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
宦官答道:言。 啟稟陛下,前些日子與狄戎談妥的五百匹戰馬,不料對方忽然變卦,拒絕在兩國交界的角加鎮交接,要求入境,在我朝邊境上進行交接,否則便不與我朝交易。 此言一出在朝堂上掀起軒然大波。 戰馬在禮朝屬于稀缺軍事物資,禮朝本土上只有體格瘦弱身材矮小耐力不足的黃馬,夠資格做戰馬的馬種只有狄戎國境上才有產出。 且狄戎為了防止禮朝用狄戎馬培育出新品種馬匹,交易給禮朝的馬匹皆是騸過,在狄戎私自販賣馬匹更是殺頭的重罪。 昌同帝扶額思考片刻后答道:可,就依他們所言,在我朝境內交易。 此言一出,一位身穿綠色朝服的武官走出隊列,高呼一聲:陛下不可!狄戎人狼子野心,萬萬不可放他們入國境??!此次以馬匹為挾妄圖入境,其心難測,望陛下三思。 隨著武官發聲,又接連跪倒幾位大人。 望陛下三思! 望陛下三思! 望陛下三思! 昌同帝抬手捏了捏自己內眼角。 宦官眼尖,忙高聲道:諸位大人請肅靜! 場面一時安靜。 昌同帝沉吟片刻,抬手做了個下壓的姿勢,此事蹊蹺孤亦知曉,可戰馬對我朝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孤會讓羅愛卿領三千精兵全程互送,諸位愛卿先起來吧。 說完將視線移向羅青山。 羅青山從隊列中走出來說道:臣遵旨,定不負陛下所托。 此事就算定下了。 陛下臣有本啟奏,贛州 陛下,臣有本啟奏,經過多方探查,已搗毀狄戎據點六處,剿滅暗探近百,但孫二狗依舊沒有蹤跡。 昌同帝眸中冷光一閃,狄戎人付出如此大損失也要保孫二狗,此人身份絕不簡單,潛入我朝定是所謀甚大,接著查! 諾! 兩個時辰后,朝會進入尾聲。 宦官又言道:今日事畢 咚,咚,咚。 一陣沉悶的鼓聲響起,似冬日里第一聲悶雷,殿內房梁上撲簌簌落下灰塵。 鼓聲直擊人心,這鼓聲多年未曾響起,有些大人還沒反應過來,錯愕的問身邊的同僚,張大人,敢問這是何聲? 反應過來的大人們有的喃喃自語,有人敲了登聞鼓。 有人因過于震驚而長大了嘴,也有人露出抹了然于胸的笑,傅丞相拿笏板的手不自覺的用力。 宦官不知所措的看向昌同帝,這怪不得他,別說是他了,就是他的師父,師父的師父也沒聽過登聞敲響。 昌同帝捏緊椅背,沉聲道:把敲登聞鼓的人帶上來。 宦官稍微鎮定,腳步凌亂的傳話去了。 片刻后,兩名侍衛抬著擔架進了大殿。 大臣們自動散開留出片空地,擔架上趴了個人,發絲散亂,身上蓋著片白布,臀部上覆蓋的白布完全被鮮血沁透,是團張牙舞爪的紅。敲登聞鼓的代價,無論身份都要要先受一百杖刑,以示天威不可輕犯。 有眼尖的大臣掃了眼擔架上趴著人的側臉便認出了此人,安樂王? 他身側關系好的大臣,借著廣袖的遮掩掐了下他的腰,無聲的說:大雨將至,慎言慎言。 侍衛們把擔架放在空地上便退了出去,宦官去而復返,附在昌同帝身側耳語道:陛下,是安樂王! 昌同帝滿臉震驚的從龍椅上站起,維持不住一貫的鎮定,驚呼一聲,鴻弟,有何冤屈竟逼的你以王爺之軀敲那登聞鼓。 昌同帝和安樂王真論起來還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堂兄弟關系。 擔架趴著的人動了,安樂王勉力支起胳膊,撐著上半身,雜亂的發絲滑落,露出安樂王慘敗的臉,他干咳數聲,讓人不由得懷疑他會不會一口氣提不上來就這么去了。 咳完,安樂王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嘯嚎啕大哭起來,似杜鵑泣血,陛下,您可得替我那可憐的孩兒做主??! 此言一出羅青山心口仿佛被大石壓上,有沉甸甸的陰云密布。 他猛的的回頭看向傅丞相,傅丞相察覺到他的視線不閃不避笑的坦坦蕩蕩。 羅青山暗暗捏緊了拳頭。 昌同帝沉默片刻坐回椅子,眼神卻略過安樂王,轉而緊緊盯著傅丞相一字一頓的說:你有何冤屈盡管說來,孤定為你做主。 這一出是沖著誰來的在場的諸位都心里有數,能混到這一步的都是個頂個的人精,上京城中羅將軍家的兒子打了那宋三,人人皆知,昌同帝自然也不列外,他向羅青山投去一個眼神。 