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滿臉欣慰地對盛淮說：“多虧盛六公子不徇私情?！?/br>
    盛淮略有些僵硬地頷首致意。

    我等他們客氣完，迅速把話題拉回案件上：“他們有了十兩黃金，便足以在城郊置辦田產自給自足，不必出關了?！?/br>
    “城郊田地皆為皇屬不可私下買賣，但沒想到戶部有官員以職務之便違律——還好戶部尚書最近剛查清這個案子?！北砀缌⒖谈狭宋业乃悸罚骸爸灰舨恳环葙I賣田地者的名單，把這些人都篩查一遍，就絕對能找出李興平和他的團伙?！?/br>
    我答：“正是?！?/br>
    “不過……”表哥在案情即將水落石出前話鋒一轉，讓我不由得擔心其中還有什么困難，沒想到他接下來說的是：“之前刑部和戶部不是互相推諉鬧得挺兇嘛，現在去肯定免不了被冷嘲熱諷，那件官司是你幫他們斷的，不如你去吧？他們肯定對你笑臉相迎?！?/br>
    我還當是什么大事，心下一松道：“行，等會兒我替表哥去跑一趟——李興平案件的卷宗能不能再借給我看一下？我想再仔細些，免得出什么紕漏?！?/br>
    表哥不疑有他，給我拿來卷宗：“你看完就放桌上，我忙完了再來歸檔?！?/br>
    盛淮見表哥要走，趕忙開口叫住他：“卓大人，李興平和他的團伙罪名會有多嚴重？”

    表哥搖著頭嘖嘖感嘆道：“大概沒幾個能活，身負命案、泄露軍機，哪個都是死罪?！?/br>
    盛淮被表哥所言震得半晌說不出話來，等表哥離開后才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對在場唯一能給他解惑的我道：“泄露軍機是怎么回事？”

    我把卷宗翻到相關的那一頁，指著刑部調查出的結果對盛淮道：“這位江洋大盜厲害，不止偷竊財物，還偷偷臨摹了東平王麾下漠北駐軍的兵防布陣圖，泄露軍機，罪同叛國?！?/br>
    盛淮艱難地問：“阿蓮參與了嗎？”

    我謹慎道：“應該沒參與行竊，但參與了藏匿?！?/br>
    “藏匿？”盛淮眼中突然多了一絲希望：“他們沒把圖送出去？”

    “漠北駐軍的防衛哪是吃素的？李興平見無法將圖紙送出，便把圖紙藏匿于某處，想等風頭過了再回來取，誰料逃跑的時候被東平王府二公子——也就是檀校尉——劃了一刀，傷得還挺重?！蔽矣滞胺藥醉?，解釋道：“他的傷惡化以后，不得已到醫館求醫，而漠北駐軍早已在各大醫館安排了人手，這才把這個來無影去無蹤的李興平逮住?！?/br>
    盛淮著急地問：“那檀校尉剛才過來——”

    我猜測道：“多半是找到了那份臨摹的圖紙，來銷案的?！?/br>
    “既然已經銷案，”盛淮問：“阿蓮的罪名會不會輕些？”

    我心下忽得有些不忍，但還是覺得瞞著也不是個事，把卷宗翻到阿蓮的那一部分，遞給盛淮讓他自己看：“阿蓮對刑部的說辭跟對你說的一樣，說她師父已亡故，所以無人計較她以劍舞進樂坊——但刑部遍查所有會劍舞之人，根本找不到一個符合她的描述，后來調轉了偵查方向，才發現端倪?！?/br>
    阿蓮是這個團伙里比較顯眼且特殊的存在，所以刑部查案主要從她這里下手會更加容易，查的力度也是最大，幾乎快把她家底都翻出來。

    已亡故的劍舞師父中沒有人符合阿蓮描述，刑部查問無果，便從活著的劍舞師父中找尋家里劍器被盜的。

    沅國對刀兵一類管制甚嚴，跳劍舞所用劍器皆未開刃，這些東西十分特別，都被官府記錄在案，附帶相應的憑證，不可能隨便讓人帶著閑晃，所以失竊以后必須上報。

    刑部從阿蓮所用劍器的形制找到來源，證實阿蓮在學藝這件事上撒了謊。

    她未曾做過任何一位劍舞師父的徒弟，她只是那位師父家中的普通丫鬟，因平日里看多了師父的教習過程，才偷偷學會劍舞。

    但她沒有跳舞所用的劍器，一切就還是無用，她為了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在師父宴請賓客那天，故意放了一把火吸引眾人注意，再趁著其他人救火之際，把劍和附帶的憑證全部偷走。

