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魂 第1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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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的時候帶著顧斐音給他的“彩禮”,那么多數不勝數的珠寶、靈藥、精致的上古武器、繁華富麗的衣裝。 走的時候,只帶了普通公文書信,和他那個裝寶貝的木匣子。 顧斐音如今人在冬洲,他是要過去請罪,帶什么其他的也不合適。深沉的夜幕壓下來,黑燈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寧時亭低聲囑咐:“我先離開,你們隨后走?!?/br> 隨從確認:“公子還是帶上我們隨行吧,您一個人可怎么能行??!” 寧時亭看著他。 隨從目光閃爍,心中所思所想暴露無遺——他在拖時間,等別人及早告訴顧聽霜。 如今只有很少的人知道顧聽霜和寧時亭發生了什么——不如說,只有他們彼此,再帶上一只小狼明白發生了什么。就連葫蘆菱角、畫秋這樣平日里多少看出了一點蛛絲馬跡的人,也不明白今晚這倆人之間遇到了什么事,以至于寧時亭閉門不見人。 以前寧時亭閉門不見人,顧聽霜一早就帶著小狼上門來撒嬌打滾了——雖說寧時亭一般都不是生氣,只是忙或者懶得沒話講,顧聽霜會千方百計地找理由在他這里鬧一鬧。 但是今天顧聽霜也很安靜。 這府邸所有人都已經成了顧聽霜堅定的心腹,眼前的隨從和車夫大約是以為他要卷著靈均王的秘密逃跑。 他前腳在這里說要走了,估計后腳就有人要報告給顧聽霜那邊。 這樣的情況與當年他剛進府時已經是兩個極端,當年他進入王府,第一眼看見的是幽閉破敗的世子府,顧聽霜隱匿在暗中,只露出一雙狼一樣打量端詳的眼睛。這樣的轉變中,或許大半也可以說是他的功勞。 寧時亭想到這里,沒來由地笑了笑:“對,就這樣,我先走了?!?/br> 他一個人離開了府邸。 身后的車夫和隨從對視了一眼,低聲商量著:“公子是殿下看重的身邊人,已經有人去稟報殿下了,那我們這邊怎么辦?追上去嗎?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追!”另一個隨從咬咬牙說,“雖然公子平時待我們不薄,但我們畢竟是為殿下說話辦事的,公子如今這樣行事,有些令人生疑?!?/br> 兩人立刻追出。他們都是府上選出來的比較精良的侍衛侍從,平常守在香閣和書房門外看顧著寧時亭的安全,身手不差。 然而等他們追出去的時候,只來得及在昏暗的府門街邊看到一抹暗藍的身影,冰冰涼涼的風吹來,攜裹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幽微香氣,兩個人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事時,就已經昏倒失去了知覺。 世子府書房。 “只有一塊墨,是這樣嗎?”顧聽霜背對眾人,在幽微燈火下打量那一方墨塊。 小狼跳上桌來嗅了嗅,在其上聞到了經年累積的歲月感。它拿冰涼濕潤的鼻子碰了碰顧聽霜的手背,將自己感覺到的東西告訴他。 