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窗外這個永不停歇的、不夜的北京。

    就這樣，出租車一路駛到了p大，那古老的校門依舊明亮，車一停，鄧川立刻就睜開了眼睛。

    同學和她下了車，要幫她搬行李，被她拒絕了。兩個人并肩往學校里走，臨近門禁點，路上已經沒有幾個人，學生們要么在宿舍，要么在教學樓實驗室。

    走了好一段路，鄧川走得落后些，她放慢了腳步，跟徐薇發信息，免得她等得太久。同學回頭看看她，不自覺笑笑，自顧自加快腳步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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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章

    鄧川到了宿舍， 抬手敲了敲門，聽見里頭的應聲，把門推開了。

    天色已晚， 其余下午三個人早早就已經到了宿舍， 洗洗刷刷收拾完東西，正坐在椅子上聊天。

    看見多日不見的宿友，鄧川輕快地嗨了一聲， 把行李箱推到床位邊。

    三人都看過來，紛紛跟她打招呼。

    鄧川一面回話，一面打濕了抹布， 把床位和座位上下擦了幾遍。

    晾得差不多，她從行李箱里翻出衣服一件件掛進衣柜， 又翻出床單和被罩， 這些都已經在徐薇家里洗過一遍。小年輕談戀愛， 總恨不得什么事情都要和對方一起做。鄧川也一樣， 徐薇也一樣， 她們樂意一起做這些瑣碎的小事。

    布料散發著熟悉的香味，鄧川一步步鋪好了床，又從打包的壓縮袋里拽出一條薄毯，是她收拾行李時從徐薇床上打包帶走的，美名其曰會有了它會睡得更香。

    即使嘴上不說， 徐薇心里對于小朋友這些有意無意宣示存在感的粘糊行為還是很受用的， 捏捏鄧川的臉權做利息，就讓她把這條毯子帶走了。

    眼罩， 平板，kindle，充電器， 除螨噴霧，鄧川把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都往床上放，她還帶著藍牙耳機，徐薇在電話里聲音含糊地跟她說晚安，她那邊大概已經熄了燈，透過電話線傳來的睡意仿佛黃昏海面上涌來的潮水，起起伏伏地托著鄧川的心。

    人在深夜，也合該被這樣的睡意包圍著的。

    好。鄧川這樣想著，手邊的動作頓了一下，柔聲說：你睡吧。我先掛了，別吵著你。

    徐薇的聲音仍舊含糊著：嗯。她小聲吸了吸鼻子，靜了一會，又輕聲說：祝你開學順利。

    鄧川不由得抿緊了下唇，她怔著，發了好一會呆，直到那一頭徐薇的鼻息變得均勻，才輕輕扣斷了這通電話。

    開學當然是順利的，甚至連隔天的天氣都變好了，不管是北京，還是家里。徐薇這學期不當班主任之后不用看早讀，也就可以在家多睡半個小時，慢條斯理吃完早飯，再開車到學校打早班卡。

    她早上前兩節課沒課，在辦公室里批完了昨天晚上沒來及得批的開學測卷，又備了一會課，下課鈴響起，第三節 課那個班的課代表過來幫她搬電腦，她也就跟著他往教室里走。

    一節課上完，隔壁班的課代表來找徐薇要開學測卷子的答案，小姑娘看著比徐薇都要積極，說是要把答案先張貼出去。徐薇索性把電腦給她，自己到辦公室里把答案和那疊批改完的試卷帶過來。

    一進辦公室，徐薇就敏銳的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

    大半個辦公室的老師難得都在，見她進來，都在悄悄看她，視線在發散。就算職業是老師，也會有些愛閑聊愛說笑的，人類都是愛八卦的動物。徐薇又漂亮又是單身，之前還住在教師宿舍，不免也招惹過很多話題。

    就像鄧川知道的那位地中海一樣，他并不是唯一一位，也不是手段最低級的。徐薇不說話的時候臉色很冷，人也疏離，即便是這樣，也擋不住某些人前仆后繼的征服心和八卦心。

    徐薇假裝沒看見她們的目光，也沒興趣去知道又有些什么事情。

    她目不斜視地繞過人群，然后霎時明白了眾人視線的原因。

    她的辦公桌上正放著一大束粉白的玫瑰。

    見徐薇看見了，還有些發愣。那些有意無意往這邊看的老師才敢跟她搭話：剛才送過來的，你不在，我們就讓他放你桌上了這家店也太厲害了，這學校里還能送進來呢。

    徐薇問：怎么就知道是給我的？

    旁邊的男老師笑了笑：嗨，人家說是徐小姐收，我們這整個數學辦公室，也只有一個徐老師啊。

    他一邊笑，一邊往徐薇臉上看，似乎要在徐薇的表情里找出些什么蛛絲馬跡來。

    徐薇聽著，也勾起嘴角淺淺笑笑，并不多說。

    眾人都在看著她走近，徐薇在心里克制著自己的情緒。眼前是純粹一大束粉白的玫瑰，顏色溫柔，枝干青翠，沒有其他的花卉點綴配合，獨自占據著在場所有人的視線?；ò晟溪q沾著水珠，在晨光中便顯出些格外的潔凈。徐薇再走近些，見花束淺灰色的包裝紙上別著一張卡片，她翻開來看。