    大火熄滅以后，師父核查家中人員情況，見阿蓮不在，才猜測偷竊者是她，但她已經了無蹤跡。

    刑部順著這條線索一路追查，發現了阿蓮更多的謊言。

    第25章 立信

    阿蓮生父已故是真的，生母帶著她和弟弟改嫁也是真的，但她繼父沒有對她不好，更沒把她賣進青樓的打算。

    生母改嫁后，是她自己嫌繼父家中清貧，生母沒有帶著她嫁到更富有的人家，因此和生母大吵一架，卷了家里僅剩的錢離家出走，途中把錢都花光，實在走投無路，才自愿進青樓當的丫鬟。

    可她在青樓手腳不干凈，經常偷拿客人的錢財，老鴇便把她從青樓趕了出去。

    從青樓出去后，她又餓又累，便故意讓自己暈倒在一家好心的劍舞師父門前，被收做丫鬟。

    然后就是學劍舞偷劍器，到旭京城組織劫獄，最終和盛淮碰上。

    至于阿蓮如何與李興平相識，則因為沒有線索，暫時無法深挖。

    許是因為我之前叫盛淮做好準備的話起了作用，他現在看完卷宗，情緒倒還算穩定，輕輕合上紙張，沒有歇斯底里，也沒大喊大叫，全然一副淡漠的樣子。

    我擔心他是被打擊得太大一時有些恍惚，于是決定開口安慰他幾句：

    “阿蓮很狡猾，她靠利用人的同情心來進行欺騙，比一般的騙術更容易上當，如果我之前不看卷宗對她不了解，只聽她給我講的故事，我肯定也會給她錢?！?/br>
    只不過家里給的零用撐不起我拿出十兩黃金，可能最多就給幾錢銀子，被騙的數目少些罷了。

    盛淮應是領會了我的用意，抬頭對我笑了笑。

    我心下稍感寬慰，邊起身邊道：“我差不多該去幫表哥的忙，往戶部走一趟?！?/br>
    盛淮跟著起身道：“我也該告辭，抱歉，今天給你添了不少麻煩?！?/br>
    我擺擺手道：“沒添麻煩，不必這么客氣?！?/br>
    我們一同往門外走時，跟其他人吩咐完事情的表哥叫了我一聲，盛淮見狀也不多言，先走一步。

    我走回去來到表哥近前，表哥抬了抬下巴示意盛淮遠去的背影，問我：“給那個團伙十兩黃金的人是他？”

    “呃……”我沒想到表哥剛才竟是裝糊涂，不免有些語塞，看來父親的本事，表哥也深得其真傳。

    “我就知道，”表哥不等我說話便篤定道：“剛才他那個一臉尷尬的表情明顯就是他自己?！?/br>
    原來表哥剛才只是試探，我差點相信他任職刑部居然還瞎推斷結果，若果真如此的話，刑部的斷案水平可真是堪憂。

    我奉承了一句：“表哥機智?！?/br>
    “說歸說，”表哥嘚瑟過后，擺正了臉色道：“這種紈绔子弟你可不許喜歡，照他這種敗法，多殷實的家底都撐不住，你千萬別眼皮子淺——”

    “知道了知道了?！蔽覒械寐牨砀鐔?，敷衍他兩句，趕緊從刑部跑了出去。

    夏季的暴雨仍在持續，父親被外派到別郡巡查防洪渠道和堤壩的維護，母親同行，我和jiejie被暫時寄養在卓府。

    因為一大家子吃飯，有時大姨便親自下廚，我們在一旁打個下手。

    大姨擔心母親，每天望著如注的雨水哀嘆：“這都多久了也不傳個消息回來?！?/br>
    大姨夫相對氣定神閑一些：“下這么大雨，信上的字保不準會被雨水沖開，到時候收到信不知道寫的什么你豈不更著急？別瞎cao心了?！?/br>
    大姨斜睨大姨夫一眼：“你不著急，又不是你meimei——當年她要嫁給單祺的時候我就擔心，你可倒好，跑我爹面前力保此人大智若愚，日后必然前途無量——現在呢？無量在哪？”

    “唉呀——”大姨夫窘迫地望了一眼我和jiejie，提醒大姨注意場合：“孩子們都在你說什么呢？”

    大姨越過大姨夫的肩頭對我們道：“小薇小翎，我不是針對你們的爹，我就是在和你們大姨夫吵架?！?/br>
    我和jiejie對此早已司空見慣，邊擇菜邊不在意地笑：“大姨慢慢吵，別動了肝火?！?/br>
    大姨夫試圖為自己挽回一點顏面：“妹夫的確大智若愚，你看他把這幾個孩子教得多好——”

    “我承認他學識好，”大姨怒氣沖沖地剁著砧板上的rou，“可他又不愿正經教書，就憑鄭太傅弟子的名頭，皇子都能拜他為師，他到底想干什么呀他？”