小狼還不清楚發生了什么——它是睡覺時突然被吵醒的。它睜著金色的眼睛環視眾人,沒有在這些人當中發現寧時亭,于是乖乖蹲著,等魚來哄它睡覺。 “他不會來了,你這只笨狼?!鳖櫬犓p輕抽出手,將膝頭已經看了無數次的那張信紙攤平放在了桌上。 訣別書,用血寫成,仙洲人用血書字呈上君主的意思,也就是抱了死志。 也叫血諫。 他的語氣平平淡淡,甚至有點……冰冷得出奇。 小狼愣住了。 這只肥狼愣了半天,隨后撲騰起來跳下去,繞過眾人去找寧時亭。 過了一會兒,小狼帶著哭腔的狼嚎聲傳遍了整個府邸。 顧聽霜整個人都十分平靜,仿佛早有預料。 聽書大概猜出了什么,什么話也沒說,只是默默打包東西。 等眾人散去之后,他站在門外說:“我要去找公子,他一個人去冬洲,我不放心?!?/br> “他一個人去你不放心,你去了就能放心了?”顧聽霜淡淡地說。 聽書恨恨地說:“你管不著我!我生來就是要跟著公子的,他去哪里我去哪里。你不逼他,他何必這樣?怎么會這樣?” 不斷地有人來報,他們派青鳥、派最快的白狼封鎖了附近的城池和關卡,但是沒有一個人發現寧時亭的行蹤。 盡管知道寧時亭大的方向是往冬洲,但是還沒出城,這個人就像是消失了一樣,無影無蹤,讓人束手無策。 “我喜歡他,說這句話之后我就考慮過后果?!鳖櫬犓f,“他不敢的事,我敢,他做不了的決定,我替他做。我是君,他是臣,寧時亭就算到了天涯海角,就算他死了,這輩子,下輩子,以后永遠——他都是我的人!” 這一剎那,他眼底閃過金色的光芒。 靈識散開,一分為二,二分為四……直到無窮無盡,直到他所有追逐的意識都化入天地萬物中,循著寧時亭離開的方向一路趕過去。 他從來沒有嘗試過分散這么多靈識,從九重靈絕中說的來看,未達第八重之前強行突破,下場只會是神魂聚散,失去自我。 但是顧聽霜這一次沒有——他化作東風,化作寧時亭袖中帶起的一抹微風,化作山道上冷峻的巖石和冰涼的月色……他又回憶起了當初雪妖作祟時的感覺,他仿佛記得自己曾經在哪里,化作了一場雪,親吻心上人的眉睫。 寧時亭不要他,這也沒關系。 他會找到他,他賭他贏。 第120章 寧時亭在夢中思忖,歲月不饒人,是因為那歲月里的人不放過他。 步蒼穹曾經說他心思深,又說:“你這樣的人,看著冷冷靜靜的,實際上想的反而不比人家豁達爽快,是個死腦筋?!?/br> 他很難說清楚在夜里想起顧聽霜時那種心臟沉沉跳動的感覺是什么,似乎就算是前世面對顧斐音時,也沒有那種鼓動進血液里的、血流都仿佛要撞出鳴音一樣的悸動。 一夜睡睡醒醒,寧時亭早晨起來推門,看見店家給他在外面放了一桶用法術溫著的熱水,水里鋪著細密的花瓣與沐浴仙果,對于現在這個條件來說,已經十分難得了。 九洲靈氣消散,冬洲又常年嚴寒,雖然偶爾在料峭之地還存在著一些蘊藏靈氣的鮮果靈藥,但是這邊到底比不過西洲那樣物產豐饒的地方,這些東西估計都要花一些功夫才能收集齊。 寧時亭一路過來損耗精力與時間,冬洲天干物燥,一晚上過去之后恰好不太舒服。這一桶熱水就像及時雨一樣。 寧時亭事前并沒有這樣的囑咐,他有些意外地走出去看了看,正巧看見店小二捧著鮮果和食盒從拐角路過,于是問了一聲。 小二小聲說:“公子雖然一路深色斗篷掩人耳目,但公子是鮫人吧,天下現存的鮫人不多了,往前四五年,咱們冬洲城有個小師爺正是北海鮫人,他在的那幾年為咱們冬洲人做了不少事,不論是耕種引水還是扶持生意……就連咱們這間客棧能開起來,也是托了當年這位小師爺一紙批書的福??