    只見上面寫著：

    徐老師：開學順利，工作順利，歲歲順利。

    落款是一個歪歪扭扭的，馬克筆畫出來的愛心。

    字寫得并不好看，徐薇知道那是花店的人寫的，可她還是忍不住摩挲了一下那顆歪歪扭扭的心，像是跟遠方的人心照不宣地對上暗號。這是鄧川想跟她說的話。徐薇忍不住地想，仿佛已經能夠看得見小朋友閃著水光的眼睛。

    同事又問了一句：徐老師看著好淡定啊，是學生送的吧。

    站在旁邊的男同事瞥見了紙上的字，這短短十二個字完全夠不上他們的期待，他有些興意闌珊地附和：應該是學生吧。

    徐薇聽著，卻并不答話，只抿嘴一笑，緊一緊手指，把那張紙片重新放回去，又把花挪到了她辦公桌的一側，拿著答案和試卷匆匆又出了門。

    有風從沒關緊的辦公室門口鉆進來，把包裹著花束的牛皮紙吹得呼啦啦作響。

    門在徐薇的身后關上了。

    鄧川開學要忙的事情有很多。昨天晚上睡前訂的鬧鐘和計劃，在她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就閃進了她的大腦。

    即便如此，她早上起來，還是給徐薇訂了那束花。她做這件事是沒有什么緣由的。只是早晨醒來之后，外頭的天氣很好，連帶著人的心情都輕松起來。朋友圈里熟識的花店上新了新鮮的花，是漂亮的玫瑰，鄧川第一眼看見就很喜歡。

    那么，喜歡的花，當然要送給喜歡的人。

    鄧川會在留言上備注那十二個字，也是沒有什么緣由的。就像她想送她花一樣自然，鄧川福至心靈地寫下了這句話，然后純粹地希望著，它們能讓徐薇開心一點。

    她就這樣順利地下了單，因為光顧次數多的緣故，店主已經跟她很熟，保證一定會把花完完整整漂漂亮亮地送到徐小姐手上，這才有了外送員闖過高中保安亭把花送到教室辦公室的壯舉。

    總之，一切在鄧川預料中和預料外的所有都很順利，如同她們分別后第一天的天氣一樣令人神清氣爽。

    鄧川在報完道和領到書之后收到來自徐薇的信息，徐老師很矜持地發：花很漂亮。

    鄧川回了一張表情包，是一只在地上滾著賣萌的小貓，然后又發：你喜歡就好。

    徐薇似乎在忙，聊天中斷了一會，鄧川在把書搬到宿舍樓下等人來臨的間隙里不禁想，徐薇收到花的時候會是什么樣的心情，她現在又會是什么樣的表情，她身邊的人看見了她的花，會知道從今往后，徐薇有了她這么一個送花的小情人嗎。

    沒有辦法，她們離得太遠，鄧川總是忍不住地要讓這些胡思亂想占據她的心神。人與人之間的陪伴實在是太珍貴的東西，襯得想念越發的摧心折骨，鄧川牽不到徐薇的手，就只能在心里偷偷地貼著她，要把她放進最深的那個地方去。

    徐薇的回復隨著鄧川天馬行空的心折一同發送過來了：今天這么乖，想要什么獎勵？

    鄧川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回：我要你愛我。

    徐薇卻說：小朋友，這個是已知條件，并不在獎勵范疇里呀。

    玩笑也好，真心也好。徐薇給了鄧川時間去好好考慮想要什么獎勵，她甚至還少見地把話說得十分曖昧，曖昧十分，實在也是十分的十分曖昧：在我能力范圍內都可以。

    午飯時間到了。鄧川分完了書，要去跟宿舍聚餐，聊天就此打住。

    下午，因為一些文件問題，輔導員找了鄧川處理，解決完之后，又被她拉著在辦公室幫著整理了學生資料。一直忙到傍晚，才有空看看手機。

    輔導員看著她的樣子，了然地笑笑：談戀愛呢？

    鄧川不是社恐的人，在跟長輩的交往里也一向是進退有度，在這時候卻也還是被問得耳根一熱，跟所有陷入熱戀被師長抓包調侃的年輕人沒什么兩樣。

    輔導員抓著她八卦了幾句，幾乎把鄧川問得要落荒而逃，眼看著天色漸晚，才大手一揮放她走。

    鄧川一邊從辦公室出來，一邊迫不及待地給徐薇打電話。

    徐薇下了班，剛到家，她在樓下的便利店里買了簡單的便當做晚餐，伴隨著開門周六的喵喵聲，在餐桌邊坐下來。

    兩個人膩膩歪歪地聊了好一會天，小朋友今天格外的黏人，纏得徐薇都有些羞惱：你就在宿舍說這些話嗎？

    徐薇趕她去洗澡，又順毛捋了捋，說洗完澡睡前還可以再視頻，這才把人哄走了。

    掛了電話，家里一下就安靜下來。

    幸好還有周六礙手礙腳地跟著，徐薇沒覺得有多寂寞，洗完澡出來，一邊往臉上拍精華水，一邊撿起地上要洗的衣服。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走到床邊，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拿了起來。

