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野玫瑰 第27節
他以前怎么就沒發現,這人的眼睛永遠不能透過現象看到本質呢? 果然,他的前上司滿眼輕蔑地說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請問,你是在指控一個德高望重的司鐸,試圖強暴你,還是在指控你自己是一個不知廉恥的蕩婦,試圖勾引德高望重的司鐸?” 戴恩聽見這句話,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朝神使投去一個鄙夷的目光。 你怎么不說艾絲黛拉試圖強暴司鐸呢? 神使當然想這么說,但他不是也知道這種說法太離譜了嗎? 像戴恩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不少人都和神使一個想法,聽見神使煽動性的話語,頓時紛紛朝艾絲黛拉投去異樣的眼光。一些來看熱鬧的懶漢酒鬼,甚至當場用下三濫的目光打量起艾絲黛拉來,似乎把她當成了可以隨便使用的街邊野雞。 艾絲黛拉始終維持著淡淡的微笑,絲毫不為周圍的聲音所動。她擁有一顆強大的心臟,外面的人如何評價她,她并不在乎。 只有弱者才會在乎弱者的看法。 她是瘋狂的、邪惡的、冷酷無畏的強者。 周圍人對她的指指點點,最終都會變成刺向神殿的利箭。 見他們說得差不多了,她歪著腦袋,眨著黑睫毛,玩味的眼睛一閃而過銳利的流光,繼續說道:“假如我告訴諸位,弗萊徹司鐸曾這樣對待將近七百名少女,將她們先jian后殺,把她們制成藥丸謀利,諸位還會覺得我是蕩婦,他是善人嗎?” 整個法庭都安靜了。 這句話掀起的浪花比之前的還要多還要大。 如果說之前那句話是千層浪,那這句話就是萬層浪,十萬層浪,一堵巨浪形成的百米高墻。 所有人都沉默了,說不出話來。 神使臉上輕蔑的笑容瞬間僵住,一顆汗水無聲無息地從他的額上滴落下來。 他怎么能忘了這回事? 剛剛他自以為抓住了艾絲黛拉的破綻,迫不及待地想把她釘在蕩婦的恥辱柱上,卻忘了除了艾絲黛拉,還有將近七百個少女也遇害了。 這個數字太過龐大,哪怕只有七十個、一百個,他都能昧著良心說,是那些少女主動勾引的。 但是,七百個,誰信呢? 神使擦了擦額上的冷汗,開始顫抖地轉動手指上的寶石戒指。 戴恩再明白不過這個動作的意思,這意味著神使開始思考了。 現在才開始思考? 戴恩忍不住搖頭嗤笑一聲,早干什么去了? 他在神使的耳邊說了多少遍,不要輕視艾絲黛拉,不要輕視艾絲黛拉,誰知他還是一腳踩進艾絲黛拉的陷阱里了。 掉進陷阱就算了,他還大搖大擺地在陷阱里走來走去,直到被捕獸夾狠狠地咬住腿腳,才開始思考如何脫身。 晚了! 他訓斥艾絲黛拉犯了傲慢的原罪,自己又何嘗不傲慢到極點? 他與艾絲黛拉最大的區別是,艾絲黛拉是又聰明又傲慢,他是又愚蠢又傲慢。 想到自己曾給這樣一個蠢貨謀事,戴恩的耳朵竟火辣辣地燒了起來。 還好神使主動將他推開了,不然以他的性格,可能會忠心耿耿地追隨這蠢貨到死,甚至為其付出生命。 神使擦了許久的冷汗,終于勉強冷靜下來,沉聲說道:“你說,弗萊徹司鐸謀害了將近七百名少女,有什么證據嗎?” 想到自己早已吩咐屬下燒毀弗萊徹司鐸的房子,神使愈發鎮定,語氣也愈發威嚴:“沒有證據的話可不能亂說,不然你就算沒有謀殺弗萊徹司鐸,就憑誹謗神職人員這一項罪狀,也可以給你判刑?!?