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馴養計劃 第5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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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殿里的地龍太過旺熱,她把窗欞打開半扇,讓清新的雨后微風透進來。 借著微弱的星光,走回龍床前,掀開帷帳,準備替驚恐病癥發作的君王掖好被角,伴隨安睡。 這回,洛信原倒是規規矩矩地躺下了,半邊身子卻還是緊貼著床板,露出大半張龍床。 “往中間睡些,信原?!泵吠娲叽僦?,“寢殿很安全。我在這里守著你?!?/br> 規矩躺下的洛信原卻掀起了被褥,滿懷期盼,“雪卿,你答應了今晚陪我睡的。你睡那么遠,如何陪我?!?/br> 梅望舒盯著那掀開的被褥,微微地皺起了眉。 這兩日回京,和發病的君王相處,不知怎么的,或許是當年的少年長大了,總有種不安的直覺。 無論洛信原怎么說,她不肯點頭。 徑直走到東邊靠窗那處軟榻,把備好的一床新被褥打開,躺了進去。 “我在殿內陪你,相隔不過幾尺,你說話我聽著。睡吧,信原?!?/br> 她抬手關窗,遮蔽了窗外透進的微弱星光。 眼前一片黑暗。 耳邊除了風吹過庭院的聲音,就只有兩人細微的呼吸聲。 梅望舒這些天千里奔赴京城,舟車勞頓,心又時刻緊繃著,疲憊得很。剛躺下不久,呼吸便平緩起來,眼看就要進入夢鄉。 耳邊模糊地聽到了說話聲音。 “剛才那個噩夢……” 洛信原在黑暗中開了口,“若是真的,雪卿辭官走了,會不會從此在家鄉惱我,恨我,再也不愿理睬我?!?/br> 梅望舒在半夢半醒間,回話都帶了慵懶鼻音,“怎么會呢??v然有惱恨,也是一時的?!?/br> 她在黑暗里迷迷糊糊地道,“不會長久?!?/br> “真的?”龍床上的人不信,”你又哄我?!?/br> 梅望舒閉著眼,聲音含糊,帶著明顯的睡意,“當然是真的。這么多年的情分在……” “惦記著這么多年的情分,”對面沉默了許久,“那,雪卿為何會死呢?!?/br> “當然是……”身份存疑,不得不死。 脫口而出的話說出三個字,梅望舒從半夢半醒間驚醒了一瞬,頓了頓,“一個噩夢罷了。何必當真?!?/br> 龍床里久久地沉默了。 洛信原在黑暗里睜著眼,反反復復地咀嚼著剛才對方脫口而出、卻又被臨時咽下的那句‘當然是……’ 他想起了去年臘月里,她和她葉老師私下說話,提起的那句‘功成身退’。 若他沒有猜錯的話,她未出口的那句話,或許應該是—— 當然是,以女子之身,入京為官,功成身退,歸鄉而去,將假身份葬入棺中。 無邊無際的黑暗里,洛信原入了魔怔一般,反反復復地想: 梅雪卿入京十年,究竟是為了報效家國,為了匡扶皇室,為了她梅家,還是……為了他洛信原。 “雪卿?!彼诤诎道锍雎?,聲音里不自覺地帶出一絲隱忍壓抑。 “你當年入京時……” 靠窗軟榻的方向傳來了沉沉的呼吸聲。 鼻息均勻悠長,顯然是睡得沉了。 洛信原一怔,沒有問出口的后半截話停在了喉嚨里。 他摸黑起了身,將桌上熄滅的那只殘燭點亮,借著那點微弱燭光,走近軟榻邊,低頭看去。 軟榻上的人側臥著,果然已經沉沉入睡。 濃長的睫毛安靜地闔著,秀氣的鼻梁在燭光下拉出一片陰影,遮蓋住了半張白玉般的容顏。 顯然是近日累得狠了,眼下泛起不明顯的青色。 洛信原舉著殘燭,凝望著眼前的恬靜睡顏,看得出了神。 直到一滴guntang的燭淚滴在他手上,他才驀然回過神來。 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地點在那嫣紅微翹的唇珠上。 不輕不重地按了按。 殘燭躍動的微光閃了閃,熄滅了。 洛信原把那點殘燭放回桌上,走回來,在黑暗里安靜地站在軟榻邊。 分明什么動作也沒有,呼吸深重,胸膛起伏,卻好像已經經歷了無盡的掙扎。 