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4)
嚴撫霏掛斷電話之后,思忖了片刻。 凌安嘴上說自己不愿再談戀愛了,在他面前忽冷忽熱,愛意仿佛潮水漸漸此起彼伏,有時甚至愛答不理。 然而私下卻很誠實,為了和他的這段戀情,把陳蘭心都惹到不滿。 他不意外,轉念想起別的事情。 他對凌安的不良情緒僅限于感情上。至于陳蘭心,他沒多少好感,林氏在市場橫行太久了 委實擋了別人的路,他的狂妄是將這艘龐然大船撞破個窟窿,最好徹底沉沒海底。 他忽然想到,林恒與陳蘭心夫婦似乎沒有別的兒子。 17、畫室 嚴汝霏瞥向桌上擺著的花瓶,一捧鮮艷的黃玫瑰,今天一早花店的人被凌安委托了送過來的禮物。 早晨他收到玫瑰打電話過去,凌安聽聲音還沒睡醒,反問:多大的事值得你這么早吵醒我? 我收到你的花了。 不用謝,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凌安說得敷衍,不等回答就掛了電話。 這種態度說得上是不耐煩,幾乎每次打電話或者網絡聊天,凌安的態度都愛答不理,面對面的大部分時候反而是情意綿綿,簡直是兩個人。 黃玫瑰看著都不順眼了矜貴又難養。 當然,他不認為凌安對他興趣消減。 到了中午休息時間,嚴汝霏走過樓下休息室,聽見下屬在聊今天的娛樂新聞。 蘇摩越來越帥了 這是他老板嗎,太年輕了吧? 對,蘇摩在節目里說過,是他老板凌安選中他簽約的。 嚴汝霏不以為意。 蘇摩和凌安仿佛寵物和主人。在他看來,反倒是凌安和徐夢的距離更近些。 在國內這幾年,凌安給人以招花惹蝶、到處留情甜言蜜語的不良印象。 凌安正在翻時尚雜志,留意一個合作奢牌推廣封面,不知為何大咖男星身上被打扮得像個圣誕禮物五顏六色,盯著看了一會兒,他猝然想起來嚴汝霏還在生氣,打電話給寧琴讓她找最近的奢侈品拍賣會。 寧琴輕車熟路:買什么?送禮還是自己用? 都行吧?奢侈品或者藝術相關的畫、雕塑之類的,你看著拍一個,送人。 手表怎么樣?我看了,C行準備拍賣幾個收藏級的百達翡麗名表,七位數至少,買了? 凌安前幾年無聊收藏了一櫥柜的名表,只有出席重要場合的時候才會挑一款戴上,這兩年興趣缺缺,幾乎沒再買過新的。 寧琴還記得他去年喝醉把一塊朗格表泡在辦公室魚缸里,想到錢就心痛:送人的你就別丟辦公室水里了。 畫家喜歡手表嗎? 他問寧琴。 寧琴自然回答不知道。他也認為沒有固定答案,吩咐完就掛了電話,洗漱干凈上床睡覺。大概是剛剛沉浸在睡意里,凌安就聽見了輕微的腳步聲。 他沒有時間照料寵物,只在辦公室養了魚,家里和臉一樣干凈,這個時間點出現腳步聲只能是意外事件。 凌安想拿手機,被扣住了手腕。 一只男人的手,指尖微冷,又很快松開了桎梏。床頭柜燈即刻照亮了他的半張臉,睫毛低垂,看上去纖細而詭異,衣冠楚楚卻站在他床邊。 凌安怔了一下,說:大半夜的,你干什么? 嚴汝霏翹起嘴角,露出溫和的笑靨,走近坐在床沿,這個動作配上此時詭異的時間點,無端給人以漸近的壓迫感。 我想你了啊。 理所當然地說著,他卷起一縷凌安的發梢纏在指尖。 細碎黑發鋪在白色的枕頭上,顯得更濃黑,膚色也襯得更蒼白,那雙像在工筆畫里才能出現的漂亮的眼眸也如白山黑水界限分明,正疑惑地盯著他瞧。 嚴汝霏喜歡這樣的凌安,無害,甚至柔軟得沒有一絲攻擊感。 你可以打電話給我。 不要嚴汝霏輕笑,你不喜歡聊天,除非是面對面。 凌安稍微思考了須臾,確實如此。 只要這張臉在他面前隨意一笑,或者說點什么,他輕而易舉就被吸引,目光追隨,說一些不該吐露的真心話。 凌安的語氣在他沒注意到的時候,也放緩溫柔了許多:你過來做什么,明天不上班? 明天該畫畫了啊。他說,我想到你明天說不定又和蘇摩待在一起,不如過來陪我畫畫吧。 畫什么? 