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
裴如晝當然也是可以的。 人群中央那個穿著鵝黃長衫的男人,頭回斂起了漫不經心的表情,隔著人群向裴如晝看去。他的目光格外深沉。 注意到他的眼神,坐在太子身邊的寧從靈咬了咬牙,他慢慢低頭,在暗處悄悄地拉了拉對方的衣袖。 羿宿 太子沒有理會身邊的人,而是搖頭打算拒絕裴如晝的申請。 可是話還沒有說出口,在與裴如晝對視的那一刻,將要脫口而出的不字忽然被他咽了下去。 戚羿宿看到,少年那雙微挑的桃花眼中,寫著自己從沒有見過的堅定,目光銳利,稚氣全無。不止如此,他還從裴如晝的身上,看到了久經沙場的大將才有的果敢與肆意。 他心跳的速度,竟然亂了一下。 好,你去試試。 等戚羿宿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么的時候,伴隨著一陣哨聲,通體雪白一絲雜毛都沒有的良駒,不知從何處飛奔而來。 雪蟄! 路過雙折廊的時候,雪蟄速度半點也沒降,周圍人忍不住發出小聲驚呼。 只等下一瞬,銀白色的身影,如一道颯沓流星,越過長空,降在了馬背上。 風將裴如晝的衣袍托起,烏黑的長發,在空中劃過一道如弦月般優美的弧度。雪蟄的速度不曾放緩,它的主人就這樣直接飛身上馬,轉眼消失在了會胭山的茫茫密林之間。 這一刻,雙折廊里的大易貴族,甚至剛才還在挑釁他的赫連危琊,全都看呆了。 少年銀鞍白馬,就這樣毫無預兆的,刻進了每一個人的腦海之中。 雪蟄在密林中飛奔,看似漫無目的,實際上卻并非如此。 現在太子差三皇子太多了,這不是隨便打點獵物就能贏回來的。裴如晝記得,這一次圍獵最大的彩頭是一只雪豹。 這種動物畏熱,常常晝伏夜出。 所以從進入森林那刻起,裴如晝便騎馬以最快速度向著遠處的山崖而去。 等到崖邊,他終于扯了扯韁繩,讓雪蟄降低速度。接著這一人一馬,便在山林與高崖邊慢慢搜尋起來 有水聲從不遠處傳來,溫度也一點點低了起來。 已經在這里搜了不知道多久的裴如晝,不但沒有放松警惕,甚至還愈發緊張。 他的視線緩緩從四周掃過,接著忽然發現不遠處的草地里伏著一只白色的生物! 應該就是它了。 裴如晝慢慢地將掛在馬背上的弓箭取下來,一點點將它舉高。他看到,不遠處草地里的雪豹,也弓起了脊背,隨時都有可能攻擊自己。 屬于雪域的精靈也不知道經歷了什么,被帶到了這里。墨藍色的眼睛里,滿是防備。大大的毛茸茸的尾巴,正隨著呼吸節奏,緩慢搖擺著。 真是太可愛了。 裴如晝的箭本來已經瞄準了那只雪豹的眉心,但幾息后,他忽然不忍心下手。 這場圍獵應該沒有規定必須殺死獵物帶回去吧? 算了,自己不記得,那肯定就是沒有。 裴如晝非常輕易地說服了自己。 這只雪豹落到別人手上,注定是一死。就算活到這場圍獵結束,負責維護獵場的人,也會將這里徹底清理一遍。 他慢慢地調整羽箭,這一次瞄準的部位,由雪豹的眉心變成了肩胛。 抱歉裴如晝輕輕地念了一聲,終于咬牙松開羽箭。 感受到危險降臨,雪豹也飛快向一邊移去,但它的動作終究沒有箭快。幾乎是眨眼之間,那根箭便刺入了它的肩胛處。 隨著嗷的一聲,白色的大貓,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 暮色四合,歸鴉繞樹。 轉眼除了裴如晝以外的所有獵手,都已經回到了雙這亭前。 等了一會,三皇子那邊的人率先不耐煩道:我說,人現在都沒回來,八成是出事了。太子殿下不如現在派人去找找,要是晚了,怕是收尸都難啊。 說話的人cao著一口濃重的西域腔,但所有人都聽懂了他說的話。 雙折廊里,忽然安靜得不像話。 明知道他不可能出事,但被這人一說,坐在角落的戚白里卻默默攥緊了拳,戚云遙心中則忽然一陣惶恐。 不,裴如晝不能出事。我還沒有報仇呢,他怎么能出事? 戚云遙咬牙,想要罵這群西域人,但話還沒有說出口,那群人便再次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 雙折廊里的氣氛愈發凝重。 被那群西域人一說,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覺得,裴如晝兇多吉少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忽有一道清亮的少年音,從密林深處傳了過來。 