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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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神齊聲大喝。 三百位下神聯袂出手,或左或右,或上或下,將師巫洛的去路退路,避讓之路全都阻住。 如果師巫洛沒有抽刀斬門闕,祂們中間或許一部分會選擇袖手。作為受選而升靈出人間的神,祂們在天外天的地位不算高,不必為天外天死戰。甚至還有一部分下神存了,若師巫洛愿意,可與他聯手的心思。但師巫洛的一刀,不僅斷了自己的退路,也斷了祂們的退路。 他恨意太深,深到要與所有天神不死不休。 雙方只剩你死我活。 兵殺已至身后,師巫洛卻對一切圍攻置之不理,手中緋刀刀身垂直向下。 劈斬! 一線亮紅自上而下,垂直貫穿整座門闕,巉巖壁立的廊廡當中斷裂,兩側高崇的闕樓轟然砸落,揚起一片云與煙。 與此同時,三百下神的聯袂進攻已到身前。最近的一名下神手中的翻天印已經砸向師巫洛的左肩。緋刀刀勢向下,已經來不及改刀變向。 鐺 翻天印砸進云海。 緋刀插進漢白玉天階,關鍵時刻師巫洛沒有變刀,而是直接松手,以肩撞向左側的下神。由空桑百氏升天而來的下神有神位而無神軀,被他撞著向后倒飛,與他一起砸進一座盤繞騰蛇的神宮里。 柱倒墻塌,煙塵中走出一道清瘦的黑衣身影。 騰蛇在地面游走,借助廢石塵埃與云霧的遮掩,閃電般游進師巫洛身邊,然后猛然射出,絞向師巫洛。 師巫洛腳步不停,一掌拍出,落向猙獰蛇首。 蛇首炸開!蛇脊炸開!蛇鱗炸開! 神宮崩塌! 師巫洛穿過血霧,迎向調轉勢頭的密集攻擊,不僅僅是三百名下神,越來越多的下神從自己所在的天階上起身,森然殺下。攻擊鋪天蓋地,而師巫洛兩手空空,他的緋刀插在第一座門闕的廢墟里。 不躲不避。 師巫洛的眼眸印出神兵天器的軌跡。 原本銀灰的眸色在某一刻不易察覺地染上漆黑。萬兵齊下的勢頭突然停滯了一剎。就在短短一剎間,師巫洛已經沾血的右手抬起,凌空虛握,仿佛同時握住無數柄刀。 他也的的確確握住了無數柄刀。 所有以刀為武器的下神同時失去了對自己本命神兵的掌控!春秋刀、太平刀、金雀刀、定我刀、常青刀所有刀同時發出朝圣般的嗡鳴,同時掙脫原先的主人,同時調轉刃口,撞向原先的同伴。 刀流徜徉,粼粼如群魚。 各式各樣的神兵天器被滾滾刀流撞開,紛紛揚揚射向四面八方。本命神兵被奪的下神同時踉蹌后退,僅剩其他不是用刀的下神奮力掌控自己的神兵,試圖將洪流中掙脫出來。刀流分成兩道,左右盤旋一圈,將圍困師巫洛的下神撞開后,匯聚在一起。 又是一聲刀鳴。 鳴聲清脆。 插在廢墟中的緋刀長鳴而起,刀流匯聚在一起,以緋刀為刀尖,匯聚成一柄前所未有的兇戾之刀,直指天梯。師巫洛黑衣飄搖,兇戾之刀出鞘,刀光披靡,勢如破竹第二座門闕破碎,第三座門闕破碎,第四座,第五座第六!第七座! 刀流中,除去緋刀外,一柄柄神刀不斷破碎,至到第七座天階門闕時,僅余十六余柄。 第八座。 又十柄神刀炸碎。 第九座。 最后六柄神刀炸碎。 緋刀去勢不減。 第十座! 