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9)
她緊接著聽見一點包裝紙的窸窣聲,鄧川的聲音有些含糊,像是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在吃呢。 她也問她:你今天晚上吃了什么? 徐薇的聲音弱下來,似乎沒什么底氣地回:在食堂吃了點飯。 鄧川的疑惑很明顯:一點? 徐老師心虛地沒接話。 事實上,她今晚只喝了幾口湯,離吃了點飯這個說法還有很遠的距離。 也因為只喝了幾口湯的緣故,從那個小姑娘上了講臺問問題起,徐薇的胃就開始隱隱作痛。 她不說話,電話那頭的小朋友卻還在追問:你是不是沒吃飯? 心虛的徐老師聲音軟下來:哎呀我吃啦,你別問了,好好吃你的飯 意識到徐薇在撒嬌。鄧川果然不問了,只是多留了個心眼,轉而說起其他的話:我剛才從車上下來,外面風好大你多穿點,別著涼了。 徐薇下意識攏了攏衣襟:嗯。 唉。鄧川笑著,嘆氣似的說:好想你哦。 她說完這句話,像是抓起了咖啡一飲而盡似的,喉嚨發出幾聲很響的吞咽聲。 你落地了,告訴我。周圍太安靜,怕路過的學生聽見自己話里滿溢的情緒,徐薇壓低了聲音,小聲說。 鄧川說這句話,當然不是為了增加徐薇的什么負擔,徐薇聽出了她話里抒發的情緒,鄧川的不舍是柔軟的,不帶一點棱角,一團蓬松的云,徐薇一頭栽進去,像掉進仙境的密洞,要直栽到幸福出沒的云端之上去。 鄧川輕輕應著她:當然啦。我到學校應該還有空,到時候可以視頻。 她們下午明明才見過面,徐薇這樣想著,微微吐了口氣:好。 下午鄧川開著車來學??此?,把之前徐薇落在她車里的口紅也拿了過來。好巧不巧,徐薇要上最后一節課,又要趕著上晚自習,兩個人沒能在車里呆多久,鄧川幫徐薇整理了下被弄亂的衣服,看著她下了車。 她一路開出去,忍不住地從左視鏡里看那個站在原地的身影。 那個時候,徐薇在想些什么呢?鄧川控制不住地想。她開著車回到家,又從家里到了機場,一路都有些心神分散。 徐薇的話拉回了她的神思:我得進去了,有學生在找我 她頓了兩秒,像是在勉力忍耐著什么,用一種讓她的心思昭然若揭的聲音喊著鄧川的名字:鄧川。 我也很想你。徐薇輕輕地說。 她說完這句話,似乎是有人在喊她,徐薇最后跟鄧川道了一句別,就匆匆把電話掛掉了。 出聲喊徐薇的是隔壁班的一個男生,他手上也拿著練習冊。徐薇掛了電話,轉頭看他。幸好走廊的燈光不亮,男生沒有發現徐薇發紅的眼眶。 徐薇克制著情緒,保持聲音鎮定:你有什么問題? 男生靠近她一點,徐薇不動聲色地往后站,抬起眼慢條斯理地盯著他,直把男生盯得聲音都虛了幾分:這里。 徐薇低頭看了看:明天再說吧。這道題我明天會重點講的。 男生訥訥:好。他看眼徐薇單薄的衣著,干巴巴問了一句:你不冷嗎?進教室吧。 徐薇看著他,沒說話。 老師。 他的話里有些欲說還休的意味,徐薇倏地皺起眉,沒應,垂下眼睛轉過身,朝教室里走。 深黑的冬夜,空氣靜謐無聲,走廊蒼白的燈落在徐薇的發頂,并沒有照出她一絲可親的情態來。她從發頂到指尖都妥帖整齊,一絲不茍,脖頸挺直,姿態漂亮,可周身都覆蓋著一層密不透風的冰殼,凜凜散發著寒氣。 這個年輕的半大男孩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著她的身影。他想,徐薇確實跟他們這些學生很不一樣,她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成年人,冷酷,決絕,郎心如鐵。跟他們擺清了界限,不會給任何人機會,連禮節性的垂憐都欠奉。 看著這樣一個活生生的標本,成年人的模板。男生不禁想:像徐薇這樣理智的人,能讓她另眼相看的,究竟會是什么東西? 徐薇能感覺到男生的目光黏在自己的背上。 她對這種目光并不陌生。更有甚者,鄧川也曾經這樣看過她。 青春期難免會萌生些有意無意的天真幻想,徐薇理解,卻并不認同,人總要在合適的年紀做合適的事情。心意或許是珍貴的,卻并不合適。就像她跟鄧川說過的一樣,她們這些半大小孩的心思在她面前透明得有如一張白紙,她一眼看下去,就能知道她們在想些什么。 她也確實都沒有看重過。 天真,炙熱,甚至執著,狂熱,在徐薇看來都是不夠的,這是這些小孩最不缺的東西。 過早地談愛和承諾,在徐薇看來更都是輕率的表現。 