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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書的歷史,沈育也略知一二,當時的皇帝崇文輕武,招攬天下經師、修筑藏書閣,收藏書簡何止千卷,后來兵敗,在涿水之畔痛呼“讀書誤我,乃至今日!”,下令焚盡世間書。 文人才子,藏書的藏書,隱遁的隱遁,盡管一時勢衰,卻心有傲骨。人不自救,何以怨書? 如今面對這一屋躲藏百年不見天日的書簡,沈育深感自己的命運也灰暗無光。 世人常說,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車馬多如簇,讀盡經卷,自然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一介書生文人,也能預知世事命運、決勝千里之外。沈育只覺得心灰意懶。 崔季給他留了一盞油燈,墻壁重新堆砌起來,只留了小小一個窗口,送飯通風。 燭光被那窗口的風吹動搖曳,每一卷竹簡都在這微光中叫囂著、表達著,沈育卻再提不從前那樣的精神,干勁十足地閱覽。 他兩頰敷了藥,面癱了一般紋絲不能動,思維便也僵硬了,時睡時醒,有時夢中以為自己還在逃亡,驚覺過來,眼前黑暗一片,又讓他不知置身何處。 向晚,崔季給他送來rou湯,陪他聊天紓解。 沈育嘴不能動,大多數時候是崔季在說。 時下水生火熱,關起門來說話,誰都有怨言。崔季本來對章儀宮與儲宮都不滿意,說起梁珩,更是毫不留情。 “沈公下獄,能求情的都不顧生死,直言勸諫。我聽說,連太尉因為此事,又被罰俸在家閉門思過,他還堅持要陛下擦亮眼睛,釋放沈公,結果挨了五十板子。他都這把年紀了,也不知道熬不熬得過去?!?/br> “只有那個太子珩。哼,沈公怎樣也算他的老師,還擔著太子少師的職位,卻不見他維護先生。師者如父,沈公駕鶴,太子珩晚上也不知能不能安睡。許是不能用我們常人的道德來附會他的,這人向來沒心沒肺?!?/br> “……” 墻眼對面傳來微弱的聲音。 “咦?你在說話嗎?”崔季聽不清楚。 沈育呆呆注視著燭火,火光灼燒得他兩眼guntang。 第31章 拜官書 崔季走了。無人的房間里不會亮燈,墻壁里更不能有燈光,沈育坐在黑夜里,眼前是一片不可捉摸的虛無。耳邊什么聲音也沒有,芙蓉巷里,人人自危,噤若寒蟬,正是仲夏,良蜩若死。 他時而感到兩邊墻壁傾頹下來,壓得自己喘不過氣,時而又感到處于無邊之界,身前身后無可依靠。 有時他分不清自己是在噩夢之中,抑或清醒地受罪。崔季來的很少,總不能叫人瞧見他日日往一個沒人的房間里去,加之外界形勢或許嚴峻起來。沈育有幾次聽見墻外有軍士行走、訓話,有一次甚至進入了崔顯的房間,被崔季追上來斥其無禮。 大約是總抓不到沈育,單官也著急了。芙蓉巷被里外翻過幾次。晚上崔季偷偷來告訴他,單官大肆搜捕沈氏門人,最近和馬氏學塾也過不去,懷疑崔謝二家藏匿了沈、馬門生。 “他不能信任我和謝覽,”崔季嗤笑,“他也知道,我們不屑與他為伍,君子小人涇渭分明?!?/br> 沈育心中卻有了某種預感,果然沒兩日,他就在一墻之隔聽見了前院嚷嚷—— “崔師還沒回來?喲,這房子空著嗎?” 崔季追上來:“沒人住,要是查我父親的房間,可就是明擺著給我家難堪了!” 沈育一骨碌坐起來,他的面傷幾日前已好了,此時又開始滲血,兇惡、慘烈的鐵銹味充盈他鼻尖,如果有一面鏡子,他想,都要流出血淚了。 房門推開,軍士裝了鐵皮的靴子咯噔咯噔敲打在房間各處。 “真的沒人呀?!?/br> “你們這是要將我姓崔的也踩在腳下嗎!” “小崔先生,息怒息怒。嗨呀,我們都是粗人,字都認不全,書也沒讀過幾冊,不知禮數,只知道奉命行事。瞻仰瞻仰崔公的藏書,不過分吧?” 有人往貼墻而立的書架這邊來。距離沈育不過一臂之余。 沈育聽見他在書卷里摸索的動靜,拿下書卷,就會注意到墻上的通氣孔,彼時,沈育與崔季就都完了。 他在懷中掏了掏,掏出那把短刀,書縫漏盡的微光在刀刃上抹開亮色。 那軍官取下卷軸,通氣孔光線變粗,沈育遞出短刀——刀鋒刺破血rou的聲音清晰而粘膩。 “……” 嘩啦卷軸抖開,軍官裝腔作勢的模樣可以想見:“小崔先生與令尊可真是高人吶,???這是個啥字?這不是本朝的文字吧?本官可從沒見過,說不定都是我們祖祖祖爺爺那輩兒的了?!?/br> 哈哈哈,他手下軍士們附和發笑。 崔季不動聲色,擋在書架前,背在身后的手堵住通氣孔,與插在手心的短刀。 “覺得稀罕,拿回去研究也無妨。崔族一家之主的房間你們也來過了,還有什么要查的嗎?” “嗐,您別急,我這幫兵痞子也不來糟蹋您讀書的寶地了。聽見沒,把你們靴子踩過的地方都給小崔先生舔干凈?!?/br> 晚間,崔季疲憊萬分地給沈育帶來飯菜,分裝成小小碟子,塞過通氣孔。他的手上纏著繃帶。Y。U。X。I。 沈育一陣無法言喻的痛苦:“對不起……” 崔季道:“賢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還不到山窮水盡的時候?!?/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