/br> 誰知,艾絲黛拉竟輕笑一聲:“我當然有證據,而且有很多證據?!?/br> 神使心中“咯噔”一下。 艾絲黛拉一旦開始反擊,就不會再給對手茍延殘喘的機會。 她轉頭望向陪審席的埃德溫騎士,不緊不慢地問道:“我聽說騎士團有監管神殿的權利。請問,神職人員是否有豁免謀殺罪、隨意玷污良家女子的特權?” “當然沒有?!卑5聹仳T士饒有興趣地答道,“即使是神使閣下,犯了謀殺罪也得被送上火刑架?!?/br> 強烈的惶恐感侵襲著神使的身體。他感到局面在失控,一時間,竟只能色厲內荏地呵斥道:“不許當庭勾引陪審人員!我要求給予被告人警告,她明顯在引誘埃德溫騎士!” 裁判官還沒來得及開口,審判席上一直沒有說話的騎士長淡淡地看了神使一眼:“尊敬的神使閣下,騎士團的男人可不像神殿的教士一樣,那么容易被勾引。審理過程中,正常的一問一答罷了?!?/br> 言下之意,在諷刺神殿教士的德行是個笑話,只要是個女人,說幾句話都能勾引。 特別是艾絲黛拉告訴公眾,弗萊徹司鐸謀害了將近七百名少女后,神使指控艾絲黛拉勾引司鐸的話,更像一個笑話了。難不成七百名少女都想勾引一個年老體衰的司鐸? 亂了,一切都亂了。 神使額上的冷汗流得更加洶涌。 他只能繼續色厲內荏地問道:“你不是說有證據嗎?證據在哪里?” 艾絲黛拉不徐不疾地說道:“證據都在我的侍女手上。我剛剛本想讓埃德溫騎士幫忙傳喚我的侍女,誰知被神使閣下懷疑,我試圖勾引埃德溫騎士。既然如此,只好請神使閣下幫忙傳喚一下了?!?/br> …… 他又被耍了! 神使反應過來,艾絲黛拉故意和埃德溫騎士搭話,就是想讓他當庭訓斥她,然后借他的手傳喚自己的人。 只有他親自幫她傳喚證人,她的證據才顯得真實可信,換作任何一個人,都會被懷疑傳喚的路上,證據被動了手腳。 假如他剛剛不出聲訓斥她和埃德溫騎士說話,她無論如何也請不動他幫忙傳喚,可他偏偏訓斥了。 她把他的心思算計到了極致。 他在她的面前,就像是一張白紙,毫無城府可言。 電光石火間,神使想到了忠誠的助手曾對他反復告誡——小心艾絲黛拉。 可惜已經晚了。 他兩只腳都踩進了艾絲黛拉的圈套里,只能沿著她安排好的路線走下去。 神使深吸一口氣,想抬手擦拭額頭的汗水,卻發現已經抬不起來了。他的雙手和聲音都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告訴我你侍女的名字?!?/br> “瑪戈?!?/br> “傳瑪戈?!鄙袷沟恼Z氣充滿了不甘。 他仍抱著一個可笑的愿望,希望艾絲黛拉口中的證據是在虛張聲勢。她其實并沒有足以給弗萊徹司鐸定罪的證據,只不過是在拖延自己獲刑的時間。 然而當瑪戈走上法庭的一瞬間,神使就知道自己的愿望是多么可笑,多么愚昧。 這女孩把公開審理一切所需要的證據都準備妥當了。 她就等著這一刻,將弗萊徹司鐸的罪行昭告天下。 艾絲黛拉抬眼望向審判席的裁判官:“大人,請問,我是否可以走出被告席,向在座的諸位,一一展示和解釋那些證據?” 神使剛想駁斥回去,就聽見裁判官點頭道:“可以,不過要戴上腳鐐?!?/br> 埃德溫騎士揚起唇角,唯恐天下不亂地舉手道:“請允許我為這位正義又聰明的小姐,親手戴上腳鐐?!?/br> 他的請求自然被騎士長駁斥了回去,還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有老嬤嬤上來給艾絲黛拉戴上了腳鐐。 