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馴養計劃 第9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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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聲道,“其實有句話早上我就想對你說。當時太過慌亂,我暈了過去,那句話也就未能說出口。信原,我只想說,你以后——” “你不必裝作若無其事,哄我出去?!?/br> 石室暗處傳來低沉嘶啞的嗓音,打斷了她未說完的話。 仿佛一潭死水,平靜下飽含絕望。 “你都看到了?!?/br> “你那么聰明,應該都猜出來了?!?/br> “你身處的這個密室,我十八歲親政那年便有了。早在十八歲前,我已經在心里想了很久。一直秘密興建,一直秘密關押犯人。一直瞞著你?!?/br> “活在你面前的那個‘信原’,所謂的寬仁大度,所謂明君,勤政,善于納諫,哈哈哈,都是裝模作樣,騙你的……都是假的?!?/br> “這處見不得光的密室里藏著的洛信原,才是真的?!?/br> “他滿心憎恨,不放過一個仇人,刻薄,狠毒,滿手血腥?!?/br> “從頭到腳,剝開外面那張裝模作樣的皮,下面都是腌臜,只配待在這見不得光的腌臜地方?!?/br> “是我的錯,是我不甘心,強求你和我一起,結果卻拖累了你,讓你干干凈凈的手上沾了臟血……” 黑暗角落里蜷縮的困獸,起先只是喃喃自語著,突然毫無預兆,歇斯底里地爆發了。 他暴怒著嘶聲大吼,“出去!” “出去!” “留我在這里!讓我一個人在地下!” “你出去!” 又一聲刀入血rou的沉悶鈍響。 濃重的血腥氣息充斥鼻腔。 鮮血滴落地面,滴滴答答匯成小溪。 梅望舒沉默著退出了密室。 黑黝黝的入口處,邢以寧坐在石臺階上,從頭到尾聽得清楚。 “糟了糟了,開始自殘了?!?/br> 他嘆息著說,“圣上昨夜受了大刺激,身上的驚恐狂暴癥徹底爆發了。如果像從前那樣,滿心憤怒對著別人,暴起傷人,這種還稍微能控制一下;但像現在這樣,滿心憤怒沖著自己,開始自殘……什么時候圣上想不開,一刀下去,誰也擋不住?!?/br> 梅望舒站在涼亭里,目光垂落在黑暗入口處,“沒辦法醫治?” 邢以寧拍拍袍子站起身, “自古心病難醫。像圣上這種少見的心病,連醫書記載都少,反正我是沒招了。你那邊有什么想法?不妨說出來看看?,F在死馬當做活馬醫?!?/br> 梅望舒沉思著,緩緩道,“他覺得我手上沾了臟血,弄臟了我,是他的罪過?!?/br> 想起昨夜的情形,邢以寧搖頭感嘆, “昨夜你還穿了身月白色的袍子。向來干干凈凈的人,那么干凈顏色的袍子,濺了滿身的血。別說里頭那位,連我都嚇到了?!?/br> 梅望舒默然片刻,道,“我沒那么脆弱易折。這么多年官場摸爬滾打下來,也沒他以為的那么干凈。昨夜不過是有點暈血?!?/br> 她的視線重新落回黑黝黝的洞口,“剛才下去,想對他說一句我沒事,他卻已經聽不進了?!?/br> 邢以寧勸她,“如今這個局面,給他最大刺激的,反倒是你了。原本還只是把自己鎖起來,你下去不到一刻鐘,那位身上就多了兩道刀口。我感覺你還是避讓幾個時辰,讓下面那位獨自冷靜下來為好?!?/br> 梅望舒點點頭,默然起身離開。 下午時分,蘇懷忠提著食盒,哭著上來西閣找她。 “咱家剛才下去了一趟,黑暗悶熱,不通風,又不透光,哪里是人待的地方。偏偏圣上想不開,把自己鎖在里頭四五個時辰了?!?/br> “咱家在外面好說歹說,想要圣上吃口膳食,圣上把提盒直接整個扔出來,飯菜撒了滿地,水也不肯喝一口?!?/br> 蘇懷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咱家眼瞧著,怎么比二月里紫宸殿拿黑布封起來那陣子……病發得更厲害了。圣上是不是拿刀傷自己了,走進去踩了滿地的血,咱家聽他說話聲音都不對,人聽起來要虛脫……” “梅學士,不能再這樣下去,得想個法子,救救圣上?!碧K懷忠說著就要往地下跪。 梅望舒默不作聲地把他扶起來。 邢以寧在旁邊嘆氣,“行了蘇公公,你也別逼梅學士,她早上就去過了,一靠近圣上,圣上就要自殘。我就這么直說了吧,圣上這次發病,根源就在他那處隱藏多年的密室被梅學士撞破了,他多看梅學士一眼,就更恨自己一份。