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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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才最重要。 婁媽子你真是個好師兄。陸凈沉默片刻,說。 都說了!不準在那么喊我。婁江黑著臉,快走。 可你真的很像老媽子啊 陸凈在心里嘀咕。 等等。 仇薄燈忽然一伸手,攔下了眾人。 怎么?陸凈問。 血腥。 仇薄燈言簡意賅。 婁江一驚。 他們說話時并沒有停下腳步,行進速度很快,但響笛傳來的地方在北城五象街的方向,距離這里還有一段距離。就算那邊真的出事了,血腥也不至于傳這么遠婁江環顧四周,忽然臉色一變。 應龍司的弟子巡城時有明確的分工,五人一組,負責一個街區。五人中有一個人待在街區最高的相風門闕上,以風燈為號,充作守護和指引。 此時此刻,婁江并沒有看到相風門闕上的燈光。 他們停下腳步,恰好處于街道的十字路口。大雨中,相接的四條街道忽然變得又長又幽暗,不渡和尚斜跨一步,正面向東。半算子后退一步,正面向南,婁江轉身,正面向西,仇薄燈提劍,正面向北。陸凈待在四人中間。 仇薄燈閉上眼。 雨水敲擊在不同的瓦片,發出不同的聲音,風聲攜裹雨聲拉過長長的街道,風聲里還有另外的,極細微的聲音。 嘀嗒、嘀嗒。 緩慢粘滯。 來了。 仇薄燈睜開眼。 他話音剛落,尖銳刺耳的響笛聲爆起,四面八方,此起彼伏,整座燭南城的所有應龍司弟子同時遇險,同時求援! 第67章 紅闌夜火 街道深處膨脹出一大團黑影, 向站在十字路口的五個人吞去,轉瞬即至。 沒有實體, 沒有形骸,四方八方,無處不在。 眼看五人就要被黑霧攜裹,不渡和尚拋起佛珠,鐘聲重重,金光將眾人罩在其中。 赤紅的長舌,淡黃的膿瘡十幾張貼在罩面的灰青臉龐迅速液化, 化為粘稠黑液向下流淌。那些臉龐原本就可怖,液化時眼睛下掉巨嘴上移,五官全部錯位,只一眼, 便能讓人惡心得胃里翻江倒海。 見鬼!陸凈仰頭與三枚攪拌在一起的眼珠對視,頓時發麻, 這是什么玩意! 恭喜你,答對了。 仇薄燈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語氣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甚至還后退了一步。 就是見鬼了。 陸凈心里頓時就是咯噔一下, 仇大少爺是個萬丈高空說跳就跳的瘋子, 這鬼東西究竟是什么?居然連仇大少爺都不敢面對? 穢煞。婁江低聲說, 原是滋生在胡巷茅廁處的臟祟,數量過多后, 會積聚成煞。正面攻擊實力不強, 但其上附著的污穢, 卻會污染定魄期以下的修士,使之生瘡長痢, 靈臺濁污。一旦同時出現的穢煞超過兩只,就能對應龍司弟子構成致命威脅。 陸十一,該發揮你定魄期的修為了! 茅廁二字一出,仇薄燈毫不猶豫地再次后退,反手抓住陸凈,讓他頂了自己的位置。 陸凈猝不及防之下,和貼在金鐘罩上的往下流淌的穢煞來了個面對面,險些直接吐出來。 怪不得仇大少爺二話不說地后退這玩意他都覺得惡心,更別提仇薄燈這種龜毛金貴的太乙一枝花了。要知道,當初在枎城,仇大少爺連地面上淌血都嫌棄,寧愿踩墻頭走陸凈硬著頭皮,拔出兩柄短刀。 和尚,陸凈提刀,神色艱難,你這金鐘罩靠譜不?不會半路破了,濺我們一人一身膿吧嘔。 阿彌陀佛,不渡和尚雙手合十,菩提明凈子,陸施主不用擔心。只是 他看向婁江。 婁施主,貴閣出現穢煞,未免太過蹊蹺。 婁江的臉色很不好看。 燭南下鎮晦風之xue,又地處滄溟,常有潮雨,易生穢鬼。因此一直以來,山海閣極重潔凈,設野廬司以清街掃巷,設赤友司以掌除蚊蠅,設明曲部以司此部閣律,店鋪凡有積污渠道者,重罰之,罰而不改者,鞭之,驅出燭南。 閣律森嚴,厲行久矣。 以燭南城池的情況,便是玄武龜息,怒雨滂沱,也不該這么快就滋生數量眾多的穢鬼,更不該誕生穢煞! 等等! 半算子忽然大聲地喊了起來,指著一個方向。 你們看那里! 