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
十張大字,今晚先生要檢查。 羅錦年自己折騰了好一會兒,見對面宋凌實在不理他,認命的拿起毛筆,半趴在桌面上懶洋洋的開始練字。 爛泥扶不上墻。宋凌打心眼里看不上羅錦年,在心底暗嘲一聲。 就像羅錦年自己說的宋凌看見他就煩,但宋凌心底有一本賬。羅錦年抽了他一鞭子,他推羅錦年下池塘,羅錦年半夜擄他出去,他打了宋三讓羅錦年了背黑鍋,兩人的恩怨其實已經扯平了。 宋凌看不上羅錦年純粹就是看不上他那個人,但羅錦年是田先生的兒子,宋凌在努力想把他當一個陌生人來相處,若羅錦年能識趣些不來招他的話。 啪嗒。 一支毛筆直直向宋凌飛來,目標正是他拿在手里的孤本,宋凌一驚,連忙用寬大的衣袖罩住孤本,飛來的毛筆撞在衣料上,暈染開大片墨團。 宋凌怒了,聲音壓的極低警告道:羅錦年這是孤本! 羅錦年利落的從圈椅上躥起,單手支撐在桌面上,踢了下椅子騰空而起一個旋身湊近宋凌,兩顆腦袋之間只余半指距離,羅錦年清晰聽見宋凌略顯急促的呼吸聲,狡黠一笑,那又如何? 說完落在宋凌身邊,有門不走走窗是個做賊的好材料,翻了出去。 宋凌撿起掉在地上的毛筆,看著衣袖上的墨團,暗暗咬牙。 他永遠不會喜歡羅錦年那個狗東西! 第19章 恭請福安 隔日,宋凌正在書房溫書,羅大人這位小書生存了五分慈愛三分看重二分對讀書人的尊敬,每每尋到新鮮書本總要給宋凌捎上一本回來,還一口氣拜訪了上京城中所有出名的夫子,凡是有空閑愿意來羅府的,他全高價聘請回府。 每每外出逢人都要顯擺兩句,開場白定是,我家凌兒不得了,那可真是個念書的好材料。 甚至在別人交談時他只要從旁邊路過,也總能尋著空隙插上幾句,我家凌兒現在全上京都知道,羅家新尋回來的小兒子是個讀書的好材料。 只羅將軍這話說出去信的沒幾個,大家都普遍認為,大老粗眼里的好材料,約莫就是個識字的文盲。 二兄,你看我! 一道奶氣聲奶氣的聲音在窗邊響起,宋凌放下手中書本往窗邊看去,那里趴了個小人,奶娃娃兩手撐在窗邊,只露出個圓圓的腦袋,頭上梳著對花苞頭用兩根粉色的緞子綁著,緞子垂到白嫩的臉頰旁,生了對水汪汪的鹿眼,眼睛彎成月牙兒,笑嘻嘻的看著宋凌,正是羅芊玉。 這小丫頭不知怎么拋棄了原最喜歡的大兄,改纏上了新來的二兄,時常來宋凌院子里,一待就是大半天,一開始白氏還叮囑兩句。到了現在只要羅芊玉不見了,只管往宋凌院子里去尋,一找一個準。 羅芊玉個子矮,趴在窗邊上小腿夠不著地,在半空中不停的撲騰,宋凌從出門繞到她身后,張開兩臂護著,無奈的說:芊玉你先下來。 好的,二兄。羅芊玉順從的落在地上,剛踩穩就往書房里跑去,等宋凌跟在她身后進去時,羅芊玉已經從書房角落里找出個為幼童專門訂做的圈椅,正費力的推著。 宋凌趕緊上去幫忙,將圈椅安置在宋凌書桌旁,羅芊玉坐了上去,轉過頭沖宋凌說:二兄你猜我今天又給你帶了什么好東西? 又是哪家鋪子新出的糕餅?宋凌坐在羅芊玉身旁問道。 猜錯啦,是糖葫蘆!說著,羅芊玉從身側掛著的小布包里翻出兩根油紙包著的棍狀物體,遞了根給宋凌,然后迫不及待的拆開了另一根。 