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上天堂 第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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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有挑釁裴雁來的想法。 但酒壯慫人膽,我盲目地認為在我媽二婚這天,我是最該被幸運眷顧的。 我深吸了口氣,說:“想拿第一?!?/br> 裴雁來不冷不淡地笑了聲,“想我拿?” 看不起我? 白酒上頭,我的腎上腺素前所未有地達到峰值。 我不知死活地湊近、過線、越界,有什么東西想要破土而出,又有什么東西在搖搖欲墜。 “不?!蔽覇问帜笞∷南掳?,簡直膽大包天,告訴他:“是我拿?!?/br> 發令槍響,如果血能燃燒,那大概升到了一百度。 但我的大腦卻前所未有的清醒。 兩千米,一共五圈。 我咬著牙活了十八年,被林輝家暴住過三次醫院,記事起一共見過我媽四十多面,追著裴雁來的背影看了七百六十天。 現在,深紅色的跑道像惡龍的尾巴,在我的胃里,二婚酒和費列羅還在消化,耳邊是陣陣不知為誰而起的吶喊和尖叫。 裴雁來一會兒在我身前,一會兒在我身側…… 這次,我不想只在他身后,不甘像無頭蒼蠅追逐著他的背影,不愿永遠躲在他視線的死角,像塊潮濕陰暗的苔蘚。 我要讓他看到我。 我要到前面去。 第18章 是我贏 我和裴雁來幾乎同時闖過終點線。裁判組決定回看錄像裁定,結果會在所有項目結束后進行全校通報。 跑完兩千米,廣播里又開始播報“男子三級跳到檢錄處檢錄”的通知,我沒有時間休息,甚至也沒時間去看裴雁來的反應,就被追上來的耿一直拉去沙坑附近的檢錄口處。 三級跳不是我的強項,但好在項目難度偏大,除了體育生,大家都半斤八兩。沙坑靠近看臺,這個項目又是眾所周知地容易出丑,所以圍觀群眾不少,跟看猴似的,挺熱鬧。 剛跑完兩千米,我現在體力不支,但裁判已經報了我的號碼。 “00940717準備!” 我忍不住又想到裴雁來。 他的號碼只和我差了一個尾號,比任何時候靠得都要近。只可惜他沒報這個項目,不然我還能多體會幾次和他緊密貼合的美麗錯覺。 哨聲響起,我沖擊起跑,然后縱身而躍。 不久前飆升的腎上腺素還沒回到正常水準,落進沙坑的那一刻,我就猜測結果應該不差。如果后面不連著殺出幾匹黑馬,拿到前五沒有問題。 運動會前,學校重新清理了沙坑。沙子很細,厚度也足夠,向前的沖力讓我的兩個腳幾乎全部埋了進去。 我原地抽了抽,還沒等我從里面脫身,突然平地刮起一陣邪風。 這風邪門。時間短,但來勢洶洶,刮得主席臺上橫幅都獵獵作響,學生的罵聲和驚呼響成一片,我們這一處更沒法幸免。 沙坑里的沙子被風卷起,站在中央的我仿佛經歷了一場小型沙塵暴。 沒多久,風停了。三級跳項目暫聽十分鐘,站在沙坑附近觀賽的倒霉同學紛紛灰頭土臉跑去洗臉,沿路嘴里還“呸呸”不停。 比較慘的是我。 我的眼睛天生敏感,迎風迎光久了就會掉眼淚,這該死的狂沙簡直就是我的克星,它來了又走,我卻只能捂著眼淚如雨下,又疼又辣得完全沒法睜眼。 好在耿一直離得不遠,看到我的窘況,像遛狗一樣把我遛到教學樓的廁所。 耿一直聽了這話直罵我沒良心,明明他才更像給我導盲的拉布拉多。 我洗完臉,眼睛還是紅的。 耿一直著急了:“禿哥,你他媽沒事兒吧?紅得嚇人,眼睛里面不會出血了吧?要不我送你去醫務室?” 我心知自己這雙嬌貴的眼睛是什么尿性,擺擺手:“我回教室,包里有眼藥水?!?/br> “也行,你自己得有數啊?!彼植贿^我,抓住我的胳膊:“我送你回去!” 耿一直是體委。到這個時間,運動會的項目基本結束了,待會兒他就該組織隊列帶回觀眾席,最后代表班級領獎。我不想耽誤,忍痛睜眼給他看:“我真的沒事?!?/br> “那好吧,電話聯系?!惫⒁恢豹q豫兩秒,轉身的時候一步三回頭。 我點點頭,無心多說:“嗯?!?/br> 三言兩語把二百五打發回去,我強忍不適跑回教室,剛要推開后門,我腳步一頓,剎了車。 