艾絲黛拉低頭一看,竟然是老熟人,那天幫她測量腰圍的老嬤嬤。 老嬤嬤沒有看她,也沒有和她說話,給她戴腳鐐的時候,卻特意選擇了鐐環內有細絨布的腳鐐。 這種腳鐐僅為罪行不大的神職人員提供,艾絲黛拉的罪行可大可小,可以算作神職人員,也可以不算作神職人員,畢竟她只當了兩天神女。 老嬤嬤這么做,是在表達無聲的支持。 艾絲黛拉的心微微一動,忽然明白了自己在做的事情的意義。 腳鐐戴好以后,她壓低聲音對老嬤嬤說了聲謝謝,大步走了出去,開始聲音清晰地介紹瑪戈帶來的證據。 除了記名冊,她們還在司鐸的房子里找到許多足以定罪的證據。 比如,造價昂貴的奇珍異寶、一整套完整的煉金器皿、庭院里稀奇的毒草,以及還沒來得及賣出去的煉金藥丸。 艾絲黛拉每介紹一樣證據,神使的臉龐就煞白一分。 當她介紹完畢,神使整張臉龐都灰敗了。 他完全沒想到艾絲黛拉居然掌握了這么多證據,整個人都慌了亂了,額上流下汩汩冷汗。 他只能將全部希望寄托于智囊團的那句話——只要人們不相信她說出的每一個字,她再聰明也無計可施。 于是,他張口就訓斥道:“這些骯臟的東西真的不是你自己偽裝的嗎?你有什么辦法證明這些東西是弗萊徹司鐸的嗎?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試圖誹謗詆毀神職人員!” 話音落下,他卻沒有聽見附和贊同的聲音,反而看見有人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閣下,你當我們騎士團都是無能之輩嗎?我們也是神的子民,也有和神溝通的能力,我們可以借用神的力量,回溯這些證物的過去。這些‘骯臟的東西’究竟是不是弗萊徹司鐸的,問一下萬能的神,不就知道了?!闭f話的是埃德溫騎士。 神使完全忘了騎士也可以借用神力。 這些年來,至高神殿和王都騎士團愈發水火不容,神殿竭盡全力地壓縮騎士團的活動空間,遏制他們的權力,以至于很少有騎士還愿意借用神力,利用神力提高辦案效率。 但眼下這種情況,借用一下神力也不是不行。 埃德溫騎士可太想看這位高高在上的神使吃癟了。 得到騎士長的點頭許可后,埃德溫騎士馬上從陪審席走了下來,開始對著證物吟誦借用神力的咒語。 神使慌亂了片刻,再次勉強鎮定下來。 他在心中不停地安慰自己:神力不是誰都能借用的,需要極其堅定和虔誠的宗教信仰,才能借用那位的力量。 目前神殿能借用神力的教士屈指可數。 連他都借不到神力。 這騎士看上去如此吊兒郎當,還屢次在莊嚴的法庭上插科打諢,這么輕浮的人能有什么信仰? 別說借用神力了,說不定他連禱告詞都背不出來。 想到這里,神使愈發鎮定自若。 半分鐘過去,埃德溫騎士借用神力果然失敗了。 他毫不意外地收起手,剛要對艾絲黛拉抱歉地笑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就見艾絲黛拉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黃寶石般迷人的眼瞳里有一種純真的期盼,似乎并不知道他已經失敗了,還以為他能幫她主持正義。 埃德溫騎士恍惚了一下,竟不受控制地看向騎士長:“大人,我能再試一次嗎?我有預感,這次一定成功?!?/br> 騎士長同意了這個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