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添香 第23節
就在兩年前,芳齡十五的她初遇了韓臨風,一場狩獵之后,也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瘋,一下子就被迷得死去活來,每次能與他相見的茶宴就都不會放過。 家里人起初以為她就是小孩子心性,也不甚在意,只是連著給她說了幾門親,都不中意。家里又舍不得她早嫁,以至于拖得甚晚。 畢竟那個韓世子已經定親了,就算方二再不懂事,也只遠遠欣賞就好,斷然沒有與人為妾的道理。 可萬萬沒想到,韓臨風的婚事居然黃了! 他解除婚約的消息傳開后,這位方小姐就開始要死要活,非要嫁給這位北鎮世子不可。 這次魯國公不慣著小女兒了,自然是厲色責罵,外加語重心長地陳述厲害。 那個韓臨風雖然號稱皇族后代,可要權勢沒權勢,要才學沒才學,空有一副俊秀皮囊,跟如日中天的魯國公府壓根沒法比。 若不惹事,韓世子大約一輩子就守在梁州那窮鄉僻壤了。 再加上他花天酒地不做正經事,哪里會成為個好丈夫? 可是責罵過后,小女兒像被男狐妖迷住了心魂一般,執迷不悟,直說世人不懂他的好,偏將璞玉看作了頑石。 就在前幾日,因為家里人拘著不讓她參加宴會,方錦書居然開始斷發絕食,將頭發剪了大半不說,連著三日油鹽不進,整個人如嬌花萎靡。 最后做母親的受不了了,跪在魯國公的面前苦苦哀求,只讓魯國公隨了這丫頭去吧。 她不求女兒的姻緣錦上添花,嫁個草包世子也比女兒餓死了要強。 魯國公氣得說不出話,可也不愿逼死嬌花般的女兒。 無奈之下,他只能將女婿請來,看看韓諗之能不能代為說和,成就了這段姻緣,然后只當沒這個女兒,隨著她荒唐去吧。 魯國公請六皇子出面,其實也是存了私心。 一則六皇子將來差不多要繼承大統,總要知道他將女兒嫁給禪位先帝后裔的緣由,避免了將來翁婿猜忌,以為魯國公府沒眼色,不會避嫌。 另一方面,魯國公也是想著六皇子若能想出奇招,解了小女兒的荒唐念頭,那就更好。 這自己嬌慣出來的孩子,他是沒法整治,真恨不得來個厲害的角色,解了他的左右為難。 果然,韓諗之聞言之后大覺震驚,覺得自己若有韓臨風這樣的草包連襟,真是荒天下之大誕! 但岳父一臉難色開口,岳母又在旁邊以淚洗面,他不好反駁,心里卻有了計較。 于是他當時跟岳父母允諾,只能將話語帶到,至于能不能成,也要看人家韓世子的意思。 若是人家不愿,就不是小姨子胡鬧能左右的了。 正好在這百花宴上,六皇子遇到了韓臨風,于是與他閑坐一處,先是聊些時事,融洽一下氣氛,再往姻緣上扯了扯。 沒想到提親的話還沒開口,韓臨風先跟他扯了段與花魁戲水的風流事,真叫六皇子有些接不下去。 不過六皇子也非尋常人,微微蹙眉之后,居然面不改色,徑自提起了魯國公府小姐來。 待說到魯國公的小女兒有意于他時,六皇子不緊不慢地飲茶,等著這位北鎮世子發出受寵若驚的歡喜聲。 他那小姨子方錦書容貌不俗,雖然性格驕縱些,卻堪稱如花美人一個。 韓臨風一個失勢世子,若是能跟如日中天的魯國公府搭上,那真是一步登天,有些高攀了。 六皇子打算待韓臨風受寵若驚,欣喜不已時,再緩緩澆上一盆冷水,細數高攀了姻緣對于北鎮王府來說,有多么大的“不便”,好讓這小子知難而退。 但愿這蠢物能聽懂他的暗示,也免了彼此的不自在…… 可誰知半盞茶飲了進去,旁邊搖扇的年輕男子卻全無動靜。 六皇子撂下茶杯蓋,挑眉看過去,發現韓臨風正用手在架起的腿上丈量著什么。 韓諗之忍不住問他在做什么。 