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8)
發生了什么事嗎?段言從衛生間里出來,我剛剛好像聽到了什么聲音。 沒有啊,謝不驚連忙把紙巾踹到口袋里,搖頭,可能是外面的鳥叫吧。 段言伸出腦袋看了一眼,窗外只有微涼的海風和瓦藍的大海。 剛剛飛走了,謝不驚不動聲色走進衛生間,我先洗漱了,等我一起吃飯。 段言心頭一頓,還是沒把自己的擔憂表現出來。 他昨晚又做那個夢。 或許是因為和謝不驚住同一個房間,夢中的感覺也尤為真實。 他夢見謝不驚潛至海底,一米米超過深度標簽,最后徹底消失在深海之中。 而無論他多么用力的劃水,卻怎么也追不上謝不驚的身影。 衛生間里,謝不驚把口袋里的紙巾丟進馬桶,按下沖水鍵消滅證據。 他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問題,這么躲著段言,也只是不想讓對方擔心而已。 感冒后會影響耳壓平衡,所以不能深潛。但他又沒有感冒,謝不驚深吸一口氣,鼻腔通暢,精神飽滿,一切都沒有任何問題。 謝不驚洗漱完畢打開門,差點兒沒直接撞到段言的臉。 你真的沒事嗎?段言站在門口,目光沉沉的看著他。 段言最近真的越來越敏感,像是個嘮叨的老媽子,自己做什么他都不放心。 謝不驚懶得跟他解釋,不答反問:那段醫生你給我檢查檢查?你覺得我有什么? 段言竟然認真的思考起來,似乎真的覺得這個提議還不錯。 他掏出聽診器和體溫計,一臉嚴肅道:你先坐床上。 謝不驚: 段言分毫不讓:過來。 我逗你呢,謝不驚踮起腳尖把額頭抵上段言額頭,你看我發燒了嗎? 段言表情依舊嚴肅:你以為這樣就能渾水摸魚了嗎? 行吧,謝不驚攤開身體,要檢查就快來。 段言仔仔細細的檢查了謝不驚的心臟和肺部,又評估了幾秒他現在的健康狀況,最后終于站了起來:好了,去吃飯吧。 謝不驚:我就跟你說沒問題。 今天是個大晴天,早上8點太陽就已經升了起來,天空瓦藍,海水碧綠,微風小浪,是個很適合比賽的天氣。 比賽前,謝不驚進行了一個小時的瑜伽和冥想。 等到工作人員提醒他開始比賽時,他已經清空了任何雜念。 謝不驚仰躺在水面,小口小口的吸著氣,把身體從小腹、肺部、胸腔、喉嚨、嘴巴每一個部分都填滿。 倒計時結束,謝不驚潛入了紅海那一片濃郁的藍。 長時間的訓練讓他的劃水溫和有力,很快,他下潛到了水下30米。 這是他很喜歡的一個深度。 在這里,他的身體會開始做自由降落運動。 而且他會開始感受到氮醉的存在。 所謂氮醉,就是肺部的氮氣在壓力的作用下進入血液和身體,起到麻痹身體的作用。 30米深度感受到的氮醉還很輕,有一定眩暈感,但是也會刺激運動員繼續下潛。 謝不驚的身體經過長時間的職業訓練,這點兒程度的氮醉對他約等于無。 但是那若有似無的興奮感激勵著他,讓他沿著引導線繼續往下。 越往下,他身體遭受的壓力就越大。 越來越多的氮氣開始進入身體,在平靜的下落中,感受到了輕微眩暈。 大約下潛到60米時,謝不驚的橫膈膜突然動了一下。 這不是一個好現象。 橫膈膜抽搐,意味著他的身體想要呼吸了,尤其是他現在距離自己的目標,還有44米的距離。 謝不驚放松身體,收斂思緒,盡可能把身體消耗降到最低,讓自己身體沿著引導線做自由落體運動。 這種下落的感覺很美妙,就仿佛在太空中輕輕飄浮,足以抵抗氮醉引起的眩暈,還有血液中二氧化碳濃度提升帶來的痛苦。 超過80米后,謝不驚下降的速度越來越快,輕柔而迅速的,像是一片在風中飄落的樹葉。 然而他的身體卻越來越難受。 乳酸堆積讓他的肌rou產生疼痛,氮醉幾乎要讓他思緒恍惚 他迫切渴望著氧氣進入肺部。 但是不行。 現在返回他會被扣分,這次的挑戰也就失敗了。 而且已經忍受了成千上萬次這樣的痛苦,現在身體的難受,不過是他突破極限中微不足道的一次而已。 意志力支撐著謝不驚繼續往下,很快,他看到了掛在引導繩上的重量鉛盤,上面不遠處用魔術貼粘著他104米深的標記牌。 