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上天堂 第7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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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一直打了個嗝:“……百日誓師那天李逵不是挨個找人談職業規劃了嗎?你前面一個是裴雁來,后面是我,我是咱班最后一個,對,對吧?!?/br> “對,”我頭皮開始發麻,遲鈍地點頭:“……我記得?!?/br> “那什么,”耿一直目光迷離地拍拍我的肩:“我聽得相當清楚,他,他那時候跟李,李逵說想保燕大隔壁的金融。他出來,你就進去了……對,對吧?” 大難臨頭的預感毫無征兆橫在面前,我舌頭也有些打結。 “對?!?/br> 耿一直有幾秒鐘沒說話。他確實醉得不輕,連組織語言都費力。 “但他沒走?!?/br> 我眼瞼抖了幾下,半晌和耿一直對上視線。他醉意朦朧,可神色并不作偽。 “他沒走。你和李逵說,你沒考慮好,但因為你爸,你想做點事情,為了公理和公平——” “他全都聽見了?!?/br> …… 很難形容這幾秒的感受,非要說,其實很空茫。 我只記得我僵硬得像只關節沒被護理過的木偶,耿一直徹底醉倒,我只能扶著他,聽他半晌又不停重復道:“禿禿,祝你幸福,你要幸福,你現在這樣,就很好,非常好……” 我終于可以坦然面對這些浮夸又真摯的祝愿。 如果幸福能被具像化,那我應該已經脫胎換骨了。 也不是第一次,我從紛雜零碎的過往中拾取當初從未察覺的關注和偏愛。裴雁來和我都是傻逼,或許也能算一種程度上的般配。 代駕有點不耐,頻頻從后視鏡往后瞥,但礙于車主開的是瑪莎,最后一句話沒吭。我把他塞進車里,小聲告訴他:“知道了,我會的?!?/br> 車漸漸駛遠。 我沒停留多久,轉身回去。 或許耿一直是因為說了那句“林小山最愛你”,裴雁來才手下留情,讓他醒著出門。 而我現在迫切想做的,就是告訴裴雁來,耿一直這二百五說得一點兒也沒錯。 我最愛他。 第71章 命運到底要交代我什么 從入冬以來,不止我一個人在惦記裴雁來的生日。 鼎潤上下都憋著一股勁,想在這天討好頂頭上司。 我和裴雁來同進同出的頻率太高,自何為思那件事后又風言風語不斷,縱使這些人大多把閑言碎語當談資,并不真信,但也不妨礙把我當作接近裴雁來的跳板。 這一周,約我中午吃飯的、找我微信私聊的、在我工位附近磨蹭不走想搭話的,絡繹不絕。 我全都回絕。 謝弈夸我鐵面無私,小米握拳祝我克服時艱,李笑笑比較缺德,偷偷和我握手,表情堅決又壯烈—— “小醋瓶子,你做得很對。對待一切隱性顯性情敵,就該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殘暴無情,組織看好你?!?/br> 什么亂七八糟的。我很無語,松開她的手:“我只是建議他們別做無用功?!?/br> 李笑笑并不清楚我和裴雁來已經暗渡陳倉,大概還以為我情路漫漫危機四伏。但事實并非……也不全是她猜的那樣。 裴雁來從不過生日。 和我這種沒人一起才不過的情況并不相同,在我印象里,他好像就沒有儀式感這個概念。 高中時,在他生日當天送禮的同學多不勝數。往下數兩屆,往上數兩屆,堵班門口、校門口的屢見不鮮。 裴雁來一個都沒收。 為此,我這個慫蛋連著兩年準備了禮物,但一次都沒敢送出去過。 今年之所以惦記,一是因為關系大有不同,我對他的濃情蜜意早早大于敬畏或仰慕,二是因為他送了我一份生日禮物,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暗示。 就在全所都躊躇滿志,甚至據謝弈小道消息傳,私下已經開始諜戰競價戲碼的生日前日,我接到了胡春漫的電話。 無事不登三寶殿。 “林助理,”胡春漫聲音有點兒沙?。骸拔野智闆r突然不太好,醫生說下午就準備手術,他雖然沒明說,但是我能看出他想見見你們?!?/br> 老胡的情況我一直在關注,也去送過幾次飯。 治療方式特殊,經常低燒,精氣神時好時壞。這次手術或許可以帶來某種意義上的好消息——比如有限地延長存活期,但他年紀不小,之前又開過一刀,也同時存在下不了手術臺的可能性。 “我們是指?”我怕自己做了錯誤的閱讀理解,于是企圖確認。 她嗯了一聲:“我爸他很想見見你們,尤其是他一手帶起來的幾位。他對鼎潤傾注的心血……你應該明白?!?/br> 掛上電話,我手忙腳亂地套上外套。裴雁來顯然也得到了消息,他從辦公室推門而出,步速快但穩。 “胡律師下午就要手術,手頭沒有緊要工作的,煩請犧牲一下午餐時間走一趟,地址我稍后會發到微信群里?!?