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49節
府內侍人婢女數量不少,能夠接近郅玄飲食的至少有二十人。這些人全都是從西都城帶來,也就是說,如果下手的人真在他們之中,這顆釘子至少埋了數年時間。 若不是提前埋下,而是近期被收買,那情況就更加嚴重。背后之人能量之大,對郅玄是相當大的威脅。 郅玄考慮之后,同意府令的建議,決定暫時搬去藥田,和兩位老人借住一段時間。 現如今,藥田邊已經不再是草棚,而是新建起的木屋。郅玄暫時搬過去,既方便府令徹查,也能順便調養身體。 郅玄的馬車行出縣城,府令就下令關閉大門,不許任何人出入。 甲士們被組織起來,在縣城和新城巡邏,不放過任何可疑和蛛絲馬跡。 屬民們不知詳情,也能意識到,肯定是出事了。 在邑大夫和村老從縣城歸來,告知有人給公子玄下毒時,眾人無不憤怒,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把人找出來,必要千刀萬剮!” 在屬民們陷入憤怒時,西都城運糧的隊伍終于姍姍來遲。 他們本該在數日前抵達,不料被雨水阻攔在路上。為防糧食出現損失,只有等大雨停下才能繼續趕路。 隊伍來到城外,排成黑色長龍,一眼望不到盡頭。 國君和六卿的車隊各有旗幟,不會在中途弄混。 守城門的卒伍接到命令,分出幾個人,將車隊帶往新城。新城內建有倉庫和地窖,還有大批谷倉,正好存放這些糧食。 密氏的隊伍中,幾個面相忠厚的男人湊到一起,其中一人朝同伴示意,讓他們多加小心。 五日前,他放飛送信的鳥,藏在城內的釘子本該送出回信??傻搅私裉?,信沒有,連鳥都沒飛回來。 要么是送信的鳥被捕食,要么就是城里的人出了事。 這種情況下,行動本該停止。但幾人身為死士,不可能半途而廢,只能硬著頭皮進城,尋找刺殺的時機。 不是他們不惜命,而是身受密氏恩惠,密紀更親口承諾,事成之后會讓他們的兒女由庶人變為國人。 這樣的條件,他們不可能拒絕。 知曉刺殺的對象是公子玄,因其種種傳言心生懼意,他們也無退路,必要一條道走到黑,再不可能回頭。 第四十八章 深夜時分,公子府內依舊燈火通明。 院門緊鎖,內外均有甲士把守,別說是人,連一只蒼蠅都休想飛出去。 府內院落被清空,數張草席鋪在地上,席上是十多個被打得血rou模糊的侍人。 院落周圍是手持火把和長棍的侍人,每人都面帶狠意,怒視在地上哀嚎之人。就是他們串通jian細給公子下毒,全都死不足惜! 痛苦的哀嚎接連不斷,在暗夜中尤為滲人。 幾個侍人拼命抬起頭,透過被血模糊的視線看向前方的府令,掙扎著伸出手,哀求道:“府令,我真不知情,饒了我吧!” 侍人的哀求聲不斷響起,臉上掛滿血痕,稍微移動一下,身上的傷口都會帶來劇痛。他們每人都被打斷了雙腿,根本無法站立,只能匍匐在地上祈求憐憫,希望能留下自己一條命。 “不知情?”府令冷笑一聲,揮手道,“帶上來?!?/br> 話音落下,兩個強壯的侍人從人群后走出,手上拖著一個滿身鮮血的婢女。 婢女名為菱,父母出身東梁國,隨梁夫人一起來到西原國,始終忠心耿耿。婢女在公子府服侍多年,未曾出過半點差錯,很得府令信任。哪里想到最后竟查到她的身上。 搜府時,在她房間內搜到碾碎的種子,證據確鑿。 若不是府令及時下令,這些種子早就被扔掉或是栽贓給旁人,她不會漏出任何馬腳。 下毒的證據被搜出,婢女心知不能活命,痛快招認自己所為,還將參與此事的侍人全都咬了出來。 府令下令施以杖刑,確認她不是胡亂攀咬,遂將她供出的人全部拿下,在院中行杖。 婢女被拖到院子里,身后拖拽出暗紅色的血痕。 侍人一起松手,直接將她摔在地上。 受刑的侍人看到她,知曉自己因何受過,都是眥目欲裂,恨得咬牙切齒。若不是行動不便,立即會撲上去一口口咬碎她。 “仆真不知道她要給公子下毒。若知道,給仆一百個膽子,仆也不會讓她送公子膳食!” 一名侍人滿懷恨意地盯著婢女,招供自己收下婢女的好處,用她替代了原該送膳食之人。 這樣的事情雖少,卻不是沒有先例。 在年長的公子府和各氏族家中,不乏有自恃貌美的婢女想要多在主人前露面,借此機會獲得青睞。一旦得到恩寵,即使連妾都沒法做,也能超出其他婢女,更能給家人帶去好處。 郅玄沒有正夫人,連妾都沒有,有婢女生出心思想要搏上一搏,實在算不上稀罕。 正因這種想法,侍人才會被婢女蒙混放松警惕。加上收到的好處實在不少,痛快答應幫她調換差事,讓她每天給郅玄送膳。 隨著第一個侍人開口,其余受刑的人也接連招供。