人像,模特是你。 嚴汝霏俯下身更靠近了一些,發梢從額角滑落在眼角,被凌安伸手抹開了,后者嗯了聲,依然專注地盯著他看,說:我當然會答應你。 說完,凌安從床上坐了起來,雙手纏上他的脖頸,慢吞吞吻上了唇。 這個動作在嚴汝霏眼中放慢了不少,被子從青年身上滑落,輕薄的睡衣半敞,瞥一眼就被對方冷白修長的身體吸引注意。 與他接吻的時候,凌安的雙眼是睜著的,眼皮很薄,睫毛也不自覺地顫抖。 他對晚上近距離狀態的凌安一向興趣濃重,將明天的安排都拋之腦后,掐著他的腰放倒在床上。 凌安在他耳邊笑:要是能一直這么過也太好了。 不能嗎。嚴汝霏反問。 他不吭聲了,又湊近了黏黏糊糊地與嚴汝霏接吻。 第二天凌安醒過來,嚴汝霏還在房間里,對著個擺件歪頭把玩了許久,看得出來無聊得很。他起身問:你真不上班啊。 請假了。他停下手,抬眼說,為了給你畫畫。 腦子里冒出來從此君王不早朝之類的話,凌安忍不住笑,這會兒時間還早,他也和寧琴打了招呼請假。 嚴汝霏在廚房里搗鼓了一頓不怎么的早餐,兩人吃完去了畫室。 畫室是在一處宅子里,地段很偏,上次凌安陪陳孟過來時就留了不少印象,院子種滿了各色花卉,只有一條單人走的小道,似乎是有專人打理。 他隔著鐵柵欄門往里面看,因為冬天,現在盛放花朵都不見蹤影。 花是老師栽的,我以前來這里住,早晨起來澆水宅子大門是指紋鎖,嚴汝霏摁了下,轉頭向他介紹,今天他不在,你們見過嗎。 凌安搖頭。 上次來這里只是陪陳孟,他對繪畫沒有多少興趣,只隱約記得走廊的掛畫。 嚴汝霏在國內的熟人很少,老師算是一個,原本想介紹給凌安認識,但對方這段時間在國外做畫展只得作罷。 兩人進了門,凌安輕車熟路地按著之前的印象到走廊上看油畫,隨便看了一眼,中間的油畫色彩密布宛如腫塊,乍一看十分壓抑。 嚴汝霏悄無聲息走在他身后,忽然出聲介紹:我的畫。 好抽象啊他點了根煙又開始吞云吐霧,唉,看不懂你的精神世界,猜一下,這幅畫表達了創作者陰暗、抑郁又悸動的內心? 你很厲害。 凌安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猜中了,一部分橙紅的顏色,在他眼中宛如一抹跳動的心臟,撲通撲通地撞著胸腔。 嚴汝霏也有過這種經歷嗎?愛一個人的壓抑心情。 你今天畫我,是找到靈感了? 想到這里,凌安吐了個煙圈,回頭看向他。 嗯。 文藝青年,大畫家凌安咬著煙,含糊道,你爭取一天畫完草稿好嗎? 房間灰撲撲的,畫具也復雜十足,凌安被指點坐在沙發上,以為會被要求擺出姿勢,但嚴汝霏在畫架后面說:坐著就行了。 畫室窗戶全打開了,光線充足明亮,偶爾投進來幾聲鳥鳴。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聲音,一切都安靜得不像真實的場景。 凌安換了個坐姿,靠在椅背上,舒坦,仰著臉看向手持畫筆的男人,恰好與他的視線相撞,兩人都沒轉過眼睛,互相看了幾個瞬息,凌安懶懶笑了一下:我都困了,可以睡覺嗎? 隨便你。 謝謝,祝你畫個得獎的大作。 陽光輕薄,緩緩映在青年蒼白的臉上,他的上半身。 睡在畫室里的人,浪漫得想在他手里塞個啃過的毒蘋果。 你說點什么吧,隨便,我想畫你說話的樣子。 在他第二次睡醒的時候,嚴汝霏對他發出古怪指令。 不好吃凌安還是犯困,一邊咀嚼著外送來的點心,一邊沒什么精神地回答,我想吃蛋撻。 繼續。 你好煩,我沒有想說的,你畫完了嗎? 沒有。 我要睡覺了。 最后是在畫室沙發上睡的。 不安穩,有人摟著他,醒來時發現是被人抱在懷里,地點換成了某處臥室,窗戶依然沒關上,月光擦亮了身旁男人的睡顏,以及不遠處擺著的半成品畫作。 他不覺得那幅畫上的純潔青年是自己,比起畫中人,更貼近的隱喻是一顆骯臟、破裂的橙紅心臟。 凌安這樣想著,起身坐在床邊。 