宋凌接過放在一邊,起身在旁邊的書架上翻找著,邊找邊回答羅芊玉各種天馬行空的問題,二兄,你說狄戎人是真的都長了三只眼睛四雙手嗎?坊間常用這些謠言來嚇唬晚上不睡覺的小孩子,狄戎人和我們長的一樣,他們只是稍微高大了些。那二兄,我將來長大了能成為和我娘一樣優秀的大夫嗎?我想給很多人看病,救好多好多的人。 宋凌頓了頓,禮朝的女人只有兩條路,要么絞了頭發做姑子去,要么就安安分分嫁人,相夫教子在后宅里終老一生。生在平民家的婦人生計所迫還能有出門的機會,做些簡單的活計貼補家用,高門大戶的娘子們連走出宅院大門的機會都少有。 只有每年特定的日子,能夠一窺天光。 能的,將來芊玉定能走遍大好河山做一名懸壺濟世的好大夫宋凌答道。一問一答間從書架深處抽出個檀木制的小箱子,取出個精巧的九連環遞給羅芊玉。 羅芊玉為何喜歡黏著他,宋凌也想不通,他話少,性子也不活泛,做不來哄小姑娘開心的逗趣事。 芊玉你最近為何總來尋我?宋凌忍不住問。羅芊玉正和九連環作斗爭,手指都快打結,頭也不抬的說:是二兄想讓芊玉陪著你的呀。 宋凌取了本書坐回椅子上,笑著看向羅芊玉似是默認,心說,哪門子的歪理,他自啟蒙以來五年嚴冬酷暑無不是自己熬過,做學問要的就是清苦,耐得住寂寞,這小姑娘跑來他這里躲清閑,還說是他想要人陪。 無言,只余翻頁的沙沙聲,和玉環相撞的清脆之聲,偶爾還有類似小松鼠樣的咀嚼聲。 宋凌感覺袖子被人扯了扯,他勉強從書海中分出心神看向搗蛋的人,羅芊玉嘴上糊著層糖渣子,許是糖葫蘆吃多了聲音都甜膩膩,二兄我娘說小孩吃多了糖葫蘆長不高。 羅芊玉眼神黏在宋凌擱置在一旁的糖葫蘆上,那叫一個難舍難分,她替自己狡辯道:二兄我不想你長不高。 所有人都知道宋凌是個小孩,除了他自己。 宋凌將糖葫蘆遞給羅芊玉,心里盤算著,尋個由頭將這話多的小鬼頭送回去。 還不得他想到理由,那頭的羅芊玉又開口了,她貪心慣了,一口氣塞了兩個糖葫蘆在嘴里,腮幫子鼓鼓,說話也含糊,爾兄,珠目說讓泥過去一趟。 宋凌沒聽懂,什么珠目? 羅芊玉重復著:就是珠目! 祖母? 羅芊玉點頭。 宋凌一時失語,小丫頭居然是帶著任務來的,可她居然過了整整一個時辰才說。 他不敢耽擱,在翻到的書頁里夾上片蕓香葉,這種香草既可以防蟲還能當書簽使,白氏送了他許多盆,都養在書房里,那香草也好養只需澆水,如今長得郁郁蔥蔥,綠意喜人。 低頭看了眼,羅芊玉已經開始舔起了手指縫,他嘆了口氣問道:你隨我一道去? 羅芊玉忙得很顧不上說話,只抬高手肘,她喜糖,又一慣懶散,身體圓圓手和腳像插在圓球上的胡蘿卜,宋凌走到她面前,彎腰架著她胳膊,足足使了兩次勁才將人抱起。 多虧他跟著田先生習武,加上這幾月吃下的流水樣的補品,要換了剛入府那會兒,他定是抱不起這小胖妞,他又嘆了口氣,一想到羅芊玉將來會長成個胖姑娘,他就止不住的發愁,不是怕她將來嫁不出去,而是想著這胖姑娘長大后會頂著宋凌meimei的名頭,丟人吶。 兩人搖搖晃晃的出了院子。 宋凌個子長得慢,翻年十歲的人個子卻只比四歲的羅芊玉高了半個腦袋,伶仃的胳膊環著圓潤得腰身,真怕胳膊斷了去。 