韓臨風一臉難色地用手比量一下,開口說道:“方小姐膚白貌美,倒也還算順眼。就是……前些日子蹴鞠時,恰好跟小姐同場競技,這上馬下馬之間,在下難免要君子風范,幫襯小姐一下。當時方小姐穿著繡鞋的腳就懸在我的腿旁,現在想想,好似有這般長……恒山王,我只愛腳小的女子,腳如船大的,當真消受不得??!” 韓諗之千想萬想,都沒想到北鎮世子竟如此直言不諱。 這小子居然以腳大如船為由,想都不想,就回絕了魯國公府的美貌千金。 如此交際場合,六皇子失態了,嘴里的茶水一下噴在了離他不遠的茉莉“仙子”的頭上。 可憐那位尚書夫人,精心插了滿頭茉莉,一下子被茶水瀑布噴得歪歪斜斜,落敗不堪。 那場面看上去,一時頗為熱鬧。 不過更熱鬧的,還在后面。 沒等嗆水的六皇子緩過來為小姨子出氣,責備韓臨風的孟浪言語,原本該出門遠游的駙馬爺趙棟又突然回府了。 好好的百花宴會,原本是鶯飛蝶舞,群仙薈萃,香氣迷離。 滿身鎧甲的趙駙馬,如鐵杵鐘馗一般,卷著一身的煞氣闖入了神仙的蟠桃會。 他黑著臉掃視了一圈徐娘半老的各色“花妖”,那些參會的貴人們全都噤聲凝視,不敢動彈。 待趙棟掃視一圈,冷冷發出一個“哼”聲,便叫這場子冷了大半截。 漁陽公主拖拽著碩大的牡丹裙擺一路小跑跟在駙馬身后,忙不迭地小聲解釋,直說這宴會原是幾個公府夫人的主意,她抹不開面子,才同意借了花園給她們用的。 跟在趙駙馬身后的,還有駙馬亡妻所生的大兒子趙歸北。他如今也入了軍司領職,剛剛隨著父親一起從軍司回來。 看著繼母弄出這么大的陣仗,趙歸北便不停沖著她使眼色,尋機會給她遞話,還差點被繼母的大裙擺絆了跟頭。 得空時,他小聲跟漁陽公主講,父親因為在軍司商討平叛反賊曹盛的事情,跟幾位禁軍機大臣意見不和,大吵了一架,氣兒正不順呢! 漁陽公主聽了繼子提醒,急得咬了咬指甲。 她知道,一定是丈夫主張收復失地的言語又跟人起了沖突,連忙跟諸位賓客道歉,匆匆散了場子。 京城里的這些貴人們都知道漁陽公主是個“夫管嚴”,已經見怪不怪,于是眾花妖也是呼啦啦退散,轉眼便走個干凈。 蘇落云所在的偏廳也受到了波及,那頭道的水晶壓花肘剛擺上桌子,這邊也匆匆散場了。 她們這些打秋風的,在府里仆人的催攆下,識趣地紛紛起身,魚貫從后門而出。 蘇落云起初并不知到這宴會被沖散的細節,可待宴會過后,便從來她宅院小坐的陸靈秀那聽到了宴會上種種精彩的段子奇聞。 這駙馬爺沖散了宴會,居然不是最稀奇的事兒。那孟浪的韓世子如今已經被輿論的浪尖頂得老高了。 京城里的各大府宅全都在傳著一段奇聞,說是北鎮世子嫌棄魯國公府千金的腳大。 當然大魏并不以女子金蓮之足為美,方小姐的腳雖然真的大了些,但也不至于到被人嫌棄的份兒上。 更何況就算那方二小姐真的缺胳膊斷腿,魯國公府的權勢也足以彌補不足。 只要不是傻子,絕不會推拒這樣的錦繡姻緣! 如此看來,韓臨風除了孟浪,還缺心眼,不知進退,各府傳話里也是以嘲笑北鎮世子不知好歹為主。 那些夫人們在嚼舌根之余,順便以此來教訓自家的小姐們,千萬莫被那些空皮囊的落魄子弟迷暈了頭腦。 你以為你是屈尊紆貴,賑濟乞丐呢!可在那不知好歹的無賴眼里,卻吹毛求疵,不知用言語將你糟蹋成什么樣子呢! 顯然,六皇子這次拉媒拉得很不周瑾,鬧得有些沸沸揚揚,甚至有些折損小姨子的清譽。 但六皇子自己最清楚為何京城里言語如此沸騰。 他很滿意這樣結果——韓臨風不知好歹,下了魯國公府的面子,省了他許多言語。 那方錦書悶在屋子里用剪刀剪了幾雙繡鞋之后,也不見自己的腳丫子變小,她又狠不下心剪自己的腳指頭,于是意志消沉,最近不再提要嫁給韓臨風的事情了。 