后門的小玻璃窗剛好和我眼睛齊平,為應付上面檢查擦得很干凈,我不費力氣就能窺到教室里的一切。 快落山的太陽黃得晃眼,光途徑大塊的玻璃投進教室,黑板上還是昨天最后一節數學課的板書,值日生忘了擦。 位置上都是空的,桌子上摞著成堆的書和練習冊,窗戶打開三指寬的縫,誰五毛錢一沓的草稿紙攤在桌子上,被擠進教室的晚風吹得一頁翻過一頁,能猜到薄又干硬的紙質正在細碎作響。 裴雁來正半倚在窗臺邊,他背著光,我看不清表情。 旁邊還站著一個人。 這人個子不高,身材瘦削,站在裴雁來旁邊更像是一拳就能捶倒。他背對著我,留著長發,松松散散地扎了一個馬尾,在對裴雁來說什么,只是我聽不清。但從肢體語言看,他情緒有些激動。 班里只有一個被破格允許留長發的男同學,辨識度相當高。 是孫汀洲。 挺怪的,兩人明明沒什么交集。 精神鴉片很強大。我一時眼睛也不覺得疼,側著身子聽墻角,一聲不響地貼在窗戶邊扮演壁畫。 但這教室設備破歸破,隔音做得還不錯。我什么都沒聽見,門就從里面打開了。 推門而出的是孫汀洲。我不想躲,就像抓小三的原配,心懷微妙的底氣,直直和他撞了個臉對臉。 我比他高,看他的時候要低頭。 他臉色微妙,不好形容,像在深思,又像是在憤懣。突然撞見我,他明顯短暫地慌了陣腳,但不動聲色打量了周遭一圈后,他又緩緩露出笑臉:“是你啊?!?/br> 這位演電影的哥哥變臉功夫真的可以,只可惜騙不了我。 我沒什么表情地回了一句:“是我啊?!?/br> 他臉色微僵:“……時間差不多了,那我先去cao場了?!?/br> 我推開門,和他錯身而過:“不送?!?/br> 聽這急促的腳步聲,孫汀洲應該是走遠了,痛感重新回到雙眼。 我難以掩飾狼狽的姿態,躥回座位,猴急地從包里摸出眼藥水。 但明明是輕車熟路的事情,老天今天卻偏偏和我作對。我越著急,眼瞼就繃得越緊,藥水從眼眶擠出去,滑到睫毛上臉頰上,就是不去它該去的地方。 不敢去看裴雁來,我仰天罵了句臟。 眼藥水瓶突然被人拿走。 我還沒反應過來,裴雁來就站到了我的身后。 此刻他嘴巴在上,眼睛在下,我意外地想,縱使輪廓深刻流暢,俊美如裴雁來,顛倒著看竟然也是奇形怪狀的。 他用手撐開我的左眼,問:“要幾滴?” cao…… cao。 我人傻了,說不出話。 裴雁來面露不愉,手指用力,我眼眶頓時刺痛了一下。 “我剛洗過手?!彼謫枺骸耙獛椎??!?/br> 聲音說大不大,我意識到這是說給我聽的,意思是以為我嫌他不干凈。 我哪兒敢,六月飛雪恐怕都沒十月的我冤。 “……兩滴?!蔽一剡^神,邊比劃邊說。 裴雁來冰涼的指腹貼著眼眶,觸感格外清晰,我像被蛇吐出的信子纏住,忍不住顫抖。 但我能看著他,在這么近的距離,我必須目不轉睛。 眼藥水充分潤潔,碎沙順著眼淚流出,我睜開眼,終于可以清晰地視物。 裴雁來坐在一邊擺弄著藍色的眼藥水瓶。 “怎么了?”我問。 他還在看瓶子上的標簽,不答反問:“你怎么了?!?/br> “剛才風沙大,迷眼睛?!?/br> 他很輕地笑了聲,沒什么情緒:“眼藥水是什么藥效?” “緩解眼部不適和視疲勞,老牌子了。我眼睛毛病多,風吹日曬都會不舒服,經常用,沒什么副作用?!睂χ嵫銇?,我總忍不住多話。 “嗯?!彼蜒鬯幩咏o我,仰起脖子,命令:“幫我?!?/br> ……什么? 簡直是天鵝敲癩蛤蟆家門,天上掉餡餅都沒這么夸張。 我被砸暈,一時惶然無措,開口就變成了結巴:“你是說,讓我,我幫你?” 他半睜開一只左眼,用俯視的姿態,卻在仰視我,雙眼皮寬而淺,閉上眼就不見痕跡。黃澄澄的夕陽鋪灑進來,勾出他挺拔的山根,卻照不亮他的眼睛。 “我不會?!彼f得坦然。 我不是太明白什么叫作“不會”。滴眼藥水又不像騎自行車,平衡感差的人確實很難上手,不存在技術要求。 但不答應我才是傻逼。 “……好?!蔽抑讣獯蝾?,口干舌燥,下腹燒起一團奇異的火:“我盡快?!?/br> 但很快,旖旎心思就散了干凈,因為給裴雁來上眼藥的過程苦不堪言,超乎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