漲紅,咬著嘴唇低下頭,半晌不發一言。 羊夫人有幾分被氣到,也沒有說話。 原桃正準備開口,忽有侍人稟報,郅玄送來兩盒珍珠彩寶。據說是之前清掃南下狄戎時繳獲,領兵的大夫送來西都城,郅玄特地挑出兩盒,一盒給原桃添妝,一盒賞給原鶯。 東西送到后侍人就轉身離開。 木盒打開,里面裝滿拇指大的珍珠和各色彩寶,在素絹的襯托下,顯得絢爛奪目,光華耀眼。 見多珍寶的羊夫人也不免被閃了一下眼,更不提原桃和原鶯。原鶯忘記了委屈,拿起一枚紅似火的寶石,表情中滿是喜愛。 見她如此表現,羊夫人胸口的氣忽然消了一大半。 終究還是個孩子。 實在沒辦法,只能請求君上讓她晚兩年出嫁,自己慢慢教吧。 繼郅玄之后,王子淮送來一盒玉飾,緊接著是羊皓派人送來的一大箱彩絹獸皮,其中兩張白狐皮尤其難得。 原桃有意分給原鶯,羊夫人攔住她,除幾匹花色不合宜的絹,其余都添加到嫁妝里,一樣不落地記在單子上。 時火光陰,半月時間轉瞬即逝。 原桃出嫁當日,西都城內鑼鼓喧天,以絹裝飾的彩車停在國君府前。 彩車高兩米,車身雕刻吉祥圖騰,鮮艷的絹環繞車身,車檐垂掛玉石彩寶,遇風搖曳,互相碰撞,叮咚做響。 車前六匹駿馬,皆為棗紅色,連額前的斑紋都一模一樣。 護衛彩車的甲士分立兩旁,另有穿著彩衣的婢女侍人,面上都是喜氣洋洋。 媵妾乘坐的車輛跟在彩車后,再之后就是原桃的嫁妝。相同式樣的大車排成長列,占滿整條街道,一眼望不到盡頭。 拉車的牛角上系著彩布,趕車的奴隸俱著麻衣,腳上還穿著鞋,這一身比別國的庶人也不差幾分,可見原氏財大氣粗。 道路兩旁聚滿人群,見到彩車和堆滿嫁妝的大車發出陣陣驚呼。 吉時將到,王子淮駕車出現。 因原桃不是正室,王子淮未穿婚服,為表對聯姻的重視,他特地穿著繡有山川紋的王子朝服,頭戴朝冠,腰間佩王子劍,高大的身材挺拔健壯,面上帶笑,愈發顯得豐神俊朗。 原桃身著玄色嫁衣,領口袖擺繡有金線,陽光一照,金紋如水波流動,一片流光溢彩。 郅玄將送原桃出嫁,遵照傳統走到房內,在宗人唱禮后,單手穿過原桃的膝彎,另一手托住原桃的背,輕松將她橫抱起來。 在此之前,原桃已同羊夫人拜別,本以為自己能適應得很好??呻S著府門漸近,她還是控制不住心慌,眼圈隱隱發紅。 這一別,不知何日再能見到母親。 怕是今聲再難見上一面。 郅玄低頭看向懷中的原桃,能感受到她的不安,當即道:“別怕,要是丈夫對你不好就帶人回國。我給你安排五十甲士,不用擔心打不過?!?/br> 原桃愣住,破天荒有些犯傻,抬起頭,樣子呆萌得可愛。 “你兄長是西原侯,你背后是西原國。誰敢欺負你就寫信告訴我,兄長替你出氣!” 郅玄鄭重其事,話說得斬釘截鐵,只為讓原桃明白她身后有娘家,不惹事也無需怕事,更不會平白受委屈。 “桃記住了?!?/br> 原桃展顏,雙臂攬住郅玄的脖子,用力點頭。 原桃調整好心態,郅玄卻沒忘記她方才的不安,看到等在府前的王子淮,想到自家水靈靈的白菜要被連盆端走,突然看他不順眼,相當地不順眼。 王子淮邁步迎上前,正喜滋滋地準備接過原桃,不小心對上郅玄的雙眼,突然感到背后一涼。 他很快就會發現,有一個實力強橫的大舅哥,是何等的痛并快樂。 第一百四十八章 送嫁隊伍離開西都城,沿途經過氏族封地,必有車駕相迎。路途行到一半,運送嫁妝的大車已由一百輛增至兩百輛,且有繼續增多的勢頭。 王子淮站在車上,同郅玄的戰車并排而行。 望見前方又有黑旗招展,料定是氏族相迎,王子淮不由得吸氣。 與其說是為添妝,西原國的氏族更像是在彰顯實力。一家接著一家,鮮衣怒馬,軍容威嚴,令王子淮印象深刻。 他能猜到背后的原因,心中不免躁動。 視線轉向郅玄,觀察這位年輕的國君,一個念頭在王子淮心中瘋長。原本該隱藏在角落不見光明,如今卻破土而出,想壓都壓不住。 “君侯力強!”王子淮由衷佩服。 能讓氏族這般表現,足以證明郅玄對朝堂的掌控力度。 郅玄笑了笑,欣然接受王子淮的夸贊。 謙虛是一種美德,卻不是時刻需要。不合時宜的謙虛未必能帶來好處,相反,該驕傲的時候驕傲,甚至表現出幾分傲慢,才更符合氏族們的作風。 