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5)
王矩一愣,他只覺得這話匪夷所思,但小景雖爛透了也還有一點值得稱道不說虛話。 一個唾沫一個釘,承諾庇佑小康,不論去戰場拼殺,又或者做反賊他都不曾畏懼,這也是他王矩愿意豁出命去跟著他混的原因,過河拆橋,狡兔死走狗烹都定不會發生,他只擔心小景哪天會因嘴賤被人打死在外頭。 如今這話雖像假話,王矩卻信了。他屏住呼吸靠近榻上人,曲指往鼻下一探溫熱。 王矩驟然脫力,一屁股坐在板上,邊喘氣邊指著羅錦年鼻子罵:臭小子不早說,專等著看王爺樂子。 羅錦年指揮道:去找個大夫來船上。 王矩問:給誰看? 羅錦年沒好氣的又指了指肩膀上的匕首,點了下榻上熟睡的人,沒好氣道:給小爺看!也給他看看,哪有扎了人還吐血的,我都沒吐血呢。 你照看些小栓子,王矩囑咐一句,起身走到船頭讓船工停船,船工不肯,王矩耐著性子解釋一番,又領著船工來看了羅錦年的傷,以及榻上躺著的大活人。船工這才將信將疑把船靠了岸。 沒了旁人,羅錦年不再端著,傻氣一股接一股往外冒。托腮盯著人出神,一時數著數兩柄小扇子似的睫毛,一時又把玩宋凌的頭發,在指尖繞了一圈又一圈,柔順的發絲順著指尖往下滑,又酥又麻。 少頃,王矩領了大夫回來,許是路上王矩已經對艙內情況解釋過,大夫見了血花花又糊著泥的羅錦年并沒有多大反應。很快先替他取了匕首出來,止血,包扎。 處理完讓羅錦年讓開些,跪坐地上替宋凌把脈,大夫閉目凝神,少時手一抖臉色微不可查的白了一度。羅錦年還因為處理傷口嚎得天怒人怨自然沒注意到大夫異樣,王矩卻是老江湖,冷眼瞧著暗暗記在心里。 這位郎君沒什么大礙,只是一時大喜一時大悲,兩氣一沖傷了肺腑,我略開些溫補之藥給他吃上兩劑便沒事了。大夫收回手,笑著對王矩說道。 羅錦年豎了個耳朵,聽見沒甚大事,目光不善的看向宋凌,沒事才好,等你醒了必須給我當牛做馬以報小爺寬宏大量之恩。 王矩將人送出船,到了岸上大夫連連拱手,他拿出診金,大夫面露難色往外一推,醫者仁心,今日老朽未能幫上什么忙,實在于心有愧,診金愧領。 果然,王矩心道,有些江湖大夫外出看病時若遇上了不治之癥總以小病搪塞,一則恐家人傷心,二則怕家人得知反而遷怒己身。 老先生,我知你仁善,船里那位與我等不過萍水相逢,不過想著日行一善才請了老先生來,老先生也無需避諱,直言便是。王矩又拱拱手,取出個金珠子往大夫手里推。 唉,大夫嘆了口氣,拉過王矩手走到一旁,頗為憐憫的看向船艙內,那位公子活著才是遭罪,長兄我給你直說了罷。 千愁成結,萬緒化絲。愁郁肺腑,緒亂心神。身凋體敝,憂思難解,早亡之相。 大夫頓了頓憂愁之色更濃,這還只是他心上的病,他身上還有樁怪病已是蔓延至骨髓,老朽性行醫多年竟從未見過。 王矩嘆了口氣,心說,話還是委婉,真話早點買副棺材,想吃啥就吃點吧。 大夫執意不肯收診金,王矩也沒法子,只得回了艙將話全憋在心里,和衣睡下。 宋凌醒了,他睡也不安穩,有股急迫的情緒追著他快睜眼,快睜眼。 橘黃的燭光光耀滿室,宋凌徹底恢復意識頭一個襲來的感覺卻不是視覺麻,左小臂仿佛沒長在自己身上。壓眼一看,只見羅錦年盤坐榻邊,頭枕在他臂上,正睡著。 宋凌不說話,伸出手指一遍又一遍細細描摹羅錦年眉眼,反復與腦海中的他做對照。