哦?你們的人要收尸嗎?要我幫忙么? 是裴如晝! 當下,戚云遙便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他就知道,裴如晝不可能出事! 落日熔金之下,裴如晝身上那件銀白的錦袍,也被映成了晚霞的顏色。 他一手牽著韁繩,一手鉗著只巨大的雪豹,就這么從容不迫地從林中走了出來。就仿佛他手上那個,并非一口就能咬斷人脖頸的猛獸,而只是一只大號貓咪似的。 在銀鞍兩側,還掛著一堆碼好的獵物。 少年獵得平原兔,馬后橫捎意氣歸。 這一刻,裴如晝就是從詩句中走出的人。 看到他這意氣風發的樣子,眾人印象中緩帶輕裘、儒雅慵懶的太子,頭回激動得直接站了起來。 賞!如晝有什么想要的,但說無妨! 坐在他身側的寧從靈,臉色當下就灰敗了起來。 裴如晝看著太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問道:殿下,我可以養著它嗎? 他的心情有點忐忑,生怕太子不同意。 這里的大多數人抓雪豹,為的就是那一身雪白的絨毛。 但是裴如晝舍不得。 他手上的雪豹認命的嗷嗚了一聲,象征性掙扎了兩下。 太子愣了一下,他沒有想到,裴如晝想要的居然是這個。 當然,他笑了笑,溫柔且略帶寵溺的說,這是你獵的,自然歸你。 這一刻,坐在不遠處的戚云遙,心中突然生出了一陣濃重的危機感。 他終于意識到,裴如晝已經不再只屬于自己。 不行 決不能如此! 第16章 神仙中毒 大易高祖是前朝的武將,所以皇室不但崇文,還尚武。 圍獵這種活動,人人都得參與。 休息了幾天,裴如晝和眾多世家子弟,跟著皇子們向會胭山深處的營地而去。這里的猛獸已經被提前處理干凈,但騎馬行走其中,眾人依舊小心翼翼的。 只有裴如晝,輕松地好似郊游。 太子和三皇子出發的早,已經深入林中,現在大部隊里的核心人物是戚云遙。 那群世家子弟將他團團圍住,遠遠看去好不熱鬧。 但習慣了眾星捧月的少年,今天心卻飛到了別處裴如晝在哪里呢? 半天沒等到對方來找自己,他咬了咬牙,最后還是忍不住轉身,四處張望了起來。 裴如晝沒有湊熱鬧的興趣,今天他索性故意落到隊伍最后,和戚白里一起慢慢往前走。 戚云遙一轉身就看到,裴如晝非但沒來找自己,甚至他還留在后面,和那個平常沒有一點存在感的戚白里騎馬并肩。 兩個人還有說有笑的 戚白里他怎么配! 騎馬走在前方的少年,心中醋意翻涌。 他忍不住大聲朝裴如晝喊道:如晝,過來??!一直呆在后面做什么?無聊不無聊。 正和戚白里聊功課的裴如晝抬頭,向戚云遙看去,末了他笑了一下,擺手說道,不了,殿下自己玩吧,我還有正事要做。 戚云遙默默地攥緊了韁繩。 他沒有說話,沉默著轉過身去。 隔著大老遠,裴如晝沒有注意到戚云遙的異常。 隊伍已經走到了山林深處,裴如晝一邊聽戚白里背書,一邊隨手給雪蟄編起了辮子。 雪色的寶馬非常不配合的搖起了頭。 抗議無效。裴如晝不知道從哪摸出一條煙紫色緞帶,輕輕地在編好的麻花辮上打了個結。 雪蟄: 汗血寶馬的的顏面何存! 這種造型,讓別的馬怎么看待自己? 還是個小馬駒時,雪蟄就被養在了裴如晝的身邊。它小的時候只有矮矮一只,身上還毛茸茸的,看上去就像只小羊羔。 裴如晝一直將它當寵物養著。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長大了的雪蟄,終于開始反抗 雪蟄在原地跳了起來,試圖發泄自己的不滿,為了安慰它,裴如晝則一個勁地說著:好看好看,英俊死了! 他居然和馬聊了起來。 一邊的戚白里,忍不住低頭笑了一下。 皇宮里人全都避自己如蛇蝎,并將戚云遙高高捧起。 只有裴如晝不一樣。 他并不是不懂身份地位之差,而是壓根不在意。 不知從何時起,從前恨不得拉整個世界一起腐朽、衰敗甚至墮落的他,頭回有了不忍摧毀的東西。 背完書后,兩人繼續并肩走在林中。聽著身邊人與馬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戚白里的心間,產生了一種極其陌生的,他也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感覺 就像是初春時節,陽光照化了山澗清溪上那層薄冰,將溪水曬的暖暖的。 