她只會注目于那個跟她同樣冷靜的人。即使她年輕,天真,沒有見識過世界的更多面孔。但她已經學會了忍耐和克制,這就是她在她這個年紀最珍貴的特質。 誰也不會知道徐薇是如何看待當初那個關于等待的命題的。 在當下,徐薇只是想。 就像當初那樣,她們現在也都該走在自己的軌道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828 21:50:37~20210829 21:13: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soup 103瓶;小天使降臨啦! 20瓶;22383454 13瓶;一起看日落嗎、Outsider、想與你私奔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12章 鄧川落地的時候果真再給徐薇打了個電話。 彼時徐薇剛到家, 正放下東西按亮走廊的壁燈。周六黑暗里跟著她的腳步,亦步亦趨的,毛茸茸熱乎乎的一團直往腳邊蹭, 碰瓷似的。徐薇小心注意著, 繞開它的尾巴。 手機在大衣口袋里振動,徐薇按亮了燈,接了, 腳底下沒停,往客廳里走,抬手勾勾耳發:到了?坐上車了嗎? 電話里, 徐薇的聲音含著些疲倦的溫柔,鄧川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 她背脊挺直, 坐得很端正, 不往后靠也不往窗邊靠, 旁邊還坐著個同班同學, 正垂著頭在看手機。兩個人關系泛泛,事先沒商量,恰好在飛機上遇見,才拼了車回學校。 電話那頭有些玻璃杯的碰撞聲,徐薇在喝水。無端的, 鄧川也感到有些干渴, 她不自主地清清喉嚨,瞥眼窗外, 聲音隨著心一同沉靜下來:剛上車。 那就好。 你剛到家嗎?她也問。 剛進門。徐薇說,有幾個學生問問題,留得晚了點。 比起尋常晚自習結束的時間, 現在剛到家確實是晚了不少。鄧川默然不語,突然想起正事,又清清嗓子,說:我給你訂了外賣。 徐薇顯然有些驚訝:嗯? 小朋友低聲解釋:不多,小份的餛飩,怕你餓來著上飛機的時候定了送達時間,現在應該到了才對。 徐薇拉開抽屜,把胃藥放進醫藥箱,嗯了一聲:可能待會就到了吧你現在餓不餓?到了學校去吃點東西。 胃部的抽痛并沒有因為熱水下肚而有些緩解,連著太陽xue都有些脹痛。徐薇在沙發上坐下來,屋里暖和,可她額上卻滲出些冷汗,兀自忍耐著。 周遭一室靜謐,徐薇沒有力氣再站起來去開燈,些許壁燈的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她明暗里的半個側臉,周六窩在她的手邊,靜靜地陪著她,一如之前的無數個深夜。 鄧川對此一無所知,出租車駛上高架橋,路口裝著轉彎示警的紅燈,在暗夜中忽閃,拐過這個彎,路燈橙黃的光讓眼前的路豁然開朗:嗯好,我知道的,你累了吧?徐老師說了一晚上話了,現在別說,聽我說就好。 好像沒有被旅途的疲憊所影響,鄧川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含著滿滿的笑意,在深夜里凝成清朗的晚風,拂過徐薇的耳邊,又打著旋兒落進她空空如也的胃里。 我剛才在飛機上看了下課表,我們這個學期挺短的,只有十八周,可以早點回去。中間還有五一假,如果你覺得到時候旅游人太多的話,我們可以去郊區的溫泉度假村,我小姑姑她們上次去了,都說還不錯 學期還沒開始就盤算放假,徐薇有些想笑,又聽見鄧川說:我放你家那件外套兜里好像還有東西,你如果要洗記得幫我看看。 又不好好放東西,徐薇說她,聲音輕輕的,沒什么中氣:說了多少次了,東西不要都塞在一起。 鄧川便拖長了聲音,又習慣性地在撒嬌了:對不起,一不小心就忘了,你幫我看看嘛。 徐薇拿她沒轍,想了想那件外套現在應該躺在房間的椅子上,輕聲應好。 鄧川讓徐薇少開口,自顧自絮絮叨叨,又說了些別的。她說的話不少,跟她平時自持寡言的形象很有區別,引得旁邊坐著的那位同學都好奇地偏頭看她。 或者我們可以往人少的地方去,青海湖怎么樣?我上次好像也看見有人去了,照片拍得很漂亮,我們去了也能拍。 在此刻,徐薇想,兩個人里,也許更脆弱的是她。 她靜靜聽著,疼痛仿佛都褪去些許,恢復一點氣力,手腕動了動,揉揉周六毛茸茸的腦袋,等鄧川一席話說完,才慢慢開了口:好。