一路上有下人想來搭把手,都被宋凌拒絕,羅芊玉看著他越來越白的臉色,忍不住說道:二兄,你放我下來自己走吧。 上京城剛下了場大雨,將軍府地上多泥濘,宋凌掃了眼羅芊玉腳上穿的新鞋,純白色的鞋面,腳尖上還嵌了塊碩大的東珠,他是窮苦慣了的,舍不得這樣精致的一雙鞋沾上泥點。 二兄,讓丫鬟jiejie抱我吧。羅芊玉又提議道。 不用。宋凌一口拒絕,抱不動自己meimei還算是男人嗎! 終于到了蟠壽院,宋凌一條命去了半條,他將羅芊玉遞給迎上來的老mama,憋著氣,不肯叫人看見他的狼狽樣,待老mama抱著羅芊玉先進去,他才彎下腰大口大口喘息起來。 等他進去時,羅芊玉已經坐在老夫人腿上吃起了糕餅,宋凌嚴重懷疑她是只米蟲成了精,沒長腿,只長嘴。 凌兒快過來。老夫人樂呵呵的沖宋凌招手,待他到跟前便抓了把零嘴塞進他懷里。 宋凌抱著零嘴剛問安,老夫人又剝了個板栗糕遞到他嘴邊,長者賜不可辭,宋凌張口含著栗子糕,一邊咀嚼一邊想,祖母怕不是有喜歡看人吃東西的愛好。 他入府狠狠大病了兩場,嬸子們有送補品的,有送珍奇的,祖母總是變著法的送些吃食,有時是新穎的糕餅,有時是外頭新出的菜式,花樣百出,宋凌算了算,至今還沒見過重樣。 老夫人捏了下羅芊玉的小屁股,自己去玩會兒,又對宋凌說道:凌兒隨我來,祖母有小玩意兒送你。 進了老夫人的小庫房,宋凌看著地上打開的幾只木箱,久久走不動道。 木箱是楠木制的,為了防潮表面上涂了好幾層蠟油。 只粗略一掃,他就看見數張名家字畫,還有古籍孤本,他大驚,祖母,這些孫兒不能要。他沒想到祖母說的小東西竟是這些千金不換的珍寶,他覺得祖母說的太過輕描淡寫,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 今日的祖母和往常的祖母不太一樣,她帶著一抹笑,像是在回憶往昔,又像是欣慰,她拿起一張字畫展開,輕柔的撫摸。祖母的手已經不年輕了,褐色的皮膚,皺皺巴巴的,歲月在皮膚上鐫刻了數不清的紋路。 但宋凌卻仿佛看見了多年前一位正值妙齡的少女伸出青蔥玉指撫摸自己心愛之物。 凌兒這些都是我父留給我的,你幾個叔叔包括你爹都不是讀書的材料,錦年更別說,這些東西交到你手里才不算是埋沒。老夫人笑著看向宋凌。 宋凌從她眼里看到了不容拒絕的慈愛,他眼底泛酸,說道:孫兒定好好愛惜。 夜里。 宋凌提筆寫下兩封書信。 他將兩封書信揣在懷里,連夜交給了領著他入府的蘇狄。 一給生母,二與恩師。 誰也不知道宋凌寫了什么,偶然窺見只言片語,大抵是, 愛凌者甚多,勿念,恭請福安。 第20章 風雨欲來 禮朝的官員與前朝比起來輕松許多,只說上朝,前朝官員是日日上朝,四更天就得到宮門口候著,宅邸選些的官員更是三更天就得起來。 如今是三日一小朝,一月一大朝。 外邊天還黑著,傅丞相已經起身了。 在侍女的服侍下著紫色曲領大袖,腰束革帶,頭戴幞巾,腰掛金色魚帶,腳踩烏靴。 小廝輕聲推門而入,躬身道:老爺,車已經備好了。 傅丞相揮退屋內候著的下人,走吧。 