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52節
“旗!” 伴隨著巫醫的祝禱聲,代表國君和各氏族的旗幟立起。 雖然郅玄是主導,礙于身份,仍要將三地甲士后調,請國君派來的人站在隊伍最前。好在帶隊的官員十分識相,沒有表現出丁點傲慢,在祝禱結束后,作為領隊的中大夫就讓出隊首的位置,讓抬著箱子的三地甲士走到前列。 城頭吹響號角,敲響皮鼓。 號角聲蒼涼悠長,鼓聲猶如雷鳴,交織在一起,震撼人心。 郅玄站在馬車上,身后跟著府令以及數名下大夫,一起送隊伍啟程。 按照巫醫的叮囑,郅玄將刻好的書簡當眾交給洛弓和紀高。 遵照歷代傳下的禮儀,呈送給人王的書簡有固定要求,辭藻不求多么華麗,卻也不能太過簡單,開頭結尾都有固定句式,還要刻有古文,不專門學習都很難看懂。 為防止郅玄出現疏忽,范緒特地從西都城派來擅長文書的屬官,幫他完成這份文書。 書信篇幅有些長,刻好的竹簡超過十卷,需要由專門的車輛運送。 遵循入貢的禮儀,車輛嚴格按照規制打造,全程以牛牽引,并在上方撐起傘蓋,表明車中裝有何物。 牛車停在隊伍前,洛弓和紀高同時邁步上前,一左一右站定,象征性地接過韁繩,以示自己定不負使命。 同時,此次入貢的全部成員一同向郅玄行禮,屬官彎腰,甲士撐戟單膝跪地。 “敬人王,貢中都!” 郅玄站在車上向眾人還禮。 連續三禮之后,城頭號角再起,鼓聲更隆。 這是隊伍啟程的訊號。 負責帶路的馬車行到隊伍兩側,屬官們陸續登車,甲士們調轉方向,在蒼涼的號角和隆隆的鼓聲中啟程,踏上去往中都的道路。 千人的隊伍行進,車輪和腳步壓過土路,因夜間剛剛下過雨,并未掀起多大塵土,反而濺起不少泥點。 郅玄站在城門前,目送隊伍逐漸遠去,直至化為一個黑點,方才收回目光,下令返回城內。 解決一樁要緊事,不意味著他能馬上輕松下來。 接下來他要處理的事情更多,也更加棘手。 入貢隊伍離開,送糧隊的其他人也陸續啟程,先后返回西都城。隨著人員離去,新城一下變得空曠,相比之前顯得冷清,城內的居民都有些不太習慣。 活下來的刺客終于見到郅玄。 不同于他們的預想,郅玄沒打算讓他們指認密氏,而是要他們認下偷竊玉環的罪名,并派人送他們回西都城。 三人不算多聰明,倒也沒蠢笨到底。 郅玄的目的擺明不是要扳倒密氏兄弟,而是要利用他們讓密氏丟臉。 在一切遵循禮儀的時代,一氏一姓的名聲有多么重要自然不必提。 如果密氏兄弟吞下這個苦果,就要背上無法管束從屬的名聲,家族也會蒙羞。 如果惱羞成怒殺了他們,凡是猜到內情的人,還有誰會繼續死心塌地為他們效忠?或許有,但多數人心中都會打上問號,懷疑萬一自己也有遇到相同情況的一天,會不會像他們一樣被輕易舍棄。 三名刺客知道自己前路難測,回到西城城后,可能生也可能死。即使僥幸活下來,今后的日子也絕不會好過。 可他們有別的的選擇嗎? 顯然沒有。 公子玄沒有將他們千刀萬剮,沒有讓他們被雷劈死已經是大發慈悲。就算利用又如何,他們寧可被利用也不想被雷劈。 他們不怕死,但怎么死總有區別。 在親眼目睹同伴被雷劈死的慘狀后,三人面對郅玄時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 “罪人謹遵公子命令!” 想清楚之后,三人伏身在地,作出相同的選擇。 郅玄對這個結果十分滿意,當日就下達命令,安排人手送他們回西都城。 “入城后大張旗鼓,務必令眾人知曉?!?/br> 府令深諳郅玄的意圖,召來的都是專精此道的屬民。這些人能言善道唇齒伶俐,且對郅玄忠心耿耿,百分百能完成任務。 在離開之前,郅玄讓人給三名刺客各送一金,并賞賜豐盛的飯食。 侍人擺出的器皿堆滿桌子,明顯超出三人能享用的規格,令三人受寵若驚,只覺一腔熱血沖頭,竟然伏身在地,大哭道:“公子玄這般待我,實是悔不當初,愿為公子效死!” 事實上,郅玄并非有意為之,而是看在三人很識時務,決定發一次善心,讓廚下多準備一些菜,盡量豐盛一些。 負責廚房的侍人謹遵命令,公子讓多準備就多準備,到最后超出數量,也只能一起送上。 雖說食器都是木盤木碗,沒有逾越之處。但菜肴的數量之多,尋常國人都難得一見。 三人認為自己受到尊重,這比密紀的承諾更讓他們感動,由此才出現以上舉動。 郅玄聽到侍人稟報,不是很明白三人的腦回路。 府令卻深以為然,道:“其為罪人,受如此禮遇,感激公子理所應當?!?