似乎覺得還不夠,又補充一句:你決定就好。 北京冷不冷?她頓了一頓,又問。 比家里冷一點。鄧川說著,望望車窗外,高架橋下仍然是車水馬龍的馬路,這個點的北京,車流量依然可觀:不過還好,我下午看天氣預報,以為會下雪呢,羽絨服都穿上了,結果沒下。 門鈴叮咚響了一聲,兩個人都聽見了,鄧川催促徐薇:是夜宵!快去開門! 徐薇不自覺地輕舒口氣,從沙發上站起身,胃部仍然隱隱作痛,但已經比剛才要好得太多,開了門,外賣員有些抱歉,說路上堵得厲害,緊趕慢趕,就提前點了送達,讓徐薇體諒下。 按理說,這是不合規的,但徐薇沒在意這些,鄧川剛才沒跟她說,估計也沒發現,說了聲沒事,就把門關上了。 小朋友熟知她的口味和食量,點的是清湯餛飩,紫菜蝦皮底的湯,薺菜鮮rou餡兒,份量不多,小小六個,雖然在路上耽擱了,但溫度依然guntang,徐薇小口吹了吹,吃了一個。 好吃嗎?鄧川問。 突如其來的食物,可能讓胃有些受寵若驚,抽搐帶來的反胃讓徐薇猛地皺了下眉頭,可隔著電話,鄧川只能聽見她語氣平穩,若無其事的回答:挺好吃的。 小朋友于是放下心來。笑著說:那好,那我就要把這家店收藏了,徐老師以后再不好好吃飯,我也能及時投喂。 聽著她的話,徐薇也低低笑了一聲,她的開心同樣跟鄧川的一樣純粹,完全沒有被胃部的抽痛而影響,因為電話另一頭的這個人,因為她的可愛,徐薇覺得一切盡可忍耐了,不管是疼痛,安靜,漫長,還是別的什么。 徐薇笑著,然后含著笑意溫聲說:那我要開始吃啦。 說完,她只覺腿上一沉,低頭一看,是周六跳上她的膝頭,習慣性地依偎著她。 出租車下了高架,涌入路上的車流,鄧川看著前方車輛的尾燈,眼前是一個十字路口的紅燈,車流都剎住了車,鄧川的眼前便仿佛燃起好多盞鮮紅的火苗似的,連寒冬都要退避三舍。 嗯。她聽見自己這樣說,盡管有意壓低,聲音依舊溫柔得讓旁人側目,愛你。 機場距離p大路程挺遠,如果不是太晚了地鐵停了,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地鐵,車程過了一大半,鄧川陪著徐薇吃完了餛飩,又卸了妝,準備去洗澡,才戀戀不舍掛了電話。 晚安。她說,洗完澡就去睡覺,別等我。 徐薇選擇性忽略她說的話,只說:你到學校給我發個消息。 鄧川再次強調:很晚了,你明天還上班呢。 徐薇不理她:就這樣,我先掛了。 電話就這么掛了。鄧川低頭,不自覺地笑笑,為徐薇的固執。旁邊同學不經意間又瞥見她的笑容,不由得在心里感嘆,學校里的那些男男女女大概是都沒戲了,雖然早有耳聞鄧川有對象,但今天看,她明顯陷得很深,跟尋常大學生今朝有情今朝醉的戀愛都不太一樣。 汽車依舊穩穩地行駛著,不知不覺,鄧川的眼睫毛垂了下來,忽明忽暗的車內,她的背脊仿佛也彎下去一些,她往后靠,沾了一點椅背,像是要睡著了。 同學放下手機,偷偷打量著她。作為女生,鄧川的鼻梁很高,連帶著整個側臉都英氣起來,作為異性,也作為同齡人,同學不否認鄧川的出色和吸引力,在此刻,車內靜默無聲,獨屬于深夜的氣氛降臨了這個小小的空間,仿佛被電話之后鄧川垂下的眼睫和沉默的側臉所觸動,同學也不禁想,鄧川現在陷得深,是因為現在他們還年輕,還處于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年紀,看的太少,要的不多,才能夠被滿足。 那以后呢,他也好,鄧川也好,p大這一屆他們學院有數千個學生,他們的未來,是投身于理想還是生活?大多數人可能都會蝸居于大廠加班的窗口,工作繁忙,奮斗艱難,人總會長大,到那個時候,他們所會滿足的,還是這樣一通深夜絮絮的電話嗎? 到那個時候,可能現在疲倦的淺眠才是常態。 人看到美好的事物,總不自覺地會去憂心以后,憂心這樣的美好有朝一日如若不再會怎么樣。但他忘了,人確實總會長大,但人永不滿足,更何談像鄧川這樣的人。她是一頭初涉山林的幼獸,她注定生來就是要在路上的。 同學跟鄧川接觸不多,他沒有看見,鄧川的眼睛里正刻著這樣的東西,她想要什么,就會去爭取什么,哪怕現在沒有,終有一天會牢牢握在手里。 寄托于虛無縹緲的未來如何,那可能屬于哲學范疇。人生不是一個想象中的命題,它是腳踏實地的,是你看見什么,你做了什么,它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