上Ш髞怼?/br> 外邊下著雪,穿堂風拂過透亮的走廊,顯得更加空曠。 寧時亭靜靜地聽著。 小二想了好半天,終于想起來了,咕噥了一句:“后來也不知怎么的啊,晴王爺跟血族交戰時出了事,原來的小洲城算是死城了,誰都沒能活下來,也不知道最后那位小師爺怎么樣了。北海鮫人一族在血族之戰中全滅,當今世界上都不知道還剩下幾只,客官您別擔心,我們會為您保密。這桶水是咱們送的,小師爺之后,但凡是鮫人一族,在咱們這里都是有優待的,這是冬洲人欠北海鮫人的。您只管有什么事就說?!?/br> 寧時亭道了謝。 回房洗漱沐浴后,他身上的確舒服了很多。暖氣與草藥的靈氣一擁而上,竟然一時間還沖得他頭腦有些發暈——只不過是離開晴王府三天,沒了返魂香與香閣藥池的浸潤字樣,他的身體居然就像是被抽空了一樣迅速地衰微了下去,甚至一時間無法吸納這么一點微薄的靈氣。 寧時亭正想跨出去透透氣,手指還未摸到掛在一邊的衣衫,他一起身,血流涌動沖上腦門,帶著混沌的靈息,他喉頭一甜,居然直接咳出了一灘血來。 漆黑粘稠的血液從指尖迸濺,隨著悶聲的咳嗽止不住的往外噴涌,胸腔中幾近痙攣。寧時亭直接咳得脫力,整個人往后墜倒下去,發暈,不停地打著冷戰。 好一會兒后,寧時亭才放松了用力握著桶邊緣的手,從眩暈中恢復神智,他指節因為過于用力泛著發青的蒼白色。 這一刻,寧時亭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那顆被毒素填充、包裹的心臟的聲音,只不過這一次不再是悸動難言的跳動,而是將死之音,提醒著他這具日漸殘破的軀體已經時日無多。 這樣的情形在上輩子也有過,越往后,他咯血的次數會越來越多,每次咯血過后,他身體中的毒素會被帶走一部分,活力與精神也會跟著被帶走。直到他最后離開的時候,毒素和生機會一起退卻,他才能恢復原原本本、不被污染的軀體。 只是這輩子……不知是否因為在晴王府勞心勞力的原因,這第一次發作的時間來早了許多。上輩子他和顧聽霜在晴王府井水不犯河水十年,時光也好像靜止了十年,給了他茍延殘喘之機。 寧時亭收拾了房間,出門了。 冬洲洲城在他十四歲那年已經成了死城,之后顧斐音駐扎在此,不再設市鎮,而是直接改為軍事重地,重新修建城池,立起防線?,F在活動在冬洲的仙民,除了一少部分沒有被當年的事波及的人們以外,大部分都是從九洲各地抽調過來的士兵家眷,士兵在城中,家眷就在附近做些生意,或者種植一些冬洲氣候下特有的藥材。 寧時亭這次出門,依然不直接往冬洲城方向走。 他租借了一匹雪仙馬,沿著海岸往西北方向走,和冬洲城的方向稍微偏了偏,直臨鮫人北海岸。 海岸邊終年大雪,海岸被皚皚銀白覆蓋。從前這里是整個冬洲最有靈氣的地方,現在也只剩下了一片死寂。深雪之下至今埋藏著鮫人一族二十年前為抵御外敵種的毒海蠱,連一粒精巧的貝都會沾上至毒,全部潛藏在風平浪靜的白雪之下。 盡管這里風景如畫,沒人敢來這里,沒人敢冒這個險。卻也因為這個理由,反而將這片土地中的鮫人遺骸得以保存完好。 寧時亭注視著風平浪靜的海面,知道自鮫人一族覆滅之后,連風神都不再庇佑此地。沒有風也就沒有浪,海浪之下依然殘留著三十年前戰場的遺跡,未能收斂的鮫人遺骨依然沉睡。這些骸骨中依然殘存著上古的靈氣,煉化后足以幫助一個凡人飛升結丹。 他席地而坐,伸手拂去面前的雪,再將下面的沙地攏成一個帶缺口的圓。