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霧現在在做什么？他頭發吹干了嗎，休息了嗎，睡得好嗎？

    江行每想一分，心跳就快一分，仿佛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有一顆隱秘的種子落地生根，枝椏隨著血液蔓延向每一根血管的細枝末梢，然后長滿振翅欲飛的蝴蝶。

    江行閉上眼，訓練一天極度疲憊的身體卻怎么也無法沉入睡眠，相反，懷霧的聲音又在他耳邊浮現，他在輕聲呼喚他的名字，語調如同他們是親密的情人。

    江行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到久違的、難耐的焦躁。

    他強迫自己入睡，直到天際泛起一線魚肚白的光，他才勉強睡著。

    他在夢里見到了懷霧，夢境里朦朦朧朧，只有無盡縹緲的煙霧，仿佛是在什么溫熱的水池邊，又似乎在云端。

    他和懷霧那雙勾魂攝魄的眼睛對視，漆黑的眼瞳仿佛是收斂所有斑斕顏色的漩渦，裹纏著人不斷墜入、心甘情愿墜落到他的陷阱里去。

    江行抱著他，一同沉進漫無邊際的、似乎怎么也化不開的煙霧里，懷霧的長發垂落在他的胸口，輕盈地隨風晃動，說不出的纏綿悱惻。

    江行倏地睜開眼睛，心跳快得要炸開。

    他此前從未有過這種陌生、躁動，能讓他全部血液沸騰的感覺，倉促間進了洗手間，隨后，同宿舍的其他Alpha也醒了過來。

    房間里突然充滿了強烈的信息素，透露出來的訊息強大又危險，極端排斥其他Alpha的存在，仿佛一只蘇醒的野獸。

    Alpha們不明所以地揉揉眼，看著緊閉的衛生間門，忍不住嘀咕：一大早火氣就這么大，做夢夢到和誰打架了？

    他們念叨幾句又各自睡去，軍訓每一天都很勞累，得抓緊時間休息。

    江行把自己鎖在衛生間里，用冷水匆匆洗了個澡，把快要燒起來的溫度降下去，然后和鏡子里滿臉水珠的自己對視。

    鏡子里的人是他，又不是他，哪怕在權力之巔亞特蘭，哪怕他曾經距離宇宙最強大的王權一步之遙，他也沒有露出過這種神色。

    而現在，他的眼里有什么東西在燃燒。

    江行在這一刻無比清晰地認識到，他完了。

    他已然落網。

    新生軍訓的時間，高年級生也沒有閑著，除去上課，各系參加迎新晚會的演員也在加緊排練。

    學生們對建筑系搶走公主殿下一事罵罵咧咧，但手上很誠實，出售晚會門票的網站一開售，建筑系的門票就在0.001秒里售罄，是本年度所有系里售空速度最快的，無與爭鋒。

    開票當天，還有其他系的學生舉報計算機系和涉及到智能系統網絡相關的幾個系聯合開掛，鬧得沸沸揚揚，還是學生會出面做公證才消停。

    [很想不通，不是開掛的話，為什么這幾個系搶票的速度最快。]

    [一半的票都被他們搶走了，不要臉！]

    [這幾個只會動腦子的弱雞學系憑什么去看公主殿下，沒看到就被擠出去了吧，我看還是把門票轉給我們體術系，只有最強壯的Alpha才配看最美的殿下。]

    [體術系的莽夫來湊什么熱鬧，也不怕你們整天訓練出來的汗味熏到殿下，靠邊去啊，要我說還是得讓我們機甲系來。]

    [吵唄，反正我們門票在手，笑看瘋狗。]

    這波門票收入立刻讓建筑系咸魚翻身，不僅交清了拖欠的機器人工資，還余下許多，足以讓整個系快快樂樂過上幾個月好日子。老生們頂著無數學生的仇視，戰戰兢兢又心情蕩漾地邀請懷霧去監場，看看晚會還有什么地方還需要改進。

    建筑系以前門可羅雀，舉辦晚會的禮堂都顯得陳舊落魄，而現在，一群人正在熱熱鬧鬧重新粉刷墻壁，修補清洗座椅和地毯。

    舞臺上，參加表演的學生們還在對戲，見到懷霧進場，學生們一起停下來，遠遠對他行了一個紳士禮。

    懷霧從容不迫地走到第一排，看向最中間屬于他的位置：這是誰換的？

    陳擇舉手，喜滋滋回答：我們。

    教堂里的座椅都是統一的，而為了彰顯公主殿下的特別，以陳擇為首的老生們萬分殷勤地把原先普通的座位換成了王座。

    當然，他們還沒有那么財大氣粗，換不起真金白銀鑲嵌寶石的王座，這把王座只是仿真的，銅質，只在表層鍍了金，鑲嵌的寶石也只是水晶和仿鉆。

    真感謝你們對我的認可，懷霧伸出手，指尖點了點王座中間最大的一顆粉水晶，笑了一下，不過我不喜歡仿制品，還是換回來吧。

    建筑系沒什么機會見到懷霧，現在就和他距離不到幾步，一堆老生們早就被殿下的美貌迷得五迷三道，連懷霧一根頭發絲都能作出三百字贊美詩，哪里還有什么清醒的理智，忙不迭點頭答應：嗯嗯，好，馬上就換。