無論他們是否真不知情,在郅玄中毒這件事上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在他們招供時,有專人負責記錄,務必不遺漏一個字。 審問出最終結果后,這些都要呈給郅玄過目。 “公子素來待人寬厚,從不濫施懲戒,你為何要害公子?”府令走到婢女面前,居高臨下看著她,“是何人收買你?還是自進府時就懷有歹心?” 婢女趴在地上不聲不響,若不是胸膛還在起伏,恍如一個死人。 “說話?!备畛谅暤?,“若不實言,我會將你全家人亂棍打死!公子寬厚仁慈,我卻不是。你該知道我的手段?!?/br> 婢女終于有了動靜,她緩緩抬起頭,沒有如府令預期招供,而是死不悔改,朝府令吐了一口染血的唾沫。 “公子玄該死,該死!” “大膽!” 府令面色黑沉,兩旁的侍人瞬間暴怒,手臂粗的木杖落在婢女身上,將她雙腿的骨頭盡數打斷。 婢女發出慘叫,聲音凄厲,已經不似人聲。 趴在草席上的侍人噤若寒蟬??吹芥九膽K狀,突然間意識到自己被杖打時,府令已經手下留情。 木杖打到第五下,被下令觀刑的侍人婢女中忽然出現動靜。 一個年級不大的婢女走出人群,顫抖著伏身在地,聲音也抖得不成樣子,顯然驚嚇不清。 “仆、仆知……” 府令下令停杖,讓人把婢女帶到面前。 婢女仍是懼怕,但她不敢隱瞞,盡量不去看地上血rou模糊的人,顫抖說道:“稟府令,仆曾見菱和府外男子見面?!?/br> “你可認得是誰?”府令道。 說話的婢女仔細回憶,道出兩人關系匪淺,還在西都城時,就借往府內送菜rou的機會見面。 “到郅地后,這人還是每月都來,上個月突然不見。聽送糧的人說他在城內四處挑撥,說公子的壞話,被邑大夫和村老處置,吊在城外三天,沒等放下來就吊死了?!?/br> 婢女話音剛落,地上的菱突然發出吼叫。 婢女被嚇到了,匆忙側身避開,裙角還是被菱抓到,染上血紅的指印。 “在城內挑事之人?” 見婢女不似說謊,府令看向嘶吼掙扎的菱,沉聲道:“那人是你的親人還是情郎?莫不是你將他的死怪罪公子?” 菱的吼聲一頓,府令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狼心狗肺的東西!”府令怒聲呵斥,“他空口污蔑公子名聲,聯合數十人四處鼓動挑撥,使城內不穩,被處理本就理所應當。何況懲戒他的是邑大夫和村老,死了是他活該,你竟然因此生恨謀害公子,實該千刀萬剮!” 婢女菱依舊在掙扎,未見絲毫悔改之意。 府令命人將她押下去,單獨關起來,等稟報郅玄后再做處置。 雖然查明事情真相,府令卻沒有半點欣慰。 雖然不是旁人埋下的釘子,卻比釘子更加可惡。多年的恩情拋之腦后,親人全都不顧,一門心思要為一個虛情假意的男人報仇,簡直是是非不分! 那男人雖然已死,從種種跡象表明,百分百是西都城埋下的釘子。菱做出這樣的事,無論她的家人忠心與否,都不可能再被重用。 這樣的背叛比外來的歹意更加可恨! 菱被帶下去后,府令又審問相關人等,確認沒有遺漏,才將所有供詞重新抄錄,命人送往郅玄處。 同時,府令還命人去搜查男子生前住處。 棚子里亂糟糟一片,早被村老和邑大夫派人搜查過。大概是嫌晦氣,在男子死后沒有一人搬進來,積了不少灰塵。 侍人搜查不出東西,正準備離開,卻在房梁發現一只奇怪的鳥。這只鳥通體鉛灰色,爪子血紅,個頭和烏鴉差不多,在郅地從未見過。 發現鳥爪上似乎有東西,侍人迅速關閉門窗,搬來梯子,費了好大力氣才抓住它。 “果然有東西!” 鳥爪上纏著一塊麻布,侍人沒有動,立即帶著這只鳥回府,送到府令面前。 府令詳細詢問經過,同樣沒有解開麻布,而是親自出城,帶著這只鳥去見郅玄。 彼時,郅玄已經看過供詞,正思索那名男子背后站著誰。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鳥鳴,不像是金雕,也不是兩只鸚鵡,聽起來倒像是鴿子。 緊接著就是府令求見的聲音。 “進來?!?/br> 郅玄放下竹簡,看向推門走入的府令。 由于不在府內,加上調養身體的緣故,郅玄并未穿著黑袍,也沒有束發,顯得十分隨意。 屋內擺有木盆,盆里盛滿清水,水中浸泡碾碎的藥草,散發出類似薄荷的味道。 府令上前行禮,將捕到的鳥送到郅玄面前,講明事情經過。 郅玄看向正動著脖子不斷發出咕咕叫聲的鳥,雖然羽色有些許差別,體型也略大了些,但眼前這只的確是鴿子沒錯。 解開綁在鴿子爪上的麻布,郅玄差點被啄了一下。 府令匆忙將鴿子抓緊,差點當場扭斷它的脖子。 郅玄示意他不用這么緊張,隨即展開麻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