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開始想這些問題時，我便知道，我喜歡上檀旆了。

    我以前不懂，jiejie若與姐夫兩情相悅，那放心喜歡便是，何苦糾結這許多。

    如今這事輪到我頭上，我才終于明白，和自己喜歡的人分屬兩大敵對陣營，究竟是何意義。

    外人眼中，我和檀旆貌似親密，但其實我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相互試探。

    我能感受到他對我的善意，卻也能感受到他對我的防備，想來他也是一樣。

    如果我們最終會成為刀劍相向的敵人，那從一開始就不該太過沉溺于此，這樣等那天到來時，我們都能及時抽身，做出于彼此而言最為合適的選擇。

    只是心還是會疼的。

    我收回目光，認真挑選了一會兒式樣，檀旆暫停了和韓敬說話，走進鋪子對我道：“營里有事，我必須過去一趟，你順帶幫忙把我的也挑了，錢我出?！?/br>
    檀旆說著，拿出他的錢袋交給我，我打開看了看數目，無賴道：“我都用了，不給你剩，別問我要找零?！?/br>
    “隨你?！碧挫讽乙谎?，笑著道：“挑的時候一定要用心些，這可是你外甥或者外甥女?！?/br>
    我惱火地瞪他，檀旆志得意滿，轉身走了。

    老板看著我，詫異道：“姑娘跟剛才那位公子不是夫妻??？”

    我心中略微煩躁，含糊地回了兩個字：“親戚?！?/br>
    關系十分復雜的親戚。

    選好布樣以后，老板告訴我三日后可來取成衣。

    jiejie在我取成衣那日回了門，正好可以趕上卓夢生辰，我托人買的清江魚也在當日送達，因為魚的斤數個頭太大，大姨一家吃不完，我家便和大姨一家聚在一起吃了頓飯，卓夢是吃的最為滿足的那一個，她席間偷偷跟我說以后一定不再做我父母的說客，我聞言甚感欣慰。

    當晚從卓府回家以后，jiejie的房間沒來得及收拾，只好與我宿在一處，我們剛一同回房間，便聽見她狀似憂愁地感慨：“果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回家之前明明已經告知過日子，爹娘居然還是忘了叫人收拾我的房間?！?/br>
    她看起來和出嫁之前一樣活潑，想來應該在東平王府過得不錯，我略微安心，把做好的成衣拿給她看：“兩件是我送的，兩件是檀旆送的?！?/br>
    jiejie迷茫地問：“分別是哪兩件？”

    我默了默，好不容易才道：“其實都是我選的，檀旆只負責出錢?！?/br>
    jiejie調侃我：“還真是分工明確，配合默契?！?/br>
    我忽略她話里的深意，道：“之前你和姐夫鬧成那樣，我還挺怕你們婚后不合，如今算是問題解決了吧？”

    “并沒有，”jiejie搖頭道：“你忘了父親跟我們說的話？只有消除士庶之間的矛盾，問題才算真正解決?！?/br>
    我奇怪道：“你和姐夫不會因為這個沒解決的問題吵架？”

    “矛盾是他們的，”jiejie笑道：“我和檀暉之間只論夫妻?！?/br>
    我小聲嘀咕道：“我怎么覺得在這件事上你比我還豁達……”

    “哦？看你的樣子，似乎有放不下的心結？”jiejie做出一副積極為我分憂的樣子：“說來聽聽？”

    其實思來想去，這件事的確適合跟jiejie說，她嫁入東平王府已有多時，肯定比我更了解。

    我斟酌了一下措辭，對她道：“檀旆最近有些行動，我看不懂，行動的目的也讓人懷疑，而且不僅是我，盛淮和皇后似乎知道點什么，憑魏成勛和太子殿下的關系，魏成勛家也一定知道，我怕……”

    jiejie把我說不出口的話接了下去：“你怕東平王府真有反心？”

    “是?！币幌氲竭@里我就遍體生寒，仿佛jiejie已經身處險境之中：“以東平王府的權勢地位，和漠北駐軍的能力，如果想要顛覆這個國家，簡直易如反掌?？摄鋰缃襁€沒到民不聊生的地步，若有人想此時取季氏而代之，成為新的天下之主，必定會遭到強烈反對。新君登基以后，若想要壓下這股反對的浪潮，不通過殺人一途來達到統治的目的是不行的，屆時沅國會是怎樣一副情景，我不敢想象……”

    jiejie思慮半晌，道：“你試探過檀旆，或者調查過這件事嗎？”

    我泄氣道：“他看上去倒是坦坦蕩蕩的，不怕我試探，卻也不跟我說實話?！?/br>
    “小翎，”jiejie坐直身體，認真地問我：“東平王府中人，有沒有做過于國家百姓不利的事？”

