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
凌安看著鏡子,忽然說:你什么時候回A國? 下兩個月。 凌安點了點頭,與他說:我和我弟弟出去一趟,你沒意見吧,先和你說一聲。 嚴汝霏喜歡他近來主動報備的習慣,畢竟他的工作經常應酬和社交,時不時與年輕同性一起。他笑了下,說:去吧。 程鄞在門口朝凌安開心揮手,模樣神采奕奕,全然看不出昨天失戀買醉的愁態。 話劇是民國題材,上座率不高。凌安這次專心致志地看劇,分析劇情,中途手機震動,是寧琴的電話,她一般不在休息時間打來,除非有重要的事。 他起身去了盥洗室,寧琴答復道:倪子娜在劇組跳樓,救護車來看說已經過世了。 倪子娜是公司旗下藝人,上個月進組演古裝劇女配,與他有幾面之緣。 凌安頓時覺得剛才的快樂蕩然無存。 死亡一再在他身邊重現 凌安抬眼,瞥見門口立著的男人。 我和岳倫過來看劇嚴汝霏朝他伸手,奇道,你臉色這么差。 沒事。他回答。 他現在不是很想見到嚴汝霏。 嚴汝霏挨近過來,低下頭,與他額頭相貼了幾秒,眼瞼上的眉尖皺起了川字,沒發燒啊。 這樣說著,他側過臉,嘴唇自然而然地在他頰邊輕貼,觸感柔軟,半點也不像嚴汝霏的尖銳個性。 在凌安印象中,嚴汝霏難得做一些與性無關的親昵動作,何況這是隨時有人進來的盥洗室。 他沉默片刻,將與嚴汝霏的距離推開一點。 嚴汝霏眼底略過訝異。 這次是他十分不解:你怎么了? 凌安還是那句話:沒事。 回到座位,話劇已經快結束了。 凌安坐下沒多久,話劇謝幕,程鄞站起來,小聲與他咬耳朵說覺得這場戲很有趣。 嚴汝霏在離他稍遠的位置,與岳倫坐在一起,話劇結束,燈火通明,他的注意力轉向起身的凌安的身上,身邊還帶著一個年輕男生。 凌安低頭聽年輕人講話,時不時點頭。 岳倫沉浸于話劇,并沒有發現凌安的蹤影,轉而與嚴汝霏說起劇情。 昨天晚上程鄞突然說,mama怎么了? 什么也沒有。 程鄞將信將疑。 他早晨醒來之后,就覺得家里氣氛不對,母親秦絲神色凝重煩惱。 他問了昨晚的保姆和管家,兩人只是說發生了一些爭執,具體誰和誰爭執了,因為什么,沒人愿意提。他思來想去,只有凌安。 可是,凌安為什么和秦絲爭吵? 凌安正注視窗外的雨,渾不在意地回道:你應該問問阿姨吧? 就是問了,她不愿意說。他問,你們吵架了嗎? 沒有。凌安認為那還算不上爭吵,也不打算讓程鄞知道。 私生子是擺不上臺面的,無論在哪個家庭,女主人弄出來一個比婚生子還年長的私生子,想想也尷尬。 但是凌安無法與秦絲共情,他希望她也一起不痛快。 倪子娜是個小有名氣的女演員,兢兢業業沒有任何丑聞,因為抑郁癥年紀輕輕去世了。 比起秦絲,凌安更能體會倪子娜和她家人的痛苦。 追悼會是在倪子娜老家辦的,Z省小城,一整天下著連綿細雨。 他和倪子娜不熟悉,唯一共同點是得過相同的病,曾考慮過自我了斷,這個愿望最后擱淺了未能實現,當看見倪子娜的雙親和姐妹在靈堂痛哭,他不太能分辨如今自己的感受是麻木還是同情。 死的人死了,活著的卻還得繼續生活。 寧琴陪他去追悼會,也察覺了凌安狀態不對,但沒問出口。 不被長輩看好的感情是不是應該斷掉?回去的路上,凌安倏然這樣問。 全然與追悼會無關,突兀得仿佛白天冒出來的閃電。 寧琴詫異道:你戀愛被家人反對了? 他說:我還是第一次被家里強烈要求分手。 寧琴在他身邊三年了,最初,她是林氏集團的秘書。 她見過凌安身邊來來去去的情人,五光十色,轉瞬即逝,他不是個長情的人。 為什么陳董不看好?她奇怪。 不知道。凌安吸了口煙,有些事我不能問,她也不能說。 你的意愿是繼續戀愛么? 不知道。你比我年長,我想知道你怎么判斷。 那就是動搖了。 她想 寧琴不知道他是否換了新人,說:你男友在26號的線上會議出現過吧,如果是的話,我后來想起來他是誰了,EMT的創始人?