濁污般潑在金鐘罩上的穢煞已經向下流淌得差不多了,透過光罩,他們看見半算子指的方向,樓閣屋檐從黑云中重新浮現起起伏錯落的輪廓,輪廓周圍泛著紅光。那一片建筑燃燒了起來,火焰扶搖直上,仿佛一只紅色的孔雀昂首迎向漫天暴雨。 那里是 紅闌街! 溱樓。 羅衣抱著琵琶蜷縮在角落里,死死地盯著外面那些人影,他們走來走去,一言不發。 就像 就像被/cao控的傀儡! 羅衣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今日天氣忽變,陰天暗地,但在燭南生活的人習慣了變幻無常的天氣,也沒有太過害怕。后邊山海閣的弟子過來通知,玄武提前龜息時,大家稍微驚訝了一下,就又一如既往地繼續該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紅闌街的客人比平時還多。 大概是因為鎖海后,外來的客商無事可做,在這凄風苦雨的日子里,與其待在客棧住處孤身一人,不如來暖衾紅帳里尋歡作樂。 羅衣被一名肥胖的客人捏了把大腿,惡心得反胃,不想再去接待客人,就悄悄躲到了角落里。躲著躲著,不知不覺睡過去了。醒來之后,猛然發現溱樓內靜得過分。她一開始以為是自己睡迷糊了,向外一瞧,卻發現溱樓里依舊人滿為患! 雜役、婢女、藝伎、客人都還在,但所有人的瞳孔都是潰散的,都是深黑的,所有人的神情都是木然的,都是呆板的。 都變成了提線木偶。 羅衣覺得自己在做一場嚇人的噩夢,可當她將手塞進口里,咬住的時候,真切的疼痛提醒她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她害怕得幾乎要哭出聲,只能把頭埋進膝蓋里,用力閉上眼睛再睡一覺就好了醒來就正常了 擋在身前的屏風被移開。 羅衣差點尖叫起來。 你怎么跑到這里來?有人在她身前,聲音熟悉。 羅衣就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猛地抬頭:媚 她忽然喊不出來。 媚娘半蹲在面前,可她變得一點都不像媚娘了平時的媚娘總是化很濃的妝,穿深色長裙,戴著滿頭珠翠,而眼前的女人素凈著一張臉,漆黑的長發扎成干脆利落的一束,沒有刻意修飾長眉,眉如橫刀。 羅衣幾乎要不認識她了。 羅衣輕微地打著戰栗,隱約意識到外邊發生的一切,可能和媚娘有關。媚娘伸出手,羅衣閉上眼。 咔。 沒有預想中的疼痛,羅衣只覺后背一空,整個人向后跌落。 躲在里面,不要出來。 她睜開眼,暗門緩緩關上,最后的視野是媚娘如刀的長眉,以及她背后的熊熊大火。 整條紅闌街都在燃燒。 面容姣好的姑娘們端著寒銅小盅,將一枚接一枚的赤松子傾倒在街上。之前仇薄燈一劍挑起十二枚赤松子,就燒掉了大半條街。眼下赤松子從藝伎舞女手下飛出,點點如飛紅,一如花魁游街時侍女們將花瓣灑向四面八方。 飛紅落地,便蓬成赤焰。 暴雨不絕,烈火不盡,木梁在這一刻被澆滅,又在下一刻被點燃,燃燃滅滅之間,黑煙滾滾。 溱樓大門敞開。 衣衫華麗的客人成群結隊地走了出來。有的是大腹便便的商賈,有的是老態龍鐘的小門雜派長老,有的是正自年輕的少俠修士他們散進大雨里,尋著山海閣弟子的響笛聲而去。 他們已成傀儡。 婁江前往枎城調查魂絲,從一開始就被迷惑了。 那只是戲先生玩的一個障眼法。左梁詩察覺到了溱樓的異樣,為了引開他的注意,戲先生才拋出了枎城葛青這枚棄子。枎城的魂絲都生長已超過百年了,需要的魂絲早已經收集夠了。 溱樓是紅闌街最負盛名的銷金窟,每日往來的客人不計其數,用來施展傀術的魂絲就被下在酒水茶點之中。 魂絲無妖氣無鬼氣,無法用普通的方式察覺,山海閣又將魂種現世一事秘而不宣,來尋歡作樂的人毫無戒備。而溱樓在下魂絲時,也會有意識地避開山海閣弟子以及修為高身份復雜的人。 如蜘蛛結網,縝密盤錯。 媚娘起身。 即使她再怎么畏懼那個自稱戲先生的男人,也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是對的:沒有比紅闌街更適合的種魂地。 這里匯聚苦命卑賤,也匯聚頹靡奢華。把流離種成偏執,把欲/望種成邪妄。