丞相府門口停著輛裝飾華美的牛車,車夫匍匐在地,小廝撩開車簾子,傅丞相踩在車夫身上上了牛車。 候著的婢女端著木托恭敬上少,上面鋪了層錦帕,錦帕上放著玉做的笏板,傅丞相拿起笏板,小廝放下車簾子。 出發。 車頭站著的兩名三告官齊聲高呼,丞相出行,百官避退。 三告官走在牛車前頭,手里拿著棍杖敲擊地面,牛車晃晃悠悠的跟在后頭。 丞相出行,百官避退。 朝會在連綿不絕的打杖子聲中拉開序幕。 到了今午門口,傅丞相下車,車夫駕著車停在道邊,他們要在這等丞相出來。 身后跟著的小廝跪在地上整理丞相衣袍上的褶皺。 收拾妥當后傅丞相兩手執笏板走到今午門左側首位站定,他來的早了些,今午門前只有他一人。 又過了半刻鐘,才陸陸續續的又有人來,來人穿著青色綠色花紋不同的各種朝服,腰間有的掛魚袋有的則不掛,但都無一列外的先拱手對站在首位的丞相行禮,傅丞相一一回禮。 掛魚袋的按著自身品階依次站在傅丞相身后,沒掛魚袋的站在右手邊,但都將首位空了出來。 大人們也是人,人一多就免不了喧鬧,三三兩兩的交談著。 李大人你前陣子說的那家酒樓我去吃了,味道是真不錯。 王大人狄戎那批戰馬的事有進展嗎? 那狄戎探子一事 又過了約莫一柱香時間,將入五更。 有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官道上傳來。 噠噠噠像細密的鼓點敲在人心尖上。 傅丞相老僧入定般的面孔泛起波瀾,他掀動嘴角,因著嘴角的這一抹弧度整張臉都生動起來,新雪方消,梨樹生初白,傅丞相本就是玉做的俊俏郎君,他轉身越過人群面向官道而站。 馬蹄聲近了,映入眼簾的是一匹神駿的夜玉照獅子,通體雪白生無雜色,馬背上坐了位高大的漢子,面上棱角如同刀削斧鑿鋒銳逼人,肩寬體闊,身上罩著深紫色朝服。 吁 漢子勒緊韁繩,一個翻身下馬,寬大的朝服下隱約可見精壯的肌rou線條。 天邊上新陽初升,淺薄的金色細密的撒下,夜玉照獅子雪白的毛發被渡上層金邊,毛發根根分明,細小的灰塵在毛發間來回飛舞。 一道身影似高墻擋住了陽光的蔓延,他沖對面站著的人拱拱手朗聲道:傅丞相有禮。 聲音洪亮,空氣傳遞層層音浪,響在今午門前,人人聽得清楚。 傅丞相站在漢子制造的陰影中,笑得溫和,舉了舉手中笏板,回禮道:羅將軍有禮。 轟??! 五更天已到,今午門被兩隊侍衛緩緩推開。 羅將軍和傅丞相相互見禮后分開,各自站在首位。 門內站了位公公,他清了清嗓子一甩手中拂塵用尖細的聲音喊到:五更天到!敲鐘!請各位大人入門。 巍峨連綿的宮墻,錯落有致雕梁畫棟的宮殿群在隨著今午門大開,露出廬山真面目。 紫宸殿上。 官員由著文武分成數列而站,三品以上的大員站在最前頭,皆低頭雙手持笏。 昌同帝穿著深色便服高坐龍椅上,他手上戴著檀木做的扳指,神情肅穆俯視眾人。 宦官抱著拂塵喊道:有本啟奏無本退朝。 身穿朱紅色朝服的太仆寺少卿和自己頂頭上司對了對眼神,得到肯定得答復后,率先脫隊而出,他將笏板高舉過頭頂,朗聲道:臣有本啟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