    這把破假貨配不上高貴的公主殿下！

    他們渾然忘了自己在挑選這把椅子的時候還覺得它和懷霧很相配。

    陳擇更是偷偷聯系了江行，腦電波給他發了一條信息：兄弟，公主殿下真美啊。

    陳擇簡直不敢相信，怎么會有人抗拒美麗到如此地步的Omega。

    這他媽的，被公主殿下看一眼都是賺了好嗎。

    江行到底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他想都不敢想。

    陳擇還停在江行不愿意和公主殿下談戀愛的劇情上，渾然不知另一邊的江行收到消息，失手打翻了水杯。

    水流了滿桌，江行手指緊了緊，面無表情拿起毛巾擦水，同時激活了通訊器。

    這幾天懷霧一直沒來找他，他發的消息也如石沉大海，他只能在學院網上看到懷霧每天的動態。

    不知不覺間，他的歷史搜索記錄已經被懷霧占滿了，這位公主殿下輕易俘虜別人的心，得到之后又故意遠離，任性妄為的性格簡直可恨至極。

    偏偏他又毫無辦法。

    江行想聯系懷霧，卻發現自己沒有名正言順的理由，他能以什么身份詢問懷霧的動向？朋友？

    懷霧不認這個身份，他現在也不想當他的朋友。

    他也不想當他被狩獵一次就扔的獵物。

    江行眸光暗下來，只想去找他，可是軍訓臨近尾聲，他請不到假。

    江行看向窗外。

    為了防止學生私自離開，基地全天監控，小機器人們到處巡邏，一旦發現學生有意圖越獄的想法，立刻實行抓捕措施。

    江行曲起手指，計算它們各自的巡邏時間和范圍。

    等到夜色如潮水般漫向天際，建筑系的排練也結束了，一群學生簇擁著懷霧，往提前準備好的晚宴方向走。

    這次和上次手忙腳亂的招待不同，建筑系學生打聽好了懷霧的喜好，精心準備了一場盛宴，只為感謝公主殿下光臨。

    懷霧玩得開心，學生們沒有起哄鬧他，他也喝了一杯酒。

    度數很低的果酒，喝了也不會醉，但他一碰酒就很容易臉紅，所以也很少喝。

    在場的Alpha們看到他盈盈的眼眸，忍不住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這種美景真的是他們配看的嗎？！

    較為內向的Alpha忍不住羞澀地轉過了臉，殿下這樣真好看，可是不敢多看，怕看出心魔，而外向的，已經控制不住地釋放出了信息素。

    Omega們也含羞帶怯地想要往殿下身旁靠，想為他變成同性戀。

    陳擇昏頭昏腦地給江行直播：殿下喝醉的樣子真好看，我根本不敢多看，感覺我等普A是在褻瀆殿下。

    江行沒回。

    陳擇有點詫異，心想他怕不是通訊器沒電了，自娛自樂繼續直播：怎么還有Alpha釋放信息素勾引殿下，呸，不要臉，就他們也配？

    江行還是沒回。

    陳擇說嗨了，叨叨叨又發了一堆：殿下對Omega怎么這么溫柔，還對她們笑，可惡，想為殿下變O。

    陳擇還想再發，腦電波想了一堆字，發送的時候卻發現沒發出去，一條紅色警告清楚提示他，他被拉黑了。

    陳擇：？

    原來有電啊不是，拉黑他干啥？

    晚宴散場，懷霧拒絕了所有人送他回去的請求，坐上了克里斯指派過來的智能專車。

    他打開車窗，讓晚風吹進來，專車平穩而又勻速行駛，懷霧覺得無聊，讓智能系統給他講笑話。

    這輛車的智能系統屬于中等，沒辦法用惟妙惟肖感情豐富的語言給他講笑話，幾個笑話都說得干巴巴，懷霧無趣地打斷它：好了，閉嘴。

    系統委屈兮兮地停止了對話。

    車來到別墅門口，懷霧看到站在門前的Alpha，下車的步伐停了下來。

    他激活通訊器，若無其事地坐回車里，和江行對話：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江行轉過眼，看到他的位置，往他面前走去。

    他的聲音在通訊器里傳來：我來找你。

    說話間，江行也走到了車旁邊，他看到懷霧蘊著醉意和星光、格外流光溢彩的眼睛，停頓一瞬，拉開車門，俯身和他對視，堅定地說：我想見你。

    懷霧沒有回應這句話，只是說：你現在請不到假，違規離開基地會被懲罰的哦。

    我知道可是我管不了這么多了。江行垂著眼皮，斂去眼底的神色，對他伸出手，你對我是虛情，我對你卻是真意。

    公主殿下，我能不能向你申請一件事？

    懷霧握住他的手，優雅起身：什么事，說吧，我一向都很大方。

    我跟你的賭約就此作廢，江行因為他這理所當然的態度，無奈地笑了一聲，請你給我一個正式追求你的機會。

    第16章 細膩又溫熱

    江行手掌寬大，觸感并不柔軟，還有些似乎無法被撼動的堅硬意味，指腹有一層薄薄的繭，掌心guntang，沁著細細的汗。

    懷霧手搭在他的掌心，被燙到一般蜷了蜷細白的手指，近乎抱怨地說：好熱。

    他喝了酒，眼眸也被酒意醺出幾分朦朧，眼里綴滿細碎的星光，長而密的眼睫毛微抬，仿佛是在明知故問，又仿佛是真的不明所以，柔軟的聲音里似乎藏滿了潘多拉美人蝶纖薄羽翼上的麟粉，每一個字都能致命：江行，你手為什么這么熱？