嚴汝霏是他的中文名? 嗯。 門當戶對她評價,但這不是關鍵,你愛他嗎,如果是就繼續吧。 寧琴說完,不知道為何凌安卻笑了,沒多少意味的笑意。 她接著說:你心里有答案,早分早結束。 再次與嚴汝霏見面已經是四天之后的事情了,在此期間,他們沒有聯系過一次。 嚴汝霏第一天與他失聯,先是發現電話打過去無人接聽。原本他沒在意,畢竟凌安不怎么喜歡和他通話,都是直接約見面。到了晚上,他已經打了三四個電話,依然無人接聽。 他心里泛起煩躁和猶疑。 凌安出事了嗎。 就像上次的車禍? 從總部出來,嚴汝霏吩咐司機送他到那座娛樂公司。還有人在加班,其中一個也說奇怪:凌董今天沒來公司,不知道為什么。 家里也沒人。 他一陣一陣地給凌安打電話,信息發送出去,毫無作用。 凌安消失了四天,下午才出現,若無其事約他到一個餐廳見面。 嚴汝霏沒有敘述他幾天不聯系的作為,而是直接問:你去哪了? 這四天,凌安都在國外。 他在A國出生長大,很久沒有回過家,這次故地重游卻沒有新的感觸,只有無窮無盡的寒冷回憶。 在A國。凌安說,抱歉,這么久沒聯系你。 原本我在想你能冷戰多久不和我聯絡?今早的畫室多了一捧黃玫瑰,一共四天。嚴汝霏顰眉,你真能耐啊,突然消失了四天。 他正準備為凌安創作油畫,到時候挑日子送出去。雖然不知道那天話劇對方是為何心情不佳,但多半與陳蘭心的反對有關。他有必要安慰自己的情人。 然后就再也沒聽到關于凌安的消息,整整四個日夜,消失不見。 嚴汝霏見到他時,腦海里冒出些不太好的念頭,把凌安關起來之類的,總之已經頗有點不良反應。 他現在倒是想把人帶回去睡幾遍。 這時侍者端上一瓶名酒,酒液如同琥珀的顏色,昂貴而烈性。 不戒酒了?嚴汝霏看著凌安將半杯一飲而盡,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皺著眉頭。 不戒了。他說,我身邊有個年輕人死了,不到三十歲,她父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要是死了你是這個反應嗎? 這話實在突兀。 凌安自問自答:不至于,沒必要。我今天來是有事和你說。 分手吧,我們到此為止。 盡管兩人還面對面坐著,四周是優雅小提琴的曲子,侍者從他們身邊走過,時間卻仿佛霎時凝固陷入粘稠的詭譎。 你在開玩笑? 嚴汝霏臉上沒有什么表情,聲音也是冷的。 他的語速變快了。 不是玩笑。 為什么分手? 不合適。 我不知道你這么聽陳蘭心的話。 分手是我自己的意愿,她沒有強迫我。 凌安買了單,朝餐廳門口走去。 經過嚴汝霏的位置時,被一只微冷的手攥緊手腕。 當初是你先追求我,說分就分了? 凌安低下頭與他四目相視,一如既往,虹膜淺淡濃郁。 你和朋友打賭追求同性,我恰好是被選中的人,你忘了么。凌安反問。 是,之前是我錯了嚴汝霏不否認,也淡淡笑起來,無形的壓迫感,但我們不會就這么算了,凌安。 幾日后,林氏集團在一重要項目上投標失敗。凌安從來不過問集團的事務,但耳聞了因此而來的數據泄露風波,風聲隱隱約約指向林氏內部矛盾與EMT,大約有中層管理被買通,得因此坐牢。 凌安也不覺得意外,嚴汝霏本就是只養不熟的狗。 11、電梯 凌安休了幾天假期,不忘到朋友的片場探班。 來得湊巧,柯一宿因為一個男配角表現稀爛而暴跳如雷,仿佛腳下點了火燙到腳趾。 我不管你是哪個投資商塞進來的,給了多少錢,這條拍不過你就走,這么簡單的文戲都做不來! 男演員瞧著很年輕,生面孔,約莫是個新人,被柯一宿說得臉紅一陣青一陣的。 接著又繼續拍,男演員和女主的對手戲,男的干巴巴地說:這么多年了,我還是愛著你,我忘不了你 柯一宿面色鐵青,直接喊了「?!?,他看也不看男演員,又說:大家辛苦了,休息會兒拍下一場戲。 凌安給他遞了杯咖啡:少喝點,咖啡上火。 