瘦了些,黑了些,長大了些??戳税肷?,左手不動小心翼翼往左側身,拾起羅錦年左手仔細察看,摸了摸手上細小的擦傷,恍惚間憶起羅錦年曾經最寶貝的就是他這雙手。 他伸出自己右手與羅錦年掌心貼合,十指相扣。感受到手心傳來的溫熱,宋凌這才敢信不是夢,羅錦年還活著。 驟然鼻尖一酸,劇烈而濃烈的情緒宣泄一空,剩下些難言的瑣碎,無聲的思念。透明的淚珠子順著臉頰滑下,滾落在二人相扣的指縫,他怕吵醒羅錦年聲音壓得極低,你不是死了嗎,怎又回來。 不是心悅我嗎,怎的失信,連你也怕我? 去哪兒了?寓在何處?可認識了什么人? 羅錦年似睡得不舒服,睫羽抖了抖,宋凌驟然收聲。 羅錦年猝不及抬起頭,一睜眼和宋凌視線撞了個滿懷,他那對貓眼緩緩瞪大,黑是黑,白是白,自有他的天真又帶了剛睡醒的懵懂,宋凌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誰準你笑了!羅錦年抹了抹側臉睡出的印子,竭盡全力擺出威風怒瞪宋凌。宋凌有意逗他,也不肯錯眼的盯著他看。 羅錦年率先敗下陣來,不多時從脖子到耳根像打了胭脂樣緋紅,他慌亂別開眼,宋凌的呼吸聲響在耳畔,他這才意識到兩人距離實在過近。 離太近,熱了吧!羅錦年掩耳盜鈴般的給自己此時面紅耳赤找借口,需知時節方入初春,畫舫又停泊在江面上,夜里從何談起熱之一字? 羅錦年想了想,決心離這個熱源遠些,起身欲要后退,起到一半他感到左手傳來股拉力,眉心一皺,舉起手一看,當即臉色紅得想煮熟大蝦。 他顫巍巍的指責,你做什么!羅少爺慣是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誰也不怕。向人問話總是頤指氣使的,你干什么!而今換了個字眼,氣勢弱了不止一星半點,反而透出幾分撒嬌意味來。 宋凌撓了撓他左手掌心,存心逗他:今日小生不慎刺傷郎君,實在心有愧之,郎君可能原諒則個? 提起這個羅錦年來了勁兒,先是訓斥道:快放手,兩個大男人拉拉扯扯成何體統。緊接著又以債主口吻質問:不慎?有你這樣直直沖人來的不慎?你傷了我自然要付出代價羅錦年本想說,你既然傷了我右臂,那就砍下你右臂來陪。話已滾到嘴邊,卻是開不了口。 宋凌既不放手,也不催促,自顧自的褻玩羅錦年手指。 羅錦年硬憋半晌憋不出個屁,但本著輸人不輸陣的認知,他嘴角下撇,板起臉道:先說說你為何要用匕首刺傷我。 宋凌拽著羅錦年坐下,湊近他耳畔故意往耳眼里吹氣,逗得他耳朵通紅一片才緩緩道:因小生心悅郎君,可惜郎君總對小生不假辭色,小生便想郎君生得如此好顏色,與其讓你和旁人琴瑟和鳴,不如殺了郎君再投河自盡,與郎君做一對鬼夫妻。 豈豈有此理,無稽之談!羅錦年腦中嗡嗡直響,結結巴巴憋出幾個字:我何時對你不假辭色了? 宋凌眼底神色一暗,略一使勁將羅錦年按在了榻上,月色偷偷溜進窗棱,給宋凌渡了層銀邊,他眼里藏了片溫柔銀海,羅錦年險些溺斃其間,一時忘了掙扎。 他有最清醒理智的頭腦,最七竅玲瓏的心肝,此時冷靜下來又哪里看不出羅錦年的異樣?不過片刻功夫,腦中轉了圈已是盤了個八九不離十失憶。 宋凌既心疼羅錦年在外遭遇,又氣他當年一意孤行前往柳州,便存心逗弄他,俯在羅錦年身上,一手壓著他手,兩膝略張卡在他腰間,使他動彈不得。 