闕樓坍塌,師巫洛落下,一伸手,重新握住緋刀。有瀝瀝鮮血從他的衣擺滴落,小部分是他自己的,大部分不是他的。猩紅的血在三千級天階上緩緩流淌,一具又一具下神的尸體倒在血泊之中。 三千下神,無一逃脫。 一刀登上三千重階。 如果有經歷過燭南浩劫的人目睹這一刀,一定會下意識地想起仇薄燈曾經以念御氣的那一劍。盡管師巫洛用的刀,仇薄燈用的是劍,但兩者有著某種本質上的相似之處可這才是最初的模樣。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教的,唯一一件自己學會的事。 是愛他。 第112章 我求之不得。 那柄刀! 紅袍上神失聲道。 云騰霧卷, 自高俯瞰,師巫洛身影相比動輒高達百丈的天神來說, 相當渺小,可他在不斷向上。一點清瘦的黑衣走過,巨靈般的天神在他背后頹然倒下。鮮血從神雄偉的尸骸中流出,淌過巍峨的臺階,淌成一條暗紅的地毯。 天階盡頭審視這場廝殺的上神不在意接連不斷死亡的下神。 相對于真正源于云中時期的古神來說,所有由空桑選拔而來的下神,不過是天外天最底層的仆役。仆役死再多也無所謂, 宛如兩軍對壘的馬前卒車前兵,是舍棄再多也不值得可惜的犧牲品。 可祂們不能不在意那柄刀。 那柄弧線妖冶的緋刀。 它竟然能夠擊碎天階的門闕,竟然能讓祂們感受了一絲極為熟悉的氣息。 神君還真舍得把好東西留給他。 稍許,有天神冷笑。 說話的天神生有四面四臂, 每一張臉都只有一只狹長的豎眼,分別觀東西南北四方, 此刻靛青色的眼瞳帶著掩蓋不住的嫉恨。 太古時代,神君命天神持巨錘以蘊含精金和玉石的息壤捶打出如今十二洲洲陸的基石,后來又有自最深的巖漿中取出的原銅鑄成十二口重鼎, 埋進十二洲的土地, 奠定山川河流的形勢。 原銅鑄十二鼎后, 還余下一份。 天外天的古神都猜測, 那最后一份原銅應該是隨著神君被放逐出云中,流落到人間的某地??蔁o論奉天外天之命的空桑怎么尋找, 始終找不到那一份原銅的蹤跡??赡鞘亲罟爬献钌袷サ你~, 凡人也好, 大妖也好,絕無煉化它的可能。 哪怕是天外天, 真找到那一份原銅,也需要由眾多上神合力,又或者由五方上帝中的任何一位出手。 無怪乎空桑找不到最后一份原銅的蹤跡,原來它的確被神君留給了人間。 四面上神的目光難掩灼熱,見師巫洛又登上三千重天階,便猛然起身,自云端落下:我來教訓教訓這不知天外有天的家伙。 鄔丙這個蠢貨。 紅袍上神冷眼旁觀祂縱身躍下,去攔截師巫洛,不由暗中冷笑一聲。 祂也不想想,察覺那把緋刀古怪之處的上神如此之多,為什么其他上神誰也沒有動手?顯然,轉念間,大家就已經都想明白了為什么師巫洛登天階后,古帝們始終沒有動靜。最后一份原銅何其珍貴,若師巫洛不出人間,有昔年神君留下的封界保護,誰也發現不了緋刀的古怪。 可他偏偏離開人間了。 師巫洛是天道不假。 若天外天還是云中城,少不得也要受他桎梏??刹恢軘嘟^后,天外天脫離人間數萬載,又積年累月奪取人間氣機,早已凌駕于人間之上。師巫洛身為一點人間冥靈,此時來天外天,反過來要受天外天壓制。 兩者好比夔龍與騰蛇,夔龍雖然尊貴,可早已經被騰蛇扼住命脈。是以騰蛇篡龍。 