隨后,他拿出這一路帶過來的紙錢,用火石點燃后,安靜地往里邊添著。 他這一場祭拜晚了整整五年,為整個鮫人一族的下葬。 而等他百年之后,或許就不會有人再供奉了。 少有的,寧時亭玩心起來,心想或許自己死后,也能向族人討要幾分供奉,那畢竟也是他燒來的。 天空中飄起雪花來。 緋紅的火舌竄上來,照得他的面容也出現了一抹緋色。沙礫之下的生靈們被火源所驚動,一些小殼甲的東西或是蝎子忙不迭地從熱騰起來的砂礫中四散奔逃。 “你在干什么?” 遠方傳來孩子的喊叫聲,帶著急迫與恐懼。 寧時亭回頭望去,看見一個背著背簍、手提捕網的少年站在遠處,他皮膚黝黑,十三四歲左右,渾身灰撲撲的,一張臉上最明凈的就是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 那孩子往他這邊走了幾步,但是并不敢繼續往這里走了,只是語氣有些硬邦邦地告訴他:“喂,這里海蝎子有毒的,會攻擊人,你被咬一口就死了,外殼也不能碰!你看,你右邊有一只??禳c走,一會兒海爬蛇來了就完了,比海蝎子還要毒!” 寧時亭往旁邊看了看,果然看到一只海蝎子正躲在一塊石頭下,怯生生地沖這邊亮著鉤針。 他站起來,回頭稍稍提高了聲音,問那孩子:“你是這邊趕海人的孩子嗎?” 那孩子沒出聲,過了一會兒后說:“不是,我是冬洲城外面雜貨鋪的兒子,過來挖毒牡蠣賣錢的,可以入藥,藥鋪給二十金一斤。海蝎子和海蛇更賺錢,但是我不會抓它們的,我只有一條命?!?/br> 他依然保持著有些警惕、有些慎重的目光看著寧時亭。在這個地方,突然多出一個姿容昳麗的年輕人,實在不是什么正常的事。他沒有聽說過北海鮫人的傳說,認不出那一頭帶著淡藍色的銀發,他皺起眉:“還不走,你是妖怪?” 這樣子讓寧時亭想起顧聽霜。 那年他們初見,顧聽霜十四,蟄伏在黑暗中審慎地打量他,目光銳利如狼。 寧時亭的心忽而動了一下——像是被一只手輕輕地揪起,揪出一陣泛酸的甜來。 他說:“我幫你抓海蝎子和海蛇吧?!?/br> 在那少年驚慌失措的眼神里,寧時亭又隨手挖了個坑,四面拍嚴實,將身邊的海蝎子拿起來丟進去。他耳力了得,閑庭信步地走,一彎腰必然能拎出一只蝎子或是一枚牡蠣。海蛇順著潮水鉆入沙土,預備著向他發起攻擊,寧時亭這次出了一點小差錯,他被咬了一口,不過照樣把海蛇團吧團吧打了個結,一起丟進了坑里。 他說:“過來拿走吧?!?/br> 那少年仍狐疑地看著他:“尋常人只要被碰上一下就立刻斃命,你被咬了一口還能好端端站在這里,你若不是做出幻術哄騙我的妖怪,那就是神仙?!?/br> 寧時亭說:“我本是這里的海族?!?/br> 那少年的眼神更加狐疑了。 又伸出手:“把你的筐丟過來吧,帶回去時小心?!?/br> 寧時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海產都塞了進去,隨后輕飄飄地將筐還給了那少年??粗倌暌稍葡?、歡欣雀躍的樣子,寧時亭心底卻涌現出一些悵然。 他想,如果是顧聽霜,必然喜怒不形于色,連賣得的錢都會分文不差勻他一半。顧聽霜一直如此,驕橫、烈性、沉穩,從不欠人。 這個念頭悄然而逝,寧時亭第二個念頭是自己居然在遺憾這孩子不是顧聽霜,接著一切都悄然而逝,他明白:他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