隊伍繼續前行,接連又遇到三支氏族隊伍。 這三家都是老牌氏族,家族底蘊深厚,原氏立國之前就已存在。雖然數代沒有卿,家族實力卻未衰減。按照郅玄的話來說,他們才是悶聲發大財的典范。 東梁國屢次挑釁,朝堂上下同仇敵愾,氏族們都被調動起來,以往不顯山不露水的家族也不例外。 他們借送嫁彰顯實力,以此向中都城表明態度,西原國不會容忍東梁國屢次挑釁。國家威嚴不容踐踏,兩國之間必有一戰! 這場戰爭不是國君一人主張,而是全體氏族共決。 遵照氏族傳統,一旦氏族們決心開戰,別說是國君,就是中都城也不能強令休戰。 借王子淮之口,人王會清楚西原國的態度。戰端不開則罷,若是開啟,西原國上下一心,朝堂上君臣一體,不打到東梁國傷筋動骨絕不會善罷甘休。 郅玄祖父曾和北安國交戰,兩國一戰就是數年。期間邊境城池數次易手,更有幾個倒霉的小國受到波及,在戰爭中灰飛煙滅。 因兩國實力相當,繼續糾纏只能空耗國力,氏族們權衡利弊,最終以會獵盟約的方式結束戰爭。 如今爭端有當年的勢頭,甚至比當年更甚。究其原因,北安國行事光明正大,東梁國實屬小人行徑! 氏族中的老人猶記當年,聽到東梁國數次挑釁,還曾派人刺殺國君,當即拍案而起,一把丟掉裝樣子的拐杖,抄起佩劍怒道:“昔奪我五城,手段卑劣。今又生歹意,發兵,誓要破國滅城!” 頭發胡子花白的老翁集體爆發,一把扯開衣襟,或亮出護心毛或展示腱子rou,兵器舞得虎虎生風。 見此情形,家族后輩還有什么好猶豫,自然是群策群力,不打到東都城不算完。 氏族們達成一致,借添妝送嫁的名義展示實力,專為向中都城表明各家態度,也為斷絕東梁國向中都城請求調和的后路。 國戰不是國君一人決定,而是氏族共下決心。除非中都城向西原國全體氏族下詔,否則地話,只要有一家不休戰,戰爭就會繼續。 各家都心生狠意,不戰則罷,戰則拼盡全力。 此戰不只要拿回五城,更要讓東梁國吃到教訓,再不敢輕易挑釁,更不敢對西原國虎視眈眈,生出貪婪之意。 郅玄神來一筆,親自送原桃出嫁。這給了氏族們發揮余地,一家接著一家亮肌rou,確保王子淮一路上都不“寂寞”,每時每刻都能看到西原國軍威壯大,實力強盛。 送走三家老牌氏族,王子淮正打算和郅玄說話,前方又有旗幟出現。觀戰車和甲士數量,至少是上大夫之家。 想到一路見聞,王子淮心情復雜。 他清楚西原國針對的不是自己,可看到這些強橫的氏族,心中難免發憷。 回憶接過原桃時,郅玄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王子淮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實力強大的姻親固然好,怎奈壓力實在太大。 將王子淮的表現看在眼里,郅玄勾唇輕笑。他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不過局限在真正的聰明人,而不是自作聰明。 王子淮是他的合作對象,隨著生意規模擴大,兩人的合作會愈發緊密。如今又成姻親,彼此成為實際意義上的盟友,不說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也會互相產生影響。 合作對象可以隨時更改,盟友就不是那么容易。 這次見面,郅玄從王子淮身上看出一些東西,是之前未曾見過的野心。 他不清楚這種改變是因何出現,也不確定是否之前就有,僅僅是被掩飾。他唯一能確定的是,這種野心會推動王子淮走上充滿腥風血雨的道路。 仔細想一想,以王子淮的身份地位和所處環境,有野心才正常。之前萬事不理一門心思賺錢才令人奇怪。 “權力當真是個好東西?!?/br> 郅玄不只一次發出類似感嘆。 就目前來看,王子淮十分謹慎,他小心隱藏自己的野心,只在必要時顯露幾分。郅玄能夠察覺還是他故意為之。 猜測王子淮的意圖,郅玄不由得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