實際上,羅錦年與宋凌之間的武力差距足有一整個禮朝那般大,雖暫時廢了只手但只要羅錦年想,便能輕而易舉的推開宋凌,但他仿佛鬼迷心竅一般,只象征性掙扎幾下,就擺出副力有不逮的模樣,任由宋凌施為。 宋凌低頭吻上他抖個不停的眼皮。 霎時間羅錦年全身感官齊齊罷工,腦海中一片空白,只能感到貼在眼皮上柔軟的嘴唇,溫潤觸感以及潮濕。 他睫羽顫抖不停,仿佛被獵人捉住的蝴蝶,不止耳朵與脖子,胭脂漸漸染了全身。 恍惚間,他聽見一道清冷的聲音說道:小生刺傷郎君,本該傾盡家財補償郎君。但小生家貧,實在沒物來賠郎君,思來想去不如將自己賠予郎君,郎君意下如何? 申明,錦年是攻 以及,這章好笑嗎?私生子 第154章 再相逢(五) 你們在做什么?忽然一道略顯稚嫩的童聲在船艙里響起,空氣中流動的曖昧氣氛散了個一干二凈。羅錦年頓時如蒙大赦,輕而易舉掙開宋凌起身,衣裳不整的往艙外竄,順道一把將睡眼惺忪的小栓子擄走。 景哥哥你們兩個抱在一起做什么,你們是冷嗎?小栓子瞳仁中滿是不解,一時看看羅錦年一時又探頭探腦往船艙里看。 獵獵江風吹得正響,流動的風將熱度帶走,羅錦年臉上溫度終于降了下來,他擋住小栓子好奇視線,按住他腦袋色厲內荏的嚇唬道:我還沒問你,大半夜不睡覺晃蕩些什么,你要當夜游神?江里巡查夜叉專門抓你們這等不睡覺的小孩去做下酒菜。 幸得天色已黑,否則小栓子只消一抬頭就能看見羅錦年面上殘留余韻。 小栓子最信羅錦年,幾乎是拿羅錦年當仙神崇拜,此時怕得直打哆嗦,方才想問的話全被夜叉的恐怖取代,忙不迭回另個船艙去和衣躺下。 終于將人送走,羅錦年卸下防備背脊瞬間軟了,手撐著艙門滑坐,單手托腮盯著天上一輪銀色圓月出神。 此時夜入三更,江闊天遠,銀月高懸。清冷世外之輝遍灑,水聲泠泠間江面泛出淺藍色調。 換了個憂國憂民的大詩人在此,酒一壺,愁一段,執月色為筆,裁江水做紙,千古名篇誕于揮毫之間。 羅錦年也多思多愁,他腦中亂糟糟的,千百思緒擰成一股一股,理不清頭緒。他抬手按住自己眼皮下巴擱在膝蓋上,是不是太快了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他耳尖猛的一紅,腦袋埋進膝蓋只露出個發旋。 我勸你別和那人過多糾纏。王矩從甲板陰影中緩緩踱步而出,他不知在外頭站了多久,面皮子在上都掛了層薄薄寒霜,話也被冷風吹透了,涼嗖嗖,似忠告,似悲嘆。 羅錦年活像被戳破心事的懷春少女,一骨碌爬起怒瞪王矩羞惱道:你在這兒站了多久?他腦回路十分清奇,反駁道:我何曾與他糾纏,分明是他貪圖我的美色,死皮賴臉扒拉著我不放手。 王矩難得沒和羅錦年嗆聲,一對死魚眼完全睜開,用一種復雜的眼神盯著他看。 羅錦年被他看得心慌,誤以為王矩看見了他和那人做的事,當下強撐著板起臉扔下句:我困了。說罷,像要證明自己未曾心虛一樣,深吸口氣推開木門走進船艙。 方進來,羅錦年便后悔了,他猝不及防撞進對笑眼,當下氣一短貼著艙壁盤算,是留在艙里還是出去和王矩大眼對小眼,兩個選項都尷尬,相較之下一猛子扎江里都更為誘人。 宋凌步步向羅錦年迫近,他的人生不過短短三十載,或許更短,誰又說得清。他與羅錦年相逢在第九年,針鋒相對多年,兄友弟恭多年,別離又三年。