那魯國公關門痛罵了韓臨風不知好歹之后,也覺得松了一口氣——虧得韓臨風不修口德,不然自己的女兒一味癡迷,真要嫁給這種紈绔,當真是一輩子都扶不起來的! 不過這一場口舌終歸是傷了顏面。 聽聞那魯國公之后在幾次宴會上,給了北鎮世子不少難堪,言語刻薄若疾風驟雨,讓人招架不住。 隨后的日子里,那韓臨風好似意志消沉不少,竟然減了些宴會夜飲,免得再跟魯國公府的人碰上,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府里消磨。 蘇落云早出晚歸忙著鋪子里的事情后,大約總能在巷口偶遇閑庭散步的世子。 而蘇落云如今也知了這位貴鄰散漫,但還算隨和的性子,也不像起初那般對他心懷警惕,避如蛇蝎了。 看在他不露聲色數次幫襯自己,偶爾兩位近鄰也能并行數步,閑談幾句天氣變化,云多雨少一類無關痛癢的話。 不過世子不太愛說話,有時候就是沉默無言地走,結合他最近的際遇,不能不叫人心生同情。 巷子狹窄,避無可避,落云又無話可說,為了緩解尷尬,便閑說起弟弟功課遇到難題,不知世子可否有些獨到的見解。 這話題一出,似乎更加冷場了。 高貴的鄰居曬笑:若問酒的種類,他能說出一二,小姐問的這些圣賢說詞,他光聽都覺得頭疼。 落云因為受過傷,知道頭疼是很難忍的,聽到世子這么說,真心覺得抱歉。 幸好巷子不長,如此冷場幾許后,就是如釋重負地巷口互相道別,各走一邊。 不過世子雖提不出什么高妙見解。隔日歸雁卻能收到世子府里,學識淵博的先生標注的講義。 每當這時,落云才會想起,這位世子原也是進京讀書的。他府里的先生,自然也是一般人請不到鴻儒。 可惜了這么好的先生,留在世子府里十天半個月上不了幾次課,早就閑得發慌。結果,受了世子委托,給蘇歸雁講解了幾次后,發現歸雁這孩子當真是可塑之才。 于是誨人之心頓起,姓邵的老先生隔三差五來蘇家小院開講授業,過一過當先生癮頭。 落云大喜過望,自然是好酒好rou地款待邵先生,甚至還特意訂做了先生最喜歡的黃梨木的躺椅,供著他老人家累時休憩。 這幾日鋪子的生意漸漸有了章程,落云也終于能忙里偷閑,好好躺在院子里,聽著不遠處書房朗朗讀書聲,嗅聞一下香草種植的鮮花芬芳。 “喵……”就在這時,又傳來了懶洋洋的貓叫。 落云知道,世子府的富貴貓兒又溜到自己的院子來偷吃了。 因為落云愛吃魚干蒸豆子,所以田mama隔三差五會買些海魚來晾曬。而那貓兒也聞著腥味準時嘗鮮。 怕貓兒抓亂掛繩,更因為這是世子府的貓兒,落云甚是禮待它,抓起小桌上早就備好的魚干,朝著貓叫的方向撒去。 不過這阿榮也會享受,叼著魚干蹦到了落云的膝上,愜意地翻著肚皮抓咬。 這種自來熟的風范讓落云哭笑不得,只能任著它自在享受一番后,再跳下離去。 只是今日貓兒翻墻的時候,卻有些意外,原來香草洗了幾條裝魚的網兜,將它們掛在了墻頭。那貓兒爬墻的時候,正好絆到了腳爪,掙脫不開,被網兜給纏上了。 貓兒掛在墻頭,忍不住凄厲哀叫。 落云一聽聲音不對,立刻開口喚香草,那香草今日正好跟田mama在前院子換被面,似乎沒有聽見。 落云知道弟弟正跟木老先生在書房溫習功課,生怕打攪了他們,也不再喊人。 聽著貓兒阿榮越發凄厲的叫,落云站起身來,摸索來到了墻邊,將墻邊的梯子稍微移動調整了一下,便試探爬上墻去解救那貓兒。 她在甜水巷這宅院里住得有些日子里,院里院外的路徑都熟悉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