羅青山走出隊列撩開袍子跪在安樂王身邊,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搶先高聲道:陛下,臣有罪,臣教子無方,犬子頑劣打了安樂王家的三公子,臣已經狠狠責罰了那逆子,正打算擇日就領著逆子上門給宋三公子賠罪,沒想到安樂王愛子之深竟到了如此地步。意有所指的看向身側的安樂王,接著道:陛下,臣愿受罰,只求安樂王能消氣,宋三公子能消氣。 既然是兩家人的私人恩怨,鴻弟你又何必去敲那登聞鼓呢?依孤看來此事應私下解決,兩家小輩的事就讓小輩自去解決吧 這時,通政司參議田大人突然出列跪下說道:陛下,臣以為若只是小輩之間的矛盾,王爺又何必去敲那登聞鼓!挨這一百杖!王爺寧愿受此酷刑也要直達圣聽,這其中定有緣由! 安樂王終于找到了插話的空檔,忙扯著嗓子喊道:陛下,我兒,我可憐的兒啊,被那羅家小子生生打死了去!羅家勢大我申訴無門,但拳拳愛子之心天地可鑒,求告無門之下才不得不驚擾陛下,可憐我兒只得十五年歲,便被人害了性命去,我這做父親的就算是拼了這條命也要替他討個公道,求陛下做主!聲音洪亮的不像剛挨了一百杖。 羅青山轉過頭,怒視安樂王質問道,你那兒子真的死了? 羅錦年和宋凌打了人后,羅青山也怕將人打出了毛病特意截住給宋三看病的大夫打聽過,說是性命無憂,可現如今這安樂王卻說自家兒子死了? 作者有話說: 皆為作者胡言,無處可考。 第21章 塵埃落定 昌同帝幾乎把扶手都捏碎了,問道:羅青山你家兒子果真將安樂王家兒子打死了? 羅青山磕了個頭,將額頭抵在地面上說:望陛下明鑒。 安樂王又道:陛下,臣兒子尸骨在停放在今午門前,一日不能替我兒討的公道,臣兒子一日不下葬,臣做父親的,定要讓兒子死得瞑目。 此話一出,羅青山知道自己是栽了,他一不知曉為何安樂王一個閑散王爺愿意冒著得罪自己的風險摻合進朝堂斗爭,二沒料到這安樂王如此狠心,那可是他親兒子啊,說舍便舍了,若那宋三沒真死安樂王哪敢這么鬧,怎么死的,當然要問他的好父親了。 羅青山苦笑一聲,虎毒還不食子呢,用自己親兒子的命換來的好處,不知那安樂王吃下去噎不噎得慌。 太醫檢查完停在今午門外的尸體,進紫宸殿稟報道:陛下,那尸體確實為宋三公子,死因當是由于外力擊打導致的內臟破裂。 此言一出安樂王哭的更大聲了,一半是做戲一半是真情實感,他想起了宋三臨死前一聲接一聲的慘叫,此時倒生出兩分慈父心腸,他在心里默念,兒啊,你且去,等爹大事成了日后給你封個王爺當當,你的死是有價值的。 絡繹不絕的證人被傳上紫宸殿,樁樁件件都在指向一個事實,羅家的兒子打死了宋三。 昌同帝猛拍扶手,厲聲道:羅青山你還有什么可說的! 這般用人命為絲編織的天羅地網,還有什么好說的。 羅青山又磕了個頭,道:臣不知那宋三因何而亡,但決計不是犬子所為,但犬子打了人是事實,子不教父之過,稚子無知,任何處罰臣愿一力承擔。 求陛下主持公道!安樂王叫聲越發凄厲。 昌同帝閉上眼睛片刻后猛的睜開,羅青山教子無方,罰三年俸祿,奪鎮國將軍之位,杖一百,降為委署護軍參領。 這懲罰看著重,實際上只是高拿輕放,羅青山在大禮朝地位如此超然,一是因為領著樞密院領事一職,總管天下軍事,二是因為握著禮朝六成兵權,這懲罰一不提樞密院二不提兵權,完全是不痛不癢。至于鎮國將軍之位,要知道羅青山是因為手握兵權才成了鎮國將軍,而不是因為鎮國將軍才手握兵權,只要兵權還在他手里,他就永遠是鎮國將軍。 陛下那罪魁禍首,羅家的兩個兒子就這么放過了嗎?臣不服!臣的兒子不服!安樂王接著說道。 羅家的兩個兒子,聽到這句話昌同帝眼神暗了暗,將手側的茶盅掃在地上,悠悠道:稚子無知,羅將軍做父親的愿意一力承擔,孤希望安樂王能得饒人處且饒人。 安樂王被昌同帝看的一個哆嗦,諾諾道:陛下說的是。 噗通。 陛下,臣不服,羅大人的兒子犯的是殺人的重罪,死的不是別人,是皇族血脈,如今人證物證俱在,陛下卻這般輕拿輕放,說句誅心的話,陛下這是徇私枉法!天理何在公常何在!臣要求個公道! 