    大姨夫謹慎地把大姨手里的刀拿過來，接手了她的事，大概是為了免于被大姨揚刀威脅：“妹夫想做的一定是大事，我等尚不能理解?！?/br>
    大姨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把手上的一應事務全部丟給大姨夫，跑到別處去坐著生悶氣。

    大姨夫看著這一幕，神色有些懵，不知自己又做錯了什么。

    jiejie把擇好的菜交給表哥去洗，走過去對大姨夫道：“大姨心急，所以脾氣躁，這種時候你跟她講什么道理??？你只需安慰她，告訴她沒事，如果真有什么危險，朝廷哪怕只靠傳口信也會把消息傳回來，所以現在沒消息正說明是好消息，不必擔心?！?/br>
    “可這……”大姨夫看了一眼大姨，仍覺不妥，“如今下這么大的雨，你爹娘會不會出事，我也不敢打包票，我總不能信誓旦旦地說他們一定不會有事，這明顯吹牛?！?/br>
    “那你就說，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你會陪她一起挺過去，”jiejie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我和小翎，多兩張嘴又不是養不住?！?/br>
    大姨夫發出恍然大悟的一聲“哦——”，擦了擦手過去安慰大姨了。

    表哥洗完菜控水的時候，大姨夫已經把大姨哄得重新展露笑顏，回到砧板前繼續剁rou了。

    表哥把洗好的菜送過去，然后回來和我們一起蹲在廊下看他們和好如初：“小薇，你使了什么仙法？為什么這樣就能不生氣，問題分明沒解決，怎么就不氣了？”

    我對此也充滿了求知欲：“對啊對啊為什么？我要是大姨夫的話，肯定跟大姨繼續在送信的問題上死磕，這種天氣就是不適合送信，所以擔心沒用??？”

    jiejie摸了摸我的頭，語氣沉重道：“這大約也是你女生朋友不多的原因吧?！?/br>
    我晃著jiejie的衣袖懇求道：“你快教教我，至今為止能跟我和諧相處的同齡女生只有一個夏錦如，我是真不懂?！?/br>
    jiejie點著我的鼻頭說：“哄女人，重要的不是解決問題，而是撫慰情緒?！?/br>
    我不解道：“光撫慰情緒，問題還是存在，以后不還是要擔心嗎？”

    表哥在一旁深有同感地點頭：“就是?！?/br>
    “可問題又不是一下子就都能解決的，你們怎么對待暫時不能解決的問題？”jiejie慢悠悠地問。

    我答：“我會先把它丟一邊?！?/br>
    表哥認真地道：“我也是?！?/br>
    jiejie扶額道：“意料之中的答案……”

    聽到這里，我似乎有點理解jiejie的意思：“也就是說，在問題不能解決之前，大姨總會時不時地想起這事，同時因此感到焦慮，她不可能完全把這個問題丟開不想？”

    jiejie看我的眼神浮現出了一絲欣慰：“就是這樣?！?/br>
    我聽了只覺得恐怖：“這也太累了吧？明知道擔心沒用為什么還要擔心？”

    表哥幫腔：“還不如趁這個時候做點別的事，為可能發生的糟糕情況做點準備什么的?！?/br>
    我深有同感地點頭：“就是?！?/br>
    jiejie再次扶額：“我就知道我教不了你們兩個直球，你們還是去看卷宗斷案吧?！?/br>
    表哥認真地回答：“刑部積案都清完了，如今就剩李興平的案子?！?/br>
    我詫異道：“搜查范圍縮小了這么多，你們還是沒抓到人？”

    “早抓到了，可是民怨沸騰?！北砀绫鹗终f：“明明是依法斬首一個江洋大盜，結果現在刑部反倒成了眾矢之的，哪說理去？”

    我問：“百姓還信李興平是個劫富濟貧的俠盜？”

    表哥略顯悲痛地道：“深信不疑?！?/br>
    “等等，”jiejie插言，難以置信道：“李興平的案件由三司會審，他們不信會審的判決，反倒信傳言？”

    “是啊，”表哥攤手道：“他們覺得有人掌控了三司，制作出足以讓李興平認罪的假證，最后扭曲了判決?！?/br>
    “若真有這樣的人，沅國早反了天了?！蔽页爸S道，深深敬佩這些人的天馬行空。

    “他們可沒這個腦子知道三司會審意味著什么，替李興平請愿的人如今還從外地一茬茬往旭京趕——”表哥的聲調倏然變冷，“其中不乏有人想借機惹事渾水摸魚?！?/br>
    “借抨擊朝政之舉為己謀私？”我感到一陣齒冷，但看表哥心情不錯，不禁抱了點期待：“你們刑部想好應對之法了吧？”

    “說起這個……”表哥摩挲著下巴道：“還是盛六公子給出的主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