然后,帶著滿身傷疤、泥濘,于蕭瑟寒風中獨行了一冬的他,將覆著血污的手輕輕放到了溪水里。 疲倦和痛苦,剎那間煙消云散。 他們兩人之間,向來都是裴如晝說,戚白里聽著。但這一瞬,戚白里竟然忍不住轉過身去,稍稍張了張口,想和身邊的人說點什么。 但這個念頭才生出,就被打斷了。 裴如晝!裴如晝遠處,戚云遙又在叫他。 這一次戚云遙的語氣有些沖,聽上去像是生氣了。 剛才給雪蟄編完辮子的裴如晝一臉疑惑地抬頭,戚白里也一道朝前看去。 怎么了殿下? 算了,沒事。 ??? 裴如晝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 說完那幾個字后,戚云遙直接轉身,給跟在一邊的伴讀們扔了句:離我遠點。便猛地拉了一下韁繩,騎著馬向著山林另一邊而去。 戚云遙干嘛去了? 會胭山雖然是皇家獵場,但是獵場邊上也沒有筑墻,誰也說不準會不會有動物從別的地方跑來。 更別說山里那些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或者蛇蟲蚊蟻什么的。 身為皇子的戚云遙雖然會武功,但貿然離群,獨自向山林深處而去,怎么說都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所有人都明白這個道理,但是因為戚云遙走之前的那句話,剛才跟在他身邊的那群世家伴讀,沒有一個人敢動。 正在氣頭上的少年,以最快速度騎馬飛奔,不過轉眼連馬蹄聲都消失了。 反應過來后,裴如晝說了一句我去看看他,就扔下戚白里,朝著戚云遙消失的方向而去。 棕色的駿馬在林間飛奔半天,風像刀子一樣從戚云遙的臉頰劃過。 跑了半天,他的氣總算消了一點。 戚云遙拽了拽韁繩,讓馬停了下來,而他自己則翻身下馬,徑直坐到了不遠處的一棵樹下。 一開始的時候,戚云遙是故意靠近裴如晝的。 接近某人將他高高捧起,等他沒有防備的時候,再殘忍地丟掉、摧毀,這是戚云遙慣用的伎倆。 可是現在,戚云遙驚恐地發現,自己不但早已忘記最初的目的,甚至對裴如晝的依賴,也失控了。 不只是依賴感,還有占有欲 意識到這一點,少年不由一驚。 戚云遙想的入神,他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草叢中,有一只明藍色拇指粗的小蛇,探出了三角形的腦袋來。 暗紅色的瞳,一動不動的盯著他。 哎又過一會,戚云遙嘆了一口氣,將原本搭在膝蓋的手,向一邊落去。這里離那只蛇所在的位置,只有不到半丈。 就在此時,那只蛇動了! 沒等戚云遙反應過來,原本藏在草叢中的藍色小蛇,忽然向前沖去。 伴隨著一陣嘶嘶聲,那只蛇的兩顆毒牙,便死死地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 少年下意識地將綁在腿上的匕首抽了出來,只一下便將明藍色的小蛇砍成了兩半。 戚云遙立刻從這里站了起來,他撕下一片衣料,在手腕上靠近心臟處用力打了個結。接著伸出另一只沒有受傷的手,去衣襟里摸解藥。 這種明藍色的小蛇叫須齊,毒性非常強。在民間,要是被須齊咬了,幾乎沒有活命的可能。但身為皇子,來會胭山之前,他身邊的宮人,早就將解毒的藥丸準備好了。 須齊雖然毒,但是毒性擴散速度慢。被它咬了,只要在十個時辰內吃下解藥,就不會有性命之憂。 戚云遙雖然有點緊張,但并不害怕。 然而就在戚云遙的手指摸到藥瓶的那一刻,他忽然聽到一陣馬蹄聲,從不遠處的林間傳來。 差一點就要將藥取出來的他,下意識抬頭向前方看去。 是裴如晝! 殿下!看到他,裴如晝也松了一口氣,少年直接下馬快步走來,您沒事吧?怎么跑的這么遠,真是擔心死我了。 鬼使神差的,原本已經碰到解藥的戚云遙,趁著裴如晝不注意,將手收了回來。 不知道是因為蛇毒,還是因為突然萌生出的那個想法,戚云遙的心臟狂跳。 終于,就在裴如晝將要走到他身邊的時候,戚云遙緩緩蹙眉,深吸一口氣,一臉痛苦地對裴如晝說:怎么辦如晝?我,我被蛇咬了 蛇?! 裴如晝低頭就看見,地上果然躺著一只被斬斷的小蛇,而戚云遙的右手腕上,還有兩個正在滲血的大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