最放縱也最墮落,鎏金鍍銀的朽骨腐花。 一如燭南本身。 人人皆知燭南紅闌街的盛名,可又有多少人想過,紅闌街這么多的美人是從哪里來的呢?又有多少人想過,為什么美人大多只是凡人?每一年,都有黑色的飛舟從燭南出發,駛向清洲各地,收羅絕色的胚子。 凡人的女孩是最好的選擇。 因為能以最卑賤的價格買下,也因為絕對不會遭到拒絕一家三口悄無聲息地消失,再正常不過。大多青樓都掌握著一兩門粗淺的惑神術,家破人亡的姑娘很快地就會遺忘她的過去,很快就能笑顏如花地迎接來客。 凡人如螻蟻,死生不由己。 而又是誰給予了青樓主人這些模糊記憶,遺忘過去的術法? 歷代山海閣閣主不是沒有想過清查紅闌街,可誰也辦不到。銷金窟里無數秘密交易在這里進行,金山銀山,天材地寶流進多少閣中長老的手中真可笑,左梁詩堂堂山海閣閣主,到了溱樓竟也只能遵從這里的規矩。 媚娘提刀掠過火與雨的長街,趕赴城外。燭南半空中,一道接一道地亮起華彩那是山海閣閣老們祭起了自己的法器,媚娘從其中數道下掠過,沒有掩飾身形,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金銀滋生惡鬼。 人心如穢。 這樣的燭南,就算街道溝渠清掃得再干凈又有什么用? 我在溱樓聞到過沉雪香。仇薄燈注視著紅闌街方向的火勢,忽然開口,在那天引路的媚娘身上。 是她?陸凈一愣,可她不是凡人嗎? 一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怎么悄無聲息地把字帖放進婁江這個山海閣第一天才的房間里? 這倒未必。 開口的居然是不渡和尚。 他一揮袖子,菩提珠向四面八方爆發出強烈的光芒,金光所過之處,殘余的穢氣如積雪消融,甚至連大雨都停止了一瞬。 幾位施主都知貧僧修習了觀眾生這一術法,不渡和尚接住落下的佛珠。入溱樓時,貧僧曾觀過那位媚娘,一無所獲。 一無所獲? 陸凈下意識回頭看了仇薄燈一眼,不渡和尚的觀眾生,他、仇薄燈以及左月生都是領教過的,差點為此殺人滅口。連秘密重重的仇大少爺,不渡和尚都能看出點什么,媚娘不過一區區溱樓老鴇,怎么令不渡和尚觀之一無所獲的? 能讓貧僧相觀之術失敗,唯有兩種人,一者修習了極高深的靈識神通,二者修為遠超貧僧。不渡和尚說,貧僧當日心下生疑,便借替幾位施主斷后的機會,留下試探過她。如果貧僧沒有斷定錯的話,溱樓幕后另有主使者。 原來禿驢你那時候就發現她不對勁了啊 陸凈羞愧,他那天也看到了媚娘,腦子里卻只有徐娘半老風韻猶存這個念頭。 不僅是她。仇薄燈說,雅間四角小孔安的璃珠,與穹頂處的冰琉璃,都是用來窺視的。 原來如此。不渡和尚恍然大悟,怪不得仇施主您要火燒溱洧樓。 什么?!陸凈驚了,仇大少爺你原來不只是在發酒瘋? 陸十一,有事沒事多吃幾個核桃吧。 仇薄燈見街道被不渡和尚清理干凈,便縱身躍上了門闕高處,掃視四方。 黑夜中燭南城池的街區不斷有片片光輝灑出,山海閣的閣老長老們似乎全部出動了。有他們出手,借大雨肆虐的穢煞節節潰退。但昏暗里,不斷地有另一些人騰空躍起,源源不斷,飛蛾撲火般地去襲擊清理城池的長老們,而長老們在應對這些人的進攻時,明顯有些束手束腳。 那些人 婁江也到了高處查看情況,見到這一幕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覺不覺得有點眼熟?仇薄燈提示,枎城。 你是說傀術? 婁江陡然醒悟為什么長老們反擊時會束手束腳。 燭南商賈天下,匯聚來自太多地方的人,各門各派,各城各族。幕后黑手利用傀術驅使他們發動襲擊,如果下死手,且不說傷及無辜,單就同時得罪這么多勢力的后果,就足以讓長老們投鼠忌器。 局勢糟得連婁江都想破口大罵。 還有更糟的,仇薄燈望向蒼穹,這只是個開始。 燭南城上方,堆疊無數隨時可能坍塌下來的黑云,銀色的閃電在云層中滾動,但沒有雷鳴,一如潛伏在暗處還未徹底爆發的兇殺穢鬼也好,傀術也罷,只是下象棋最先趟過河界的小兵小卒。 剛登上門闕的陸凈一聽這話,險些直接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