    江行默了默，坦誠交代，因為我正在緊張。

    唔，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才不會安慰自己排隊不知道要排到多少號的追求者，反而對他此時此刻的緊張感到心情愉快，因為那些追我的人，還是因為我？

    追求懷霧、或者說喜歡、暗戀懷霧的人不能用些來形容，人數多得他走在學院路上平均經過十個人就能收到九道仇視的目光，Alpha總是對Alpha的敵意很敏銳。

    江行可以不在意這群人的想法，卻也承認他們給了他巨大的壓力，因為他想要追逐的不是會乖乖在原地等候被捕捉的兔子，而是隨心所欲的蝴蝶。

    江行現在找不到任何可以讓蝴蝶停駐在自己身上的理由，被廢除的亞特蘭太子身份一文不值，他的臉也算不上有多少優勢，唯一能讓他有一絲希望的，只有蝴蝶垂憐般的，目前對他的興趣。

    江行說：都有，因為你，也因為我自己。

    我喜歡對我坦誠的人，懷霧聽懂了這句話，彎了彎眼，握住他的手，把他帶進別墅，看在這份上，我決定先給你進入我別墅的權利。

    這本來是一件普通的事情，然而放在懷霧身上，他就是擁有能讓人生出這是無上光榮的感覺，仿佛不千恩萬謝都對不起公主殿下賜予的好運。

    江行在他反手握住自己的那一刻就忘了應該怎么行動，僵硬地跟著他走，聽到這句話，他回過神，很輕地笑了一聲：嗯多謝殿下。

    別墅的智能防護系統掃描到沒有記錄在冊的陌生人，剛想滴一聲提示主人，又掃描到主人和他掌握的手，于是滴又詭異地停在了喇叭里，掃描的光線不停轉動，時紅時綠，顯然，智能系統還沒有智能到分析主人感情狀態的地步，整個系統陷入困境。

    一秒后，這缺乏人類情感的系統分析出陌生人過高的腎上腺素，單方面判斷為這是一場針對主人的危害襲擊，咔噠從門里伸出了一支手。槍，瞄準了陌生人的額頭：警告，停止你的攻擊行為。

    看門的系統都比較笨，無法分析人的喜怒哀樂，只能掃描人體產生的各種變化，以此來判斷來訪者是有害還是無害，江行過高的腎上腺素、和他們兩個人交握的手，就成了系統眼里有害的證明。

    江行很清楚它這么判斷的原因，眼里閃過一絲不自在，但半點沒有要和懷霧分開手的想法，還握得更緊。

    你都捏疼我啦，懷霧故意說，有這么害怕嗎？

    Alpha大多恥于承認自己的害怕，認為這是無能的表現，懷霧見過太多在他面前強行偽裝出臨危不懼云淡風輕的Alpha了，這么說也只是想知道江行的反應。

    如果不是那種自以為是的Alpha，那么他不介意和他玩得再久一點。

    江行握住他的手松了松：還疼嗎？

    他并不在意被誤會害怕這種聽起來就顯得沒有膽量的事，也沒有順水推舟承認自己害怕，借機獲得懷霧的關心，只是在問懷霧疼不疼。

    不愧是被他選中的Alpha。

    懷霧確認，這一定是他第一次追求別人，只有初墜愛河的人，才能有這種正直到笨拙的可愛。

    懷霧指尖又微微顫抖起來，惡劣地想要讓他變壞。

    懷霧搖搖頭：不疼了。

    江行聲音悶悶的，有些難以察覺的懊惱：對不起。

    沒關系，我大人有大量，原諒你這一次。

    懷霧打開控制中心，把江行的外貌特征掃描進允許通行的名單里，系統接收到新提示，果斷收回武器，打開大門：歡迎回家，主人。

    懷霧帶著江行回家，房門一開，他就松開了手：我要去洗澡，你先自己玩一會。

    嗯。江行應了一聲，無意識攥起剛剛和懷霧相握的那只手，掌心里空空如也。

    他荒謬、又無法避免地感到了失落。

    明明是一直以來的常態，他卻因為懷霧短暫幾分鐘的停留，而生出了無法抑制的貪念。

    江行壓下這種無法用理不理智來判斷的渴望，掃了一眼客廳。

    別墅的裝修風格很簡約，落地窗前懸掛著厚重的純色窗簾，沙發寬到可以睡下兩個成年人，旁邊擺著一架落地燈，形狀看起來像是風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