邊上湊來一個助理模樣的女人,與柯一宿耳語了幾句,后者皺眉:那就把角色換了唄。 怎么了。凌安等他說完了,才坐下來問。 女助理走了,柯一宿回答:投資商公司塞了倆,本來是想捧這個,但實在是根木頭,只能換角色了,但愿那個不是蠢貨。 你這幾年脾氣見漲。 凌安這次還是路過順帶過來見見老朋友,坐了會兒就想走了。 柯一宿把他叫住了:等等我。又要留他待會一起吃飯。 他無可無不可,旁觀了下一條戲份,男配角換了個演員,繼續和女主告白。 凌安原本沒興趣,低頭刷了會兒信息,抬頭看發現是個熟人。 十八九歲的模樣,身上仍殘留未褪的青澀氣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但這張臉在鏡頭里,英氣逼人,近乎一種侵略感。 仍是那句爛俗臺詞這么多年了,我還是愛著你,我忘不了你。 柯一宿在監視屏前瞧著,緊皺的眉間一松。 這段拍完,他壓了壓帽檐嘆氣:李烈澳還行。 凌安看著那張臉,也若有所思。 他之后在酒吧偶然碰見對方,第一反應是對面的有點眼熟。 酒吧是圈內老板開的,晚上常有明星過來玩,有見過面的出現在這里,不奇怪。 他約了徐夢和柯一宿,倆人雙雙遲到,在卡座里面等了許久時走來一個男人向他搭訕。凌安認出來了,李烈澳。 凌安對李烈澳沒多少感覺,但坐下一起擲骰子打發時間也沒什么。 意外碰見的熟人還不止這一個。 蔡空推開旁邊一個擋住他的人,咬牙道:凌安,你和我這么多年朋友,為了個嚴汝霏就掰了? 凌安坐在里邊的位置,雙腿交疊,倚著椅背,一種輕松的姿態,神色也冷淡得仿佛他全無所謂。 他靜靜地打量了蔡空許久,忽然笑了:是又怎么樣? 我覺得你瘋了。蔡空看著他,無法理解,砸了個杯子走了。 李烈澳不明具體情況,但也從其他人的低聲議論里猜測了大概事件。 過不了今晚,凌安沖冠一怒為藍顏的傳說就會像緋聞一樣被津津樂道,他那個禍水男友,據說是EMT那位前途無量的年輕創始人。 凌安作為林氏的繼承者,在B城圈子里也算頭一份,剛回國就拿了將近五分之一的股份,到旗下子公司工作至今,估計過兩年就回林氏總部了,親兒子也不過如此。 這樣一個人,為了一個男人,竟然連朋友也反目,誰聽了都不免咂舌,凌安從前可是周拋男友的花花公子栽在嚴汝霏身上,奇聞。 過了會兒柯一宿、徐夢也到了,他們換到包廂。因為扔骰子輸了,凌安被罰了三杯,李烈澳在旁邊看著他一杯一杯喝下去,面不改色,忽然說:我幫你喝了吧。 凌安只笑不語,不想領他的情,但是又覺得好玩。 徐夢在旁邊看著,笑吟吟說道:不然剩下的你都喝了吧。 酒過三巡,最后除了柯一宿之外其余人都有點醉了??乱凰蘖晳T了收拾殘局,挨個叫代駕和助理,嘚啵了半天,見凌安站在他邊上吞云吐霧,他問:叫你男友來接? 分了。凌安說。 柯一宿眉毛一揚:是嘛。 又回頭去看沙發上闔眼的徐夢,說:他怎么喝了這么多,心情不好? 至于李烈澳,正人事不省趴在桌上,柯一宿嘖了聲:沒有那酒量還擋酒。 凌安想起點舊事:我以前看你灌徐夢的時候我也不樂意,也是十九歲,我幫徐夢喝了不少。 代駕到了,柯一宿熟練地和助理把徐夢扶出去。凌安沒喝多少,過去把李烈澳叫醒。這人正趴在桌上囈語,仿佛是魘住了。 我會賺夠錢給爸買房子的 李烈澳猛地睜開眼。 視線正對著凌安的雙眸,濃黑,沉靜,沒有波瀾。 他說,司機在外面等。 身上的煩躁仿佛瞬間冷卻,李烈澳清醒了,起身跟上了凌安的步伐。十一月,北風冷得仿佛刀刮。 凌安與他一前一后地上了車,全程都看著窗外,極平靜的一張面孔。 司機先把車開到了李烈澳的公寓,后者下了車,車門沒關上,凌安在車內端坐,肩膀和背脊端正得不帶一絲傾斜,不刻意,但他似乎就是這個模樣,燈光從車門外流淌在他身上,照映在那張蒼白面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