謝不驚撕下魔術貼,雙手劃著水,雙腿張開往下蹬,奮力朝著頭頂的光亮游去。 為了減輕氮醉帶來的影響,他不能一開始就迅速上升。 自由潛水雖然不像水肺潛水一樣要減氮停留,但是過快的上升也會加劇氮醉反應。 他計劃的是平穩升至60米,然后再用儲存的體力和氧氣有節奏上升。 然而漸漸地,劃水變得越來越艱難,大海深處的力量拉扯著他,讓他消耗越來越多的氧氣。 他耳朵開始感受到疼,因為乳酸堆積,大腿和四肢都開始發熱。 氮醉讓他神志不清,仿佛昏暗的海域,有各種各樣的鬼影在徘徊。 他憋不住了,迫不及待的想要擺脫這種難受的狀況。 謝不驚繼續往上劃水,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迅速從水下80米上升至20米。 太快了! 段言表情凝重的看著這一幕,眉頭皺得緊緊的。 因為上升速度過快,他身體承受的壓力,也迅速由10帕降低到了3帕,他受到擠壓的肺部開始擴張,身體需要的氧氣逐漸增多。 但實際上,他體內的氧氣含量幾乎已經所剩無幾了。 更糟糕的是,隨著深度降低,血液開始從他大腦回流四肢。 他機械性地往上劃手,然而大腦的意識卻越來越模糊。 回升至10米后,謝不驚陷入了短暫的暈厥。 大腦因為缺氧變得一片空白,眼前仿佛出現一陣陣白色的光點。 組委會的安全潛水員圍繞在謝不驚身邊,緊張的關注著他的舉動,卻又不敢立刻上前。 段言看著這一幕,整顆心都要揪了起來。 他恨不得立刻沖下來把謝不驚托出水面,然而他卻不敢。 因為大多數潛水員都發生過這種短暫的暈厥,不少人都能找回理智繼續向前。 當大腦察覺人體氧氣不足后,會自動關閉神經功能,保證人體受到進一步傷害。 這種生理反應在水面上,可以有效阻礙人憋氣自殺,但在水下確足以造成致命后果。 謝不驚陷入了短暫的昏迷,但他依舊把空氣牢牢地鎖在嘴里。他嘴巴漲得鼓鼓的,像是一只儲存著食物的小松鼠。 這意味著還有希望。 這也是段言和其余的的安全潛水員,依舊選擇等待的原因。 終于,三秒后,謝不驚身體重新動了起來,一口氣升至了水面。 他呆呆地抓著吊繩,神情木然。 呼吸!快呼吸??!船上,埃布爾正沖他瘋狂大叫。 謝不驚這才如夢初醒,大口地喘著氣,抬手去掉了鼻夾和目鏡。 然而當他沖裁判比出ok,并且準備說出我很好時,他的身體卻出現桑巴舞癥狀開始抖動,他鼻腔和嘴巴開始涌出鮮血,觸目驚心。 但是謝不驚依舊沒有放棄。 他保持著理智,竭力地對裁判說出三個字:我很好。 段言就在距離謝不驚觸手可及的海面,他看著謝不驚竭盡全力地說出這三個字,心臟一陣陣地抽搐著。 他從來沒有想過,我很好這三個字,竟然能有如此殘酷的含義。 大約兩秒后,謝不驚暈厥在大海中,被段言迅速摟在了懷里。 這是謝不驚第一次遭受肺擠壓,也是大多數自由潛水運動員都會遇到的難題。 裁判給了他一張紅牌,他挑戰失敗了。 第53章 自由潛水(五) 大約10年前, 有一位潛水運動員在返回水面的途中受了傷,因為沒有及時獲得專業救助,最后失去了性命。 經過那次事件后, 世界自由潛水協會重新規整了比賽規則和醫療制度。 現在的自由潛水比賽依舊危險,但已經有了完善的醫療和救助手段, 再也沒有出現曾經那樣的慘劇。 謝不驚被送往醫務室搶救,大約一個小時后,他狀態恢復了正常。 但他被診斷耳膜受損、肺擠壓,將不能繼續參與其余兩項比賽。 與此同時, 在恒重無蹼比賽中,諾伯特.蘭辛成功挑戰103米深度, 刷新了自己在2年前創下的102米記錄。 自由潛水比賽大多無盈利, 商業價值也不高,大賽的工作人員也多為兼職, 人手一直不太夠。 不能比賽后,謝不驚和段言加入了大會的志愿者服務小組,為繼續比賽的選手提供服務。 謝不驚工作狀態很穩,返回薄荷島后也情緒穩定,似乎沒有受到這次失敗的任何打擊。 但段言很不放心,這幾天一直關注著謝不驚的情緒,去哪兒他都要跟著才能放心。 