通政司參議田大人取下頭頂烏紗帽,雙膝及地,額頭重重磕在磚石上,力道極重磕的額頭一片血rou模糊,臣懇請陛下嚴懲兇手,還安樂王一個公道,臣要求一個公道! 腦袋都快縮進身子里的安樂王像吃了顆十全大補丸,又來了精神頭,跟著喊:求陛下圣裁。 昌同帝冷冷道:該如何決斷孤心中有數,羅將軍一家世代為禮朝鎮守邊疆,立下的功勞數不勝數,五年前角加一戰,羅老將軍與羅家三子全部為國捐軀,羅家滿門忠烈,羅將軍更是國之柱石!羅家子嗣單薄,只得兩子,你們想如何處置?都殺了,讓羅家絕后嗎! 聲音宏大,隱帶奔雷之音。 田大人狠狠一咬牙,陛下,臣知羅將軍勞苦功高,可殺人償命天經地義,絕不可這般輕拿輕放,失了理法,失了公義,臣唯恐國將不國,是天下大亂之兆。 國將不國,天下大亂,田興榮你好大的膽子!你是在說孤是個昏君嗎!昌同帝怒斥道。 臣惶恐,臣絕無此等心思,臣都是為了這天下,為了陛下!臣愿以死明志,只求陛下能給安樂王一個公道! 田興榮說罷,從地上站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在柱子上,濺起的血珠子足有丈來高,噗通一聲倒在地上,不動了。 全場嘩然。 周圍的大人們呆愣了好一會兒,才紛紛退開,似是都沒想到田大人會以死明志,還死的這般干脆。 宦官驚呼一聲,揮袖擋在皇帝面前,昌同帝面無表情的推開他,直視著躺在地上的人,緩緩吐出一個字,驗。 替宋三驗尸的太醫還沒來得及走又來了新活,他小跑著,蹲下,曲指探了探脈門,心口,脖頸三處,最后行禮道:陛下,田大人去了。 還不等昌同帝說話,文官們像約好一樣齊刷刷跪倒一片,紫宸殿上文官兩百余人,此時八成都跪在地上,從上往下看烏黑的官帽連成一片。 剩下站著的文官左看看右看看,最終下餃子一樣挨個跪下。 求陛下圣裁! 求陛下圣裁! 呼聲連成一片,一波接一波的音浪直逼皇位。 昌同帝從皇位上站起,氣急反笑,你們真是好得很啊,這是在威脅朕嗎? 臣等不敢! 我看你們是敢的很! 一時僵持。 一人出聲打破僵局。 陛下,臣卻以為讓羅家少爺們償命委實有些過了,羅家皆是能臣,況少年無知,羅家少爺也是失手,因此臣有一解決辦法,望陛下和大人們能聽臣一言。 昌同帝神色微霽,掃了眼說話的人,是個沒印象的小官,回道:那你就說來聽聽。 是,臣以為子不教父之過,羅家兩位公子翻下如此大錯和羅大人脫不了干系,羅大人教子無方,治家不嚴又怎能治理一國軍事呢,臣認為羅大人實在不配擔任樞密院領事一職。 懂了,都懂了,又是敲登聞鼓,又是以死相諫,還整了出群臣相逼,原來都是為了這。 昌同帝苦笑一聲,看了眼跪在群臣首位,神態自若的傅丞相,喃喃道:這天下到底是誰的天下。 群臣或者說是傅丞相給了昌同帝兩條路,一是殺了羅青山兩個兒子,二是奪了他總領樞密院的職權。 孤乏了,改日再議。 退朝! 丞相府,書房。 有兩人相對而弈,傅丞相執黑,對坐那人執白。 執白者夾著棋子久久不落,眉頭緊縮似是陷入困局,傅丞相笑著問:日朝可是有什么煩心事? 此人正是在紫宸殿上提議奪去羅青山樞密院領事一職的小官。 孔夕照將棋子扔回棋簍子,疑惑道:老師,學生不解,我們這般逼迫羅青山,萬一將其惹惱,該如何是好? 傅丞相笑道:日朝可是擔心他手底下的三十萬大軍? 正是。 那羅青山不過是禮朝的一只忠犬,何況他身在上京,常勝軍駐扎在柳州,鞭長莫及,他不會,也不敢用兵權生事。 老師,羅青山為何要從柳州入京,這不是自斷臂膀嗎? 傅丞相意味深長的說:這你就要問我們那位好陛下了。 昌同十六年,戍月初九。 鎮國大將軍府二子毆打安樂王府庶子,致死,念二子年幼,子不教父之過,故罰鎮國大將軍羅青山,杖則一百,罰三年俸祿,捋去樞密院領事一職,閉門思過一年。 內閣侍讀孔夕照接替樞密院領事一職。 時隔多年天下軍事總管之權終于又回到了文官的掌控之下。 少爺你在想什么? 聽見餃子的聲音,宋凌才回神,手里握著的毛筆淅淅瀝瀝的滴了不少墨滴在紙面上,沒事,我看書看累了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