更何況他狂妄到想要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天外天,九萬天神,三千門闕。 根本就是在自尋死路! 一個注定的死人沒有什么值得在意的,真正令赤帝祂們遲遲不出手的,是那一柄原銅鑄造出來的緋刀。 緋刀只有一柄,原銅只有一份。 可除去墜荒的白帝,不知所蹤的青帝外,尚有三位古帝位于天外天。 三位古帝誰先出手,就會成為另外兩位帝君的靶子。彼此實力伯仲之間,因此僵持不下,各自等待時機或許在更早之前,凌駕于五方帝之上的神君還能令祂們低頭,可神君早已被放逐,后來兩度隕落,如今命如微火。 云海向左右排開。 仿佛隕石從天而降,數萬石的重甲砸落,甲胄銜接處的鎖鏈燃燒著青色的火焰,火焰令周圍沉厚的云海騰卷成茫茫的蒸汽,戰靴所立之處,漢白玉石階上留下了巨大的凹陷。鄔丙站在比師巫洛高百重的天階處。 師巫洛沒有停下腳步。 緋刀翻滾,在割開一名下神的咽喉后,抽出斜刺,將另一名試圖從左側方偷襲他的下神挑起到空中。 紅線一掠,兩具尸體沉重砸落。 黑衣衣袂擦血而過,向上,轉瞬又十重。 鄔丙居高臨下,俯瞰逼近的年輕男子,見他連止步的意思都沒有,便冷哼一聲,生于正前面的手臂提起一面足有百丈高的盾斧,重重落下。 轟隆巨響。 云海被震出一個圓形的空缺,密集的裂紋出現在漢白玉天階上,盾斧面闊百里,高也百里,如一頓厚厚的銅門,將天階封死,堵住了師巫洛前進的道路。 師巫洛左手按在刀背,將緋刀平平推出。 青銅碰撞的聲音如洪鐘大呂。 鄔丙站在原地紋絲不動,持盾斧的手臂微沉,重甲如活物般游走,卸去相撞的力道。師巫洛借后退之勢扶搖起身,落在第九千重天階的門闕上。緋刀低垂,一點亮光自貼近刀鐔的刃口滑向刀尖。 自不量力!你必死無葬身之地! 鄔丙厲聲呵斥,生有靛青豎眸的面南之臉忿怒猙獰,張口時,有火焰在咽喉深處滾動,聲音粗重如甲,在云海上掀起一重重狂瀾。 卻另有一道細微的聲音傳進師巫洛的耳中: 把原銅給我,我保你安然無恙地離開。 回答祂的是奪目刀光。 師巫洛如鶻鳥般從門闕上俯沖而下,左手握刀,刀身橫平,刀刃切進雕刻有震蒙巨獸的盾斧。盾斧上的震蒙巨獸陡然睜開猙金的眼,燃起熊熊火焰,獠牙跟著一起張開,要將這個肆無忌憚的瘋子撕咬成碎片。 冥頑不化!鄔丙暴怒,你以為神君真的是對你好?笑話!你是天道,是冥冥之中的意志,只要掌控住你,他就可以掌控整個世界!你以為他為什么要教給你塑骸化形之法!他是神君,凌駕于他之上的,只有你!你若還是無相冥靈,那就連天外天也奈何不了你!你既然化形,那就要受到軀殼的束縛! 熊熊烈焰到了師巫洛身前,便被他身上鋒銳至極的刀氣從中間切割開,向左右滾滾流去。 鄔丙拔起盾斧,以斧面砸向闊達百丈的石階地面,要像碾死一只螞蟻一樣,將師巫洛碾成齏粉。 盾斧橫砸的瞬間,師巫洛抽刀,再次后退,凌厲的風掠過他的臉龐,吹動垂到到肩膀處的頭發。他的臉龐被火光照成火銅的顏色,仿佛回到很久很久以前,與站在冶銅天爐前的神君并肩站在一起。 你想要什么劍? 神君側首問他。 引來的地炁之風匯聚在爐腹中,將屈茨炭燃成熊熊大火。暖紅的光照得神君白衣如灼,眼尾如丹,是天上人間最美麗的那一抹姝色,是他想觸摸卻無法碰到的。 怎么,會發呆了??? 