圣上那邊自己想不通,梅學士靠近過去,只會讓圣上的病發作得更重?!?/br> 蘇懷忠壓根聽不明白,茫然道,“但以前……每次圣上發病,梅學士都能救啊?!?/br> 邢以寧搖頭,“這次不一樣?!?/br> 蘇懷忠焦慮萬分,“不管這次怎么不一樣,圣上那兒反正不能再耽擱了?!?/br> 梅望舒站在窗邊,望著天邊逐漸墜落的一輪夕陽,輕聲道, “他傷自己的兩刀下手不輕,確實是不能耽擱了?!?/br> 心里拿定了主意,轉身把兩人趕出去,“我要換身袍子。邢以寧,你幫我往密室下面傳句話?!?/br> 黑暗的甬道里,再度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邢以寧受了叮囑,隔著遠遠地便停步,喚了聲,“陛下?!?/br> 黑暗甬道盡頭,回答他的是一聲疲憊的嘶啞嗓音, “滾出去。朕不需要你醫治。留朕單獨在這里?!?/br> 邢以寧兩頭傳話,兩頭承受焦慮,人快急哭了。 “臣并非前來醫治陛下?!?/br> “臣受人所托,傳一句話便走?!?/br> “梅學士說,離太陽下山還有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內,如果陛下不從密室里出去,不上去西閣見她……” “等太陽落山,余暉散盡,她、她就要從西閣外面的懸空步廊上跳下去?!?/br> ———— 西閣下方。 齊正衡焦頭爛額,大聲指揮著手下上百禁衛,“墊子不夠厚實,多鋪幾層!那邊山道上也鋪上!” “接不住梅學士,你們一個個還想留著小命?” “墊子不夠!再尋些來!” 形制古樸的西閣最上方,繞著殿室外圍,修建了一圈木質的懸空圍廊。 西邊圍廊外側,去年新刷的朱漆欄桿處,懸空坐著一個月白色的身影。 猛烈的山風呼啦啦地吹過圍廊,吹起那月白色的寬大袍袖,仿佛風中展翅的飛鳥。 邢以寧在山下仰頭看著,抬手抹了把眼角淚花,跟身側的齊正衡商量, “齊大人,這么高掉下來,那些厚墊子能接得???” 齊正衡愁得直抓頭發,“從那么高掉下來,山風一吹,誰知道人掉哪兒。萬一掉到哪塊石頭上,再厚的墊子有個屁用!” 他放棄抓頭發,改抓邢以寧的肩膀猛搖,“邢醫官,剛才下去怎么說?圣上來不來?” 邢以寧崩潰了,帶著哭腔反問,“你問我,我問誰去——” 后方的涼亭處,傳來一陣緩慢的腳步聲。 有人踩著青石臺階,慢慢從地下走上來。 邢以寧和齊正衡同時停止了交談,兩人連呼吸都停滯了,人站在原地絲毫不敢動,眼角拼命往后面瞄去—— 身上只披了件夏日常服的元和帝,面色憔悴無光,嘴唇干裂破皮,左臂上兩道深可見骨的刀傷,鮮血透過重重里衣,凝固在金絲行龍的袍袖上。 站在密室入口處,視線往上抬起,凝視著西閣上方欄桿處的那道月白身影。 腳步往前,緩緩走過他們身側。 “斗笠?!笔軅奶熳訂÷暦愿赖?。 齊正衡慌忙解下遮陽斗笠,雙手遞過去。 洛信原把斗笠嚴嚴實實地蓋在頭上,放下黑布,徹底擋住了五官眉眼,隔絕了陽光。 盯住西邊墜落山頭的夕陽片刻,加快腳步,走上西閣步道。 在他身后,蘇懷忠帶領著幾名御前內侍,驚慌地跟隨在十幾步外,只是害怕天子受刺激癲狂,不敢過于靠近。 夏日傍晚的陽光極好,從皇城殿室明黃色的琉璃瓦殿頂上方斜照過來,映照得西閣內外亮堂堂,金燦燦的。 梅望舒一身月白色的素袍,坐在山風呼嘯的懸空步廊外,見人踩著木梯上來,微微頷首示意, “信原。你來了?!?/br> 她整個人都沐浴在金色的陽光里,五官柔和,眉目如畫,穿著她平日喜歡的素凈淡雅的袍子,看起來那么明澈干凈。那么好。 是他配不上的好。 洛信原的腳步停頓下來。 人停在西閣門邊,黝黑的眸子帶著七分渴求,三分狂亂,貪戀地盯著步廊外沐浴在陽光下的那個身影。 高大的身影卻往后退去。 隱藏在長檐下的陰影里。 “雪卿,下來?!彼驹陉幱袄?,嘶啞地喚道, “你叫我在日落前過來,我來了。這里風大,很危險。你快下來?!?/br> 第72章 西閣 梅望舒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坐在步廊外懸空的紅漆欄桿高處。 雙腿離地,兩手往后撐著欄桿。 居高臨下地望著站在西閣屋檐下的黑暗陰影里、拒絕走進陽光下的困獸。 穿堂山風猛烈,梅望舒身上寬大的袍袖被山風吹動著鼓起。 “過來,信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