/br> 他轉頭,面容沉靜肅穆,繼續道:“謝弈,立刻通知楚主任,讓他務必轉達到個人,另外這個月餐補翻倍,多出的部分走我的個人賬戶。辛苦了?!?/br> “明白?!?/br> 說著話,上下幾層就亂起來了。桌椅板凳推拉聲和急促的腳步聲不絕于耳。 我幾步跨到裴雁來身邊,他看了看我,說:“走?!?/br> 手術還是在公立醫院做的,老胡早幾天就被轉送到vip病房。 我和裴雁來到的時候,身后還烏泱泱跟著一大群西裝革履的社會精英,醫護皺著眉知會我們保持肅靜。 胡春漫坐在病床一側,她丈夫在身邊陪著,精神太緊張,明顯哭過,強打著精神。老胡就在病床上躺著。 我常見他,但所里其他人不是。 原本健壯硬朗的人,現在瘦得就剩下一把骨頭,病號服都顯得肥大,因為服藥,面色有些發黑,四肢也能看出水腫。 一撥又一撥同事進來和他說兩句話,新老都有,幾位實習生和剛轉正的是純粹的新面孔,眼眶也都有點紅。老胡中氣不足,但目光仍舊剛毅,很有耐心。 我不合時宜地想起耿一直,他之前告訴我,他姥爺去世之前曾經回光返照,一口氣吃了兩碗牛rou面,紅光滿面的,差點兒以為病弱才是錯覺。 那是多殘酷的一種預警。 如果是我,大概寧愿直接閉眼,也不想臨死前留下一擊就碎的一場幻夢。 裴雁來總能看出我在想什么,“不要胡思亂想?!?/br> 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老胡身上,死還是生,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他永遠不急不躁。他極致的冷靜和理智在這種時刻,變成一種可貴的、我不可獲得的品質。 鼎潤的人能見的基本上都見過了,醫院本就不是適合扎堆的地方,裴雁來沒讓他們多留。 馬上就要到時間,病房里只剩下胡春漫夫婦,還有我們兩個。 老胡好像沒什么要對裴雁來說的,大概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只頷首示意。他朝我招招手,我坐到床邊。 人和人的緣分就是這樣。其實僅僅是高凱的關系,不足以讓老胡把我當成責任,當成半個徒弟,但我恰巧合他眼緣,所以很多事就這樣順其自然發生了。 情最不講理。愛情、親情、師友情,無一例外。 “小山啊?!?/br> 他已經很久沒說過這么多話,難掩疲憊,我只能俯下身子,湊近聽他低語。 只有短短幾個字。 很意外的囑咐。我愣了一瞬的功夫,他就沖我笑了笑,揮揮手讓我出去。 “去?!彼芷胶停骸白甙?,別傻站在外邊兒等我,認真做事?!?/br> 我沒來及說再見,也期望沒有這個必要。護士等在旁邊,病房里還有胡春漫一家,這是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時間。 我多少有些茫然,拉著裴雁來的手離開病房。他就任我牽著。 關門前,我聽見老胡在問:“恨我嗎?” 胡春漫埋著頭,未來無可預測,她心慌得要命,哭得無聲無息:“……對不起,爸……我還是……” 緊接著就是老胡低低嘆了一口氣,反復道:“好孩子,好孩子……” 低語被隔絕在門內。 我抓著裴雁來的手靠在光潔的瓷磚墻上。很快,老胡被醫護推出病房,胡春漫跟在后面。他閉著眼,呼吸勻長,平靜地駛向手術室。 我目送白色的影子在視線中縮小成渺小的一點,仿佛在這樣的短暫沉默中看完人的一生。 走廊上和遠處的手術室像是兩個世界,一方波瀾迭起,一方靜如死水。 裴雁來看我一眼,我知道他是在問我要不要跟過去。 我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晚點兒再過去?!?/br> 裴雁來的無名指被我攥在手心把玩,我忍不住反復咀嚼老胡最后想對我說的話。 他聲細若蠅,卻沒有一個字含糊。 “抓住當下,不要后悔?!?/br> 抓住當下,不要后悔。 可當下不具象,悔恨不可平。 天予的絕境,人報以不愿無路可退的心態走進死路,那叫妄想;苦于過往不可復制、昔日不能重來,那叫貪心;本能不做,但違心去做,已成定局時痛徹心扉,這才算追悔莫及。 我分不清他是想叮囑過去的自己,還是對我,對林小山說出這八個字。 他問胡春漫還恨不恨自己……我猜,對于早年沒能承擔丈夫和父親的責任——食下權欲的惡果時,他大抵悔不當初。 但拋開我和老胡彼授我受的恩情,如果讓我做出客觀評價,我也會毫不猶豫地站在胡春漫這邊。 子女或許到至死仍舊含恨,沒人能替他開脫半個字。那是一條人命,是獨立的權利義務主體,是誰的母親又是誰的女兒。 ——他是讓我不要做第二個他。 我不會。 “好?!?/br> 我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產生微弱的回聲,希望他可以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