新玉初紅的指尖不輕不重地叩了叩巫儺面具,像是在責備,語氣卻又分明帶點不易察覺的笑意。 不想用劍。 他沉默了很久,低低回答。 神君似乎有些詫異,問為什么。 是啊,為什么? 他答不出來,覺得自己是不是說錯了,卻不知為何又不愿意改口。 神君卻忽然笑了。 一邊笑一邊說,那就用刀吧,以后你做第一刀客。 為什么那時候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明明答案那么簡單。 天上人間劍術第一,只會是你,只能是你。 可我想要保護你。 要為你披荊斬棘。 緋刀在風中旋轉,刀光跳躍閃爍,挑起一枚枚暗紅的火,激射向盾斧,發出與微火不相符的巨大聲響。給人的感覺,仿佛點點落在盾斧上的不是火星,而是一顆顆從天而降的隕石。鄔丙一步一步后退,在一重一重天階上踩出一個又一個深深的腳印。 祂咆哮如雷: 你竟然愚蠢到這種地步,被他利用也看不出來? 我求之不得。 師巫洛緋刀潑出一片淋漓的火。 求之不得! 晦暗瞢闇里卷起一片暗紅的血火。 大荒深處的幽冥之城外,背載枯峰的骨鯨眼窩里流出的血蜿蜒成長河。血河環繞幽冥城一周,依照提前設計好的渠溝經歷四個門,匯聚到幽冥城正中間的一座高臺之下。高臺以骷髏堆砌成,將一縷淡淡的火困在其中。 十萬荒使按方位繞高臺站立,腳下各自踩著一點暗紋。 如果有天工府的人在這里,就會認出來,他們所踏之陣便是當初天工府叛徒謝遠發明的煉神為兵的陣法。由云鯨骸骨圍起的幽冥城,就是一座巨大到難以想象的熔爐。也正是因為謝遠提出了這個構想,才會從眾多步入大荒的邪修里脫穎而出,備受重視。 大荒不是第一次想煉化神君的殘魂,但一直以來成效不大,因為殘魂總會在即將成功的一刻自行燃盡。 困局許久,還是到三千年,謝遠,或者說戲先生入荒,才有了轉機。 這么一想,那家伙死得還挺可惜的,早知道就該叮囑懷寧君在燭南順手救他一把不過懷寧君隱隱約約一直有些厭惡他,叮囑也未必有用。 黑影遙遙望向熔爐正中心,飄忽不定。 神君授道,結果到頭來要死在蒙他授道的人手里還挺有意思的??善鋵嵰膊浑y想到會有這種結果。也許最初登不周山求得大道的凡人真的都能心懷感激,不忘初心。但一代人死之后呢?十代呢?百代呢? 直接得神君授道的人,只有最初的那一批凡人。等他們死凈之后,十二洲的修士一代又一代,習慣了修煉,習慣了掌控力量,而這力量是他們自己每天修煉心法得來的,自然而然會覺得這是他們的強大是他們自己努力所得到了這個時候,還有多少人會感念神君的恩情呢? 哪怕仙門沒有隱去神君的過往,結果也不會有太大變化。 貪婪善忘,理所當然。 蠢。 黑影再次做了和先前一般無二的評價。 就是不知道,如果神君能夠重回太古,在知道自己賭上一切會輸得一敗涂地后,還愿不愿意再賭一次? 想了想,黑影忍不住嗤笑。 要是這樣都愿意再賭一次,那就真的蠢得蠢得連它也找不出形容了。 幽冥城中一口花紋晦暗的鐘被重重敲響,鐘聲震得蒙住整座城的暗紅光霧都隱隱動蕩了一下。鐘響之后,準備就緒的荒使們引燃手中的符箓,將星星點點的火拋進血河。穢風大氣,血河河面卷起百丈高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