我剛睡著嚴汝霏從背后攬住他,靠在他肩上,要不要回家? 畫好了? 他回答,嗯,送你的。 三幅畫,不少錢。 何況這畫還是特意做的,沒必要,沒興趣。 這不如你留著,我不懂畫。 本來就是為你畫的嚴汝霏說,欠你的還不了,幾幅畫不算什么。 你欠我什么? 一條命,那時候你把我推開了。 凌安笑了:哦,你說那件事啊真沒必要。 本來就不是為了嚴汝霏才那么做。 他凝視著咫尺之遙的面孔,繼續說:我愛你。 嚴汝霏在他眼中除了愛意之外,見到的還有落寞,仿佛心等到疲倦。 可以理解,嚴汝霏忖量了片刻,也認為自己既不是好人也非合格伴侶,但那又如何,凌安依然固執到偏執死心塌地貼上來愛他。 甚至舍得獻上一條命,簡直像在犯賤。 這樣也好。 他輕笑:我也愛你。 18、臥室 凌安剛回國那一年,在市中心的公寓里裝修了琴房,設計了很久,最后鎖上門任其落灰了,不知道是否因為嚴汝霏的影響,他心血來潮叫阿姨去打掃整理了琴房,領著嚴汝霏進去,自己坐下演奏鋼琴曲。 凌安曾經是個作曲人,寫過曲子填過詞,最有名的是一部電影主題曲情歌,不久后又銷聲匿跡,一心經營公司。 到底多久沒碰鋼琴和曲譜,凌安自己也數不清。 偶爾幾回,情人坐在身旁,扮演舊時候與他四手聯彈的戀人林淮雪,但是實在不對味。 后來賴訴和他分了手,蘇摩學不來鋼琴,凌安的愛好也日益擱淺。 林淮雪鋼琴彈得極好,教過他很長時間。 你會彈鋼琴嗎? 不擅長。 這話就是擅長的意思吧他笑,算了,我很久沒摸過琴鍵,隨便復健你也隨便聽聽。 嚴汝霏無所謂:隨便你。 音符從青年纖細帶著傷疤痕跡的雙手下飛快流淌,在這個灰蒙蒙的清晨,冷感的琴房里,厚重窗簾連一絲太陽光線都透不進來,眼前的青年仿佛籠罩在陰影里,應景的陰郁的一張蒼白的臉。 一些凌安的傳聞在他眼前逐漸浮現。 在公司年會上被抽中與女明星眺貼面舞,玩得很開,大家都不覺得有什么問題,他就是眾所周知的浪蕩公子,貌美多金,對情人慷慨,轉眼又被起哄彈鋼琴獨奏,他也無所謂在臺上做表演,臨時彈一曲李斯特的死之舞。 這樣的浪子瘋了似的回頭,在車禍里下意識地將身邊的情人推開,自己卻重傷瀕死。 隨便往哪個人耳朵里塞這個故事,都會在嘴里蹦出來「真愛」的評價,從普世價值的觀念里的確如此,人性無法考驗,但是愛或者不愛一個人,生死關頭的表現最有說服力。 然而以前他對凌安可不怎么樣。 深情,舔狗犯賤,一線之差。 曲子已經到了尾聲,嚴汝霏的發散也恰好結束,臉上浮起興味的微笑。 你怎么一直彈李斯特的曲子? 剛才彈的是但丁奏鳴曲。 因為我的老師喜歡。凌安托腮回頭看了眼時鐘,八點多,我差不多去公司了,一起? 嚴汝霏叫住他:凌安,我們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你覺得呢? 凌安聞聲抬起眼睛,一雙弧度漂亮的、認真的眸子,內雙,虹膜是濃郁的墨黑色。 他自語:我也這樣認為。 我會對你負責,陳董那里我也能處理好沒什么好擔心的。 男人起身站在他跟前,俯身在他頰邊輕吻,鄭重其事得宛如某種儀式,抬高了唇角,他又笑著補充:你還有什么要求?說吧。 凌安無法立刻回答。 他低頭從衣服里拿了根薄荷煙點上,這些細枝末節的莫名相似,幾乎能燒得死寂的心瞬間沸騰起來。 看著假的,想著真的。 他長長吐了口煙霧,說:陳蘭心那兒我處理就可以了,其實根本無所謂。 這你就別管了,反正我喜歡有長輩祝福的戀愛。 凌安在一片霧氣里看著這張朦朧的面孔,遙遠卻近在咫尺。 我沒有要求。他說。 陳蘭心在秘書口中被提醒自己已經在林氏集團三十年,倒也沒生出什么感慨,盤旋在腦海中的是新年的項目報告。 下午時分會議結束,秘書與她閑談:現在都20x1年了,時間過得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