謝不驚吃飯段言和他一起, 謝不驚跑步段言也跟著他跑, 就連謝不驚睡覺段言在他旁邊守著。 更離譜的是洗澡,一旦謝不驚在浴室呆著超過十分鐘,段言就開始找各種借口敲門。 最常用的借口就是上廁所, 折騰兩次后, 謝不驚洗澡前開始讓段言先去洗手間。 段言: 段言在洗手間呆了兩分鐘, 一開門就撞上了謝不驚探究的眼神。 怎么了?段言努力裝作若無其事。 謝不驚雙手環在胸前,身體斜倚在門框上,緩緩道:你剛剛沒有上廁所。 段言: 謝不驚又說:我沒有聽到聲音。 段言強裝鎮定:我突然又不是那么想上廁所。 哦,謝不驚表情淡淡,那你等會兒別敲我門。 段言咬了咬牙,沒有說話。 謝不驚把浴缸放滿水,赤腳踏入其中。 他喜歡泡澡,他喜歡身體漂浮在水中的失重感。 可惜這次肺損傷后,他被教練禁止潛水2個月,要等身體完全恢復健康才能再次下水。 溫熱的水一寸寸浸沒頭頂,謝不驚蜷縮著身體,整個人都沉入水中。 水波輕輕晃蕩,最后徹底平靜了下來。 謝不驚的皮膚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透明的白,幾乎要和浴缸融為一體,他墨黑的頭發漂浮在水中,完全失重,仿佛陷入母親懷抱一般安寧。 咚咚咚。 不知過了多久,段言又開始敲門。 謝不驚不想回應。 然而敲門聲更加急促了。 你快好了嗎?我想上廁所。段言有些擔心,謝不驚已經進去了15分鐘。 就在段言考慮要不要撞門時,浴室門被人從里面猛地拉開。 段言因為慣性往前,差點兒撞到謝不驚胸膛。 你要上廁所?謝不驚目光平靜的站在門口,身上濕漉漉的,他竟然什么都沒穿。 段言有些不自在的把視線往上移,若無其事道:是的。 謝不驚沒說話,只是往旁邊讓了一步。 段言: 謝不驚:你不是要上廁所嗎?上啊。 段言頂著謝不驚的目光走向馬桶,雙手放在褲頭前,卻怎么也無法進行下一步動作。 謝不驚斜倚在門口,語氣淡淡:你現在不急了? 段言:你在這里我上不出來。 我看著就上不出來?謝不驚挑了挑眉,看來你也不是那么著急啊,既然不急,下次可別在我洗澡時敲門了。 誰說我不急了?段言咬牙,一把扯下了褲子。 段言這輩子都沒有這么尷尬過。 光是想象謝不驚注視著他,就讓他窘迫得不行。 但是窘迫之中,又隱約帶著一絲絲詭異的興奮。 段言深吸一口氣,自暴自棄的閉上了眼。 他手邊發出一陣窸窣聲,然后是液體落入液體中的咚咚聲。 段言一口氣做完這一套動作,迅速按下沖水鍵。 等他回過頭來才發現,謝不驚早已經不在衛生間了。 出去了? 他沒看自己? 段言重重舒出一口氣,卻覺得更加窘迫了。 他剛才,竟然以為謝不驚會看完全程 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段言絕望的捂住了臉。 就仿佛是小時候他想捉弄謝不驚,結果每次被捉弄的都是自己。 不過謝不驚小時候還軟軟萌萌的,比現在的臭脾氣好多了。 段言搖了搖頭,強行按奈下內心的波動走出衛生間。 謝不驚已經換好了衣服,正在用毛巾擦頭發,見他過來,抬了抬下巴:可以幫我吹頭發嗎? 段言頓了頓,聽話的走了過去:好。 吹風機嗡嗡聲在房間里響起,一寸寸濕潤的發絲正穿過段言指縫。 謝不驚的頭發很多,很硬,生長速度特別快,讀書時兩個月不剪,就要超過眼睛。 別人都說頭發硬的人脾氣也硬。 和謝不驚認識接近20年,段言對此再清楚不過了。 剛認識謝不驚時,人們都會以為他很好說話。 畢竟他吃飯可以隨便,穿衣服可以隨便,玩什么也可以隨便,大部分時候都是隨便,人們就會以為他就是這樣了。 然而當他遇上自己真正在乎的事情,就會固執的變成一頭牛,還是一個實心銅牛,又重又硬,沒一個人能拉動那種。 段言還記得五歲那年的冬天,謝不驚瞞著大人去后海偷偷滑冰,摔得兩個膝蓋都破了。 段言問他疼不疼,謝不驚疼得直抽氣,卻仰頭朝他笑:太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