余下彈指一揮的數載光陰,宋凌一刻都不想再等。 他吝嗇于向任何人施舍感情,但羅錦年出現在他生命中最柔軟的日子里,血尚未冷透。羅錦年過于卑鄙,一意孤行擰動禁忌齒輪,又狡猾的逃避。 羅錦年出去這段時間,宋凌未曾去追,他給了羅錦年機會考慮,如今羅錦年既然進來了,那就再別想逃。 宋凌指尖輕輕從羅錦年傷口上劃過,眼神晦澀幽暗,他從不是圣人,哪怕命不久矣也要拖著羅錦年一同墜亡。 羅錦年硬著頭皮搶白,你我今日才頭一回見面,你不清楚我是什么人,我也對你一無所知,談情說愛未必太急了些。況且你我皆為男子,此舉有為倫理綱常,你再想想吧,我今日卻不能答應你。認真算來,羅錦年活了二十來歲,談情說愛還真乃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能有條有理的說出這些話,已經極為難得。 話剛說完,羅錦年心中陡然升起股失落,他向來不是扭捏人,喜歡就喜歡,不順眼就不順眼。但如今不同,他是反賊,腦袋別在護腰帶上,指不定哪天眼一閉再睜不開,總不能害了人家。 他心里亂糟糟的,既失落又得意,嘿,他說對我一見鐘情! 噗嗤,宋凌被他逗笑了,抓住羅錦年手掌按在艙壁上,強迫他和自己對視,我姓謝名陌,江東人氏。無父無母,天生地養的孤兒,既無父母掛礙,又無傳嗣壓力。赤條條一個人真誠誠一顆心,如今全捧上獻給郎君,郎君舍得不要嗎?莫非郎君嫌我家貧? 如今上京比龍潭虎xue更兇險,誰也說不清若帶了羅錦年回上京會發生什么,宋凌萬萬不肯羅錦年涉險,只能等撥云見霧,塵埃落定時再告知他真相。 我怎會嫌你家貧,別說你獨身一人,哪怕窮一家子我也養得起!羅錦年被他說急了,手腕一翻由主動化被動,攥緊宋凌手指解釋道。 宋凌抓住他話里馬腳,眉頭一挑,養我? 羅錦年手心泌出細汗,手忙腳亂道:你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要養誰?宋凌下腰靠在羅錦年肩窩蹭了蹭,語氣放軟,聲音里帶了些鼻音,郎君你應了我吧,哪怕跟在郎君身邊做個沒名沒分的下人我也愿意。說罷,沿著羅錦年脖子一路吻了上去,末了停在唇角探出舌尖細細研磨。 一套剛柔并濟的組合拳法打得羅錦年神志不清,他整個人像被煮沸,頭頂隱隱升起白煙,到了這份上還能忍還算男人? 當下拒絕也忘了,分寸也忘了,滿心滿眼只有唇邊柔軟觸感,以及一發不可收拾的欲望,猛的攥住宋凌手腕將人撥開兩寸,望著他的唇他的眼,勉強撈回沉入欲海的神智鄭重道:你別后悔。 宋凌啟唇一笑,篤定道:永不。 那一刻的風情,迷亂人心,羅錦年不由得想到在小連山看見的玉蘭花海,張臂將人圈進懷里,抱住了花海。 羅錦年學著宋凌舔了舔他的唇角,溫柔只是表象,蠻橫與霸道才是本性,旋即毫無章法的撞進宋凌唇縫,一路橫沖直撞,卷著舌尖共舞。咂咂水聲響成連綿音符,別恨逢喜盡付唇齒。 直到二人都喘不上氣,羅錦年才戀戀不舍的松開,宋凌靠在他懷里,唇邊粘著透明涎液,衣襟散亂,束發綢帶不知被扔在了何處,烏發如瀉墨蜿蜒流淌。 到這時羅錦年卻突然扭捏起來,胡亂扯著衣袖替宋凌擦了擦唇角,你再睡會兒。說罷,松開宋凌紅著張臉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