    這是鄧川的外套。想起她說過的話，徐薇伸手進兜里掏了掏，果不其然，揉成一團的機票，購物小票，紙巾，潤唇膏全攪和在了一個口袋里。

    徐薇伸手進另一個口袋。

    出乎她的意料，口袋里只有一小塊yingying的紙片。

    她掏出來一看，是一只被壓扁了的，粉紅色的折紙玫瑰。

    折得不算好，歪七扭八的，不知道是別人送的還是自己折的。

    徐薇拈著它看了看，像拿著一朵真正的玫瑰一樣小心翼翼。

    看著看著，徐薇忽然想起辦公室里同事們說的話。

    才不是學生。她想。

    是我小小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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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章

    鄧川大一快結束的時候， 接到學校的通知，她參與的聯合培養計劃的留學基金申請已經審批通過，正在走程序下發。與合作學校的對接也正在推進， 當然， 參與這項計劃的不止鄧川一個，學校的官網上已經公示出具體的人員名單。

    這份名單在校園論壇里掀起了不小的水花，名單上這些學生的照片， 家庭背景，績點，獲獎經歷， 科研成果都被從頭到尾滔了一遍。

    鄧川還甚至接到了高中母校打過來的電話，問她暑假有沒有有空回校去給學弟學妹們作演講， 主要任務是激勵即將升上高三的這一屆高二學生。

    也就是徐薇現在教的這一屆學生。

    鄧川沒立刻答應， 她不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具體的時間。她掛了電話， 私底下問徐薇：你希望我去嗎？這種雞湯類的演講， 他們應該聽膩了才對。不像我們以前， 學校請了一個專門做激勵演講的專家，聽完之后很多同學都狂哭。

    徐薇說：哪有這么夸張。你就是一個楷模作用，又不是真讓你去打雞血，人家那是專業的。她想了想，又說：這是你的事， 你自己決定吧。

    大學生活對人的影響是巨大的。徐薇越來越感覺到鄧川正在飛速地成長著， 以前那個偶爾會有些別扭的小孩在生活的淬煉里已經變得越發如魚得水。所以有些事情，她不愿意再跟鄧川說得太細致， 說教是她的職業病，但不是好習慣。徐薇希望讓鄧川自己去好好地進行更多的思考和嘗試。

    即使有她的陪伴，成長依然是件很私人的事情。徐薇深以為然地這樣想著。

    當然， 有些外界的信息她還是不愿意讓鄧川看見的。聯合培養計劃太令人眼饞，所產生的紅眼效應當然也不止是在p大的內部論壇。鄧川還沒有成長到足夠讓所有人信服的高度，徐薇也沒辦法去捂住所有人的嘴。

    更何況，p大這個招牌本身就帶有相當大的話題度。網絡上有博主看見這份名單，陰陽怪氣地發博：聯合培養計劃？p大這是不演了？真就直接幫別的國家培養人才。底下有人附和：未來移民名單＋1

    外界紛紛擾擾，鄧川的生活卻沒受到什么大的影響。照常上課，復習，準備期末考。偶爾在食堂會有外院的同學有意無意地看看她，她也習慣了。

    很難說這些學生所受到的這份關注度是好是壞，但無論怎樣，有這樣珍貴的機會，這些名單上眉眼青澀的年輕學生都算是乘上了時代的東風，伸手握住了在往后人生里直上青云的入場券。

    所有人都滿懷著雄心壯志，期望著能在更廣闊的天地里大展拳腳。

    不過，這同時也意味著，算去出國前夕的準備工作和流程，鄧川留在國內的時間所剩無幾了。

    鄧川當然自己也心知肚明。

    她最終還是在暑假剛剛開始的時候回了一趟高中母校。

    彼時天氣已經徹底熱起來，短短一年過去，校園里的植被越發茂盛，隱天蔽日的華蓋凝成一片又一片醉人的濃綠，有風在輕輕的吹，夏天的風永遠都是熱的，粘膩的，對于人的體表沒有任何降低溫度的作用，卻能把銀杏樹的葉子吹得嘩嘩作響，像在附和還在聲聲地叫著知了的蟬鳴。

    鄧川的暑假已經開始，高中生的暑假卻仍未來臨。盡管外頭烈日炎炎，教室里空調吹出的冷風依舊讓所有人都半披著校服外套，風扇也開著，扇葉轉動的聲音襯得教室里的空氣格外安靜。

    或許還應該有一些在安靜之下的小動作，因為老師并不在場。

    靠窗的男生偷偷吃了顆糖，是清爽的薄荷味，他愜意地半瞇起眼睛，然后低頭去看昨天晚上剛發下來的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