    我訥訥道：“那倒沒有……”

    jiejie說：“就是說就算檀家取季氏而代之，也不會蠢到去禍害這個國家，既然如此，你還怕什么？”

    我答不上話，卻仍舊無法認同她的邏輯：“事情哪有你說的這么簡單……”

    “所以你是擔心以后自己會和檀旆鬧矛盾，才不敢對他敞開心扉？不敢承認喜歡他？”jiejie揶揄地問我。

    我說：“他對我也是如此，是他先遮掩?！?/br>
    jiejie聞言嘆息道：“看你們倆這個樣子真是能把人急死……”

    “總之，”我嚴肅地道：“在弄清楚檀旆為何對我遮掩之前，我是不會先承認自己喜歡他的，你也不許告訴他?！?/br>
    “我哪有那個閑心？”jiejie翻了個白眼：“情之一事最為難解，需得你們自己體會，旁人說再多也無用?！?/br>
    還好jiejie是不多事的性子，我很滿意，打了個哈欠道：“睡覺吧，欸我突然覺得清江魚真好吃，卓夢的舌頭真不是凡品，挑出來的東西都又貴又好吃……”

    jiejie在家里待了十幾日，頗有些樂不思蜀，世子姐夫也不敢催，只托人時不時送來些小玩意，有時是路邊的一朵野花，有時是一只相當跳脫的蟋蟀，也不知這是否是他們夫妻之間別樣的情、趣，反正jiejie收到東西很開心，但就是不回東平王府。

    不過這樣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盡頭，沅國雨季將至，父親又要奉命去巡視地方水利，這次的時間還很長，肯定要在外長住，父親決定把管家和廚娘都帶上，其余人等皆放回家探親，jiejie回東平府，這樣一來家里就剩我一人。

    我站在準備用來載jiejie回去的馬車旁問父親：“這次出行不帶我？”

    “戰船即將開始修建，你得留在旭京幫我看著點?！备赣H把幾份文書圖紙以及一把鑰匙交給我：“其余的東西都在官署，我桌后面的柜子里，需要的時候就用這把鑰匙打開?！?/br>
    我拿著東西正準備走，母親忙叫住我：“放馬車上——你一個人在家的時候飯菜都隨便對付，我才不放心你自己在家?！?/br>
    我把東西放上馬車，繼續問：“所以我還是去大姨家？”

    “你大姨夫和表哥最近都忙，”父親捻著胡須道：“我思來想去，還是跟你jiejie一道去東平王府最為合適，畢竟王爺和王妃都提過好幾次了，說讓你過去陪陪你jiejie，也好有個照應?！?/br>
    我望著父親，盡量平淡道：“爹，我覺得你們想撮合我和檀旆的意圖略微明顯了些?！?/br>
    “哪里是在撮合你們？”母親毫無愧疚地對我撒謊，走過來替我整了整頭上的珠釵：“去王府小住，用不著做小伏低，以免丟我士族風范，但也要知曉些禮數，別太壞了規矩?！?/br>
    “爹娘放心吧，”jiejie收拾好行裝走了出來，站到父母身旁安慰他們道：“東平王出身庶族，又是軍功起家，繁文縟節本就不講究，所以雖是王府，家里卻沒那么多規矩，輕松自在得很，父王和母妃也不會為難小翎的?！?/br>
    “我倒不擔心他們為難小翎，而是怕小翎太任性妄為?！蹦赣H說著，別有深意地看我一眼，“她好奇的事總想要探究出答案，鉆起牛角尖來拉也拉不住，你一定要多看著些她?！?/br>
    我抱著手提議道：“你要實在擔心就讓我去大姨家?！?/br>
    母親冷漠地道：“我更擔心你嫁不出去?！?/br>
    我受了扎心一刀，忍不住憤憤：“終于說實話了吧？你們就是在撮合我和檀旆！”

    “好了，你也不是討厭檀旆，只是多給你們一點相處的機會，如果實在不行也不強求，又不會不顧你意愿把你賣進王府，一家人這么針鋒相對做什么——”jiejie說著把我推上馬車，轉身對父母道：“我和小翎走了，爹娘也一路順風?！?/br>
    我從馬車里掀開簾子，不死心地對父母道：“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我這次去一定要讓檀旆討厭我一輩子，死都不會娶我！”

    母親氣定神閑地回我：“你要真舍得就使勁作，我倒也想看看檀旆能忍你到幾時?！?/br>
    聽聽這叫什么話？這可是我親生母親！

    父親試圖打圓場：“差不多行了，別仗著人家喜歡你胡鬧?！?/br>
    我咬著牙一字一頓道：“他絕對，沒，有，喜歡，我——！”