良久,他終于下定決心般,緩慢地俯下身去,極輕地貼在那柔軟唇瓣上。 帶著親昵眷戀,細微輾轉,輕觸即分。 不管你當年是為了什么原因入京…… 他默然想,已經放你回去家鄉一次。 既然這次你選擇了回來。 ……就別怪他不再放手。 洛信原躺回床上,聽著耳邊悠長平穩的呼吸聲,唇邊帶著一絲細微的笑意,重新睡下了。 ——他墜入了深沉的夢中。 那是一個比伸手不見五指的寢殿還要更黑暗,更沉重的夢境。 半夜時分,梅望舒在睡夢中聽到一陣異樣的聲響。 黑暗寢殿里傳來隱約嗚咽。 另一人的呼吸聲繃緊沉重,偶爾短促地抽噎一下,不像是睡著了,倒像是半夜發病。 梅望舒從半夢半醒間猛地坐起,“信原?” 她在黑暗里摸索過去龍床邊,摸到了臉頰,手背探了探額頭,又探了探呼吸。 洛信原在夢里哭。 不知夢到了什么,渾身的肌rou都繃緊,額頭滲出了冷汗,一滴淚水從眼角滲了出來,泄露出來的聲音不像是人哭,卻像是猛獸咽喉里擠出來的嗚咽。 梅望舒心里一沉,急忙點起那根兒臂粗的蠟燭,把人推醒了。 洛信原醒來時的眼神完全變了。 坐在床上,仿佛經歷了什么劇變,胸膛急遽起伏,眼神里飽含著絕望,痛苦和瘋狂。 在明亮的燭火下,愣愣地盯著身側的人許久,似乎終于意識到噩夢和現實,眼神里的絕望和痛苦才一點點地褪去了。 “信原,還清醒著么?”梅望舒拿過一條蘸水的毛巾,輕輕擦去他額頭的冷汗,聲音里滿是關切和擔憂, “可是又發病了?需要叫些熱食進來么?” 洛信原終于回過神來,自己把毛巾接過去擦著,回答的聲音明顯清醒,尾音卻還是帶著些幾分沙啞和顫抖。 “雪卿,我做了個噩夢?!?/br> “我夢到滿山滿園的四時花樹,處處都是白綾,每棵樹上都掛著死尸?!?/br> “我……似乎受了傷,在下著大雨的黑夜里奔跑,一棵樹一棵樹地找你。翻遍了每棵樹上掛的尸體,都不是你?!?/br> “后來,有人對我說,你的尸體已經被人收斂了,就葬在西邊宮墻不遠處的山坡上?!?/br> “我半夜扒開了墳,掀開了棺木……沒有尸體,只有……一個骨灰壇子,一只珍珠步搖,一對珍珠耳墜?!?/br> “我……我……” 洛信原說不下去了,猛地抓住了梅望舒的手腕,把她拉近,緊緊地抱住。 仿佛暗夜林中受傷的兇獸,踉蹌著回返家中,把頭顱依靠在最親近的人懷里。 一滴滾熱的淚滾落在她的衣襟上。 梅望舒在燭火下靜靜地坐著,眼角泛起一層薄薄的光。 “不過是虛妄夢境罷了。一切都過去了,信原?!?/br> 洛信原緊緊地抱著她,起先是個極依賴的姿勢,依偎了片刻,仿佛從她身上汲取了力量,改換了姿勢,改而把她抱在懷中。 擁抱的力道和這兩日玩笑般擁抱的力道又不一樣了,飽含著絕望后失而復得的慶幸,呼吸急促,越抱越緊,仿佛要把她緊緊揉捏入骨血里。 “雪卿?!钡统恋纳ひ衾飵е鵁o盡的依戀,“你特意回京來找我,你不會再死了,是不是?!?/br> 梅望舒被按在寬闊的胸膛里,完全動彈不得,眼看著君王噩夢后的情緒不對,沒有掙扎,輕聲安撫道,“是。我既然回京,就不會……” 聲音忽然頓了頓,她敏銳地停下,反問,“陛下,我辭官回鄉之事,你都記得?” “我……”洛信原噎了一下,沉默了。 明亮燭光下的兩個人,保持著擁抱安慰的姿勢,陷入一陣寂靜中。 第45章 懷春 “我早就該想到,從前無論是狂暴癥還是驚恐癥發作,都不曾失憶!” 點起一支燭火的昏暗殿室里,梅望舒端正跪坐在紫檀木纏枝翹頭長案邊,神色冷如冰霜,難得發了脾氣。 她扭過頭去,不看對面那人,對著緊閉的木窗,嗓音冷淡, “回京當日見面,就狠咬了臣一口,當時便感覺不對。想必是臣臘月回鄉之事,引發了陛下的病癥,陛下心里氣惱,趁著病情發作,故意消遣我!” 在她對面的靠墻處,新添了個特意趕制的精巧黑檀小案。 小案上放著一個青花瓷面碗,洛信原盤膝坐在案后,一聲不吭地吃著面。 梅望舒說完,轉過頭去,以稱得上逾矩的目光,重新打量著君王的舉動, “陛下這次的狂暴癥和驚恐癥……該不會也是言過其實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