/br> 因為禮儀不周開打滅國戰的時代,這就是常態。 郅玄撓撓下巴,見府令一副理應如此卻對三人頗為嫌棄的樣子,決定什么都不說,以沉默保持人設。 三人用過一餐飽飯,隔日就隨隊伍出發。 三人的行動不再是被迫,而是全部出于自愿。他們也不再想著設法保命,必要時,他們愿意用自己的血感激郅玄的禮遇之恩。 士為知己者死。 他們不敢稱士,但也是頂天立地的昂藏之軀。能以性命回報公子玄的禮遇,他們死得其所! 在被送出公子府時,三人跪地向郅玄叩首。這樣的大禮,別說公子和氏族,連國君都很少領受。 看到三人臉上的激動和熱切,郅玄愈發不明白他們的想法。 這是古代版的斯德哥爾摩? 好像又不對。 實在想不明白,郅玄索性不再去想,交代領隊一切照計劃進行,就轉身返回書房,準備給趙顥寫信,商定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他已經想明白,不管今后有什么麻煩,眼前的籌碼必須抓住。 密氏兄弟的行動提醒了他,無論明面還是潛在的敵人都不會給他充裕的時間,讓他從容發展,直至壯大實力羽翼豐滿。 要想破局,他唯有借勢。 趙顥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鋪開竹簡,郅玄拿起刀筆,沉吟片刻開始落筆。 兩人約定在秋收后會面,如今幾件大事解決,開荒正在計劃中,剛好有時間離開封地同對方見上一面。 和之前不同,郅玄不再想著解釋清楚誤會,而是準備向對方借勢。他很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幾樁人情沒白送,正好用來聯絡感情。 郅玄在信中寫明希望兩人能盡快會面,地點可以定在兩國交界,隨地就很不錯。 該處比鄰郊地,曾為一小諸侯國都城。后遇戰亂,城池在烈火中蕩然無存,諸侯國滅亡,隨就成為無主之地。 多年過去,隨地仍是荒無人煙,連野人和草原部落都不愿意靠近。 對郅玄和趙顥來說,這里是個絕佳的會面地點。若有探子出現,馬上就能抓獲,根本無需擔心消息走漏。 書信寫完,郅玄從頭至尾看過一遍,確認沒有任何問題,就派人送去趙地。 算一算信使的腳程,只要趙顥沒有離開駐地,應該能很快接到消息,回信也會很快送到。 思及此,郅玄召來府令,下令準備出行的儀仗。 此次會面非同小可,務必要讓對方看到自己的誠意。一切都要遵循禮儀,不能有半點馬虎。 “公子放心,仆一定盡心準備!”府令聽到郅玄要去見趙顥,竟然比他還激動,拍著胸脯保證一定不出錯,還詢問郅玄是否要裁制新衣,多佩幾樣玉飾。 “公子手握三地為國戍邊,不同往日,不可墮半點威風!” 郅玄想說儀仗準備好,一切按規矩來,新衣服真的沒必要。他還有挺多外袍沒穿過,玉飾彩寶都不缺,根本沒必要新制。 他的確很重視這次會面,但也不需要做到這般地步。 府令卻壓根聽不進去,在郅玄的生活上,他有相當大的話語權。 望著風風火火離開的背影,郅玄收回不自覺的爾康手,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自認是去談合作,照府令的表現,怎么更像是要去相親? 也罷,相親就相親,反正結果也差不多的……吧? 過了半晌,郅玄到底沒撐住,趴在案上雙頭抱頭。 路是自己選的,無論如何都要走完。 現在才哪到哪? 不管怎樣他都能撐住,絕對沒有問題! 第五十一章 郅玄的信使抵達趙地,熟門熟路來到趙顥常駐的縣城,不想卻撲了個空。 “公子不在城內?!?/br> 相熟的屬官接待了信使,告知他公子顥前兩日離城,前去會見漠侯派來的行人。 信使有心想問,但見對方神情凝重,貌似不是什么好事,到底壓下好奇,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住處已安排,君暫且休息?!?/br> 屬官明顯不想多說,信使也不再多言,按照對方的安排暫時住下,等公子顥回城再說。 此時,趙顥已率軍進駐一座小城,在城內見到攜帶漠侯國書的幾名行人。 和送嫁時的官員不同,幾人皆面帶怒色,雖舉止有禮,話里話外卻沒有半分客氣,言辭都有些刺人。 不怪漠國行人如此表現,實在是這次的事情不容輕忽,涉及女公子和陪嫁氏族女,嚴重到關乎性命,無論如何都要向北安國討個說法。 國家再弱也有尊嚴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