    車夫在我喊話時駕車前行，我為了讓父母聽見而拖長聲調提高了音量，甚至探出頭去。

    然而父母都拿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著我，伴著我喊話的尾音，在晨光中頗有一股“女兒太傻真為她感到擔心”的意味。

    第39章 進府

    家人不理解我，都要送我羊入虎口，我忽然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悲傷，嗚咽一聲坐回馬車內，jiejie滿臉漠然地看著我：“行了，別演了?！?/br>
    我恍若未聞，把手放到膝蓋上，臉埋進手里繼續哭。

    jiejie在一旁慢條斯理道：“就算你哭到把旭京城淹了我也沒辦法送你去大姨家，卓家最近是真的忙，沒空管你?！?/br>
    我要的就是沒人管我。

    jiejie仿佛看透我心思一般：“我知道你要的就是沒人管你，可你以為我會讓你得逞？”

    既然賣慘無用，我也懶得再裝假哭，把臉從手里抬起來：“你是不是在報復我當初把你和姐夫的事告訴爹娘？”

    “你還好意思說？”jiejie提起舊事，咬牙切齒道：“我當你關心我才告訴你，誰準你告訴爹娘？”

    我滿臉認真地爭辯道：“我只告訴了爹娘你們彼此喜歡?！?/br>
    jiejie瞇起眼睛問我：“那表哥怎么知道我和檀暉因為玉蟬結緣？”

    對于這個問題我同樣理直氣壯：“他負責給姐夫出題作詩，總不能出個不著邊際的，既然找我來問，我怎能知而不答？再說，表哥出的題目所有人都叫好，你明明也很喜歡?！?/br>
    jiejie冷笑一聲，語帶威脅：“好，單翎，你有理——你給我等著?！?/br>
    我們家的人若想勾心斗角，場面向來慘烈，有jiejie這句話作保，我今后在東平王府的日子，一定會過得加倍精彩。

    我打起十二分的警惕看著jiejie，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一絲端倪。

    馬車晃晃悠悠到了東平王府，我跟在jiejie身后，剛下馬車，就看到王府的侍從走過來，打開馬車后門幫jiejie搬行李，我趕緊跟過去，從中拿出父親叫我帶上的文書圖紙，對那名侍從道：“呃……這些我自己來拿就好?！?/br>
    侍從笑瞇瞇地給我讓開位置拿東西，沒有多言或阻止。

    我把那堆東西抱進懷里，便聽到jiejie的聲音從馬車左面朝向王府大門那邊傳來：“二弟這是要出門？”

    我被馬車遮擋了視線看不到那邊，但還是能聽出檀旆的聲音：“有些小事要辦，大嫂若沒有別的吩咐，我就先走了?！?/br>
    jiejie寬和地笑著道：“我能有什么吩咐，你去忙吧?！?/br>
    我聽到他們的對話，知道檀旆要過來，當機立斷換了路線，準備從馬車的另一面避開檀旆繞回jiejie那兒。

    幫忙搬行李的侍從見我這怪異的舉動不由得揚眉，卻也只張了張口，沒有出聲。

    我抱著東西一路小跑，卻不想迎面撞上了高我一頭的“障礙物”。

    伴隨著一陣頭暈眼花，我腳下不穩向前倒去，就在我以為自己肯定要臉著地時，那尊“障礙物”卻伸出手來抱住我將我往回摟。

    “障礙物”的力氣挺大，摟我也很盡力，可惜還是被我連帶著一起往地下倒去，最終夾在我與地面之間，成了緩沖避免我受傷的軟墊。

    我的視線重新聚焦，看清阻止我觸地的“軟墊”就是檀旆，而且他應該是因為摔倒導致的疼痛略微皺著眉，我嚇得趕緊關心道：“你怎么樣？”

    檀旆欲答話，卻被我壓著忍不住xiele一口氣，無奈道：“要不你先起來再說？”

    我聞言，手忙腳亂地從他身上爬起來，順帶撿起散落一地的文書圖紙：“你為何要從馬車這邊繞？這不是繞遠嗎？”

    檀旆邊起身邊幫我撿起最后一份圖紙遞給我，語氣揶揄：“我猜你應該不想在大嫂面前和我碰面，看來我猜對了?！?/br>
    他是猜對了，就是不巧和我想到了一處，依舊沒躲開與我碰面的命運。

    我把那堆文書圖紙重新抱好，檀旆目光下移動到我手上，問：“你受傷了？”

    我聞言茫然地展開右手手心看了看：“沒有啊?！?/br>
    “手肘?！碧挫犯糁滦湮兆∥业男”劾蛩沁?，調轉角度，指給我看傷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