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馴養計劃 第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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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寶沒敢接話,磕了個頭,“陛下圣明?!?/br> 洛信原黑黝黝的眸光泛起一絲嘲意,嘴里卻道,“今日做的不錯。為何選你在東暖閣伺候,想必你自己也是明白的?!?/br> 元寶低頭回稟,“因為奴婢嘴嚴?!?/br> “嘴巴嚴實的,皇城里多的是?!奥逍旁坏?。 元寶趴在地上,愣了片刻,”因為、因為奴婢忠心!奴婢心里只有陛下,陛下吩咐什么,奴婢就去做什么!” 聞言,洛信原輕輕笑了一下,“果然是個聰明伶俐的?!?/br> “劉善長沒了,御前掌印大太監的職位出缺。原本朕是屬意小洪寶的,他也算是御前的老人了,可惜就是犯下了‘自作聰明’的毛病。以后換你在御前,望你引以為戒?!?/br> 元寶愣了片刻,臉上露出狂喜的神色來,不斷重重磕頭,“奴婢叩謝天恩!奴婢叩謝天恩!” 黯淡燈火搖曳,在風中明滅不定,天子高大的身形籠罩在陰影里,不回頭吩咐道, “回去東暖閣,明日繼續好好伺候著,有事奏報?!?/br> 周玄玉把人送了出去。 西閣外有兩名宮女提著宮燈,等候多時。 見西閣里有人出來,那兩名大宮女急忙上前,和周玄玉說了幾句,遞過一個裝飾華貴的朱漆鑲玳瑁提盒來。 周玄玉提著提盒,踩著木長廊回來,取出里面熱氣騰騰的一碗甜湯,雙手高捧到御前,跪倒回稟。 “慈寧宮遣人送來了一碗百合銀耳湯,說是太后娘娘親手煮的,陛下小時候最喜歡的羹湯。請陛下嘗一嘗?!?/br> 洛信原靠在圍廊木柱上,接過湯碗,銀匙漫不經心地撥了撥。 “慈寧宮說,朕小時候最喜歡百合銀耳湯?” 周玄玉回稟:“是慈寧宮來人的原話?!?/br> 洛信原把銀匙往湯碗里一擲,隨意道,“賜你喝了?!?/br> “這、太后為陛下親手烹煮的甜湯,只此一碗,”周玄玉捧著湯碗,受寵若驚,“臣不敢……” “她記錯了。最喜歡百合銀耳湯的,是太后自己?!?/br> 洛信原唇邊帶著淡笑,轉過身去,對著皇城點點燈火,“記得朕小時候最恨黏糊糊的銀耳,又不喜百合氣味,有時太后心情好,多余的百合銀耳羹賜下一碗,朕不愿意喝,太后便生氣,責令朕一口口喝個干凈。朕小時候是個倔脾氣,為了黏糊糊的銀耳羹,不知挨了多少打罵?!?/br> 回憶起過去往事,他嘲諷地笑了下,視線轉過來,催促道,“怎么還不喝。你也不喜百合銀耳湯?” “臣尚可?!敝苄穹磻^來,立刻捧起湯碗,保持著跪倒姿勢,仰頭喝了個干凈。 “喝完了,把空碗送回去慈寧宮。就說朕喝完了?!甭逍旁址愿赖?。 “太后言語教唆朕的兩位侄兒,以至他們欲以石頭磚塊砸死‘姓梅的大jian臣’。梅學士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受了委屈,卻寧愿瞞著,哄著,騙著,隱藏真相,也不愿把事情戳到朕面前,就是怕天家母子失和,傳出去,毀了朕的好名聲?!藿諏λ^于嚴苛了?!?/br> 黯淡搖曳的燈火下,洛信原的指尖緩緩摩挲著腰間的淡紫色平安符,神色不知不覺溫和下來。 “雪卿對朕有如此心意,朕便順應他的心意,給他個‘母慈子孝’?!?/br> 第19章 (捉蟲) 慈寧宮位于后六宮景致最好的所在,殿宇雍容典雅,蒼松翠柏環繞,各種罕見的秋菊品種擺滿了庭院。 但梅望舒只環視一圈,便收回了視線。 她對這個地方沒什么好印象。 如果有選擇,她寧愿這輩子不要來。 怎奈何圣上一道口諭傳下,步輦直接傳到了東暖閣門外。 召她隨駕一同去慈寧宮。 踩著幾級漢白玉臺階、踏進銅釘朱紅宮門的那一刻,空氣里的氣氛倏然一變,壓抑陰沉,令人心情沉重。 前方的洛信原倒是神色鎮定平和,腳步沉穩從容,仿佛探視的慈寧宮之主,確實是和他從小感情深厚的母子。 寬敞的內殿正中,敬端太后身穿華麗宮服,碩大的紅寶石鳳釵壓住高聳云鬢,端坐鳳座之上,等候多時。 曾經的京中第一美人,如今年華不再,眼角也爬上了細紋。 見了皇帝進來,太后深深吸氣,臉上擠出一個微笑。 “皇兒來了——” 短短一句開口寒暄還未說完,驟然見了皇帝身后跟隨之人,太后的臉色倏然一變,聲音驀然尖利三分。 “——你把他帶來做什么!” 洛信原仿佛并未聽見般,按部就班地請安,“母后安好?!彪S即走到下首位擺放的紫檀木座椅坐下。 梅望舒也仿佛什么都沒聽見,規規矩矩地行禮,“臣,梅望舒,恭請太后娘娘圣安?!睅撞阶叩铰逍旁砗?,籠著袖子一站。 “梅學士腿受了傷,不便久站?!甭逍旁捶愿赖?,“拿把椅子來,賜座?!?/br> 慈寧宮里的宮人面面相覷,猶豫著要不要行動,跟隨洛信原來的幾名御前內侍已經大聲應下,飛快地抬過來一把交椅,放在圣上身后半步處。 梅望舒鎮定地謝恩坐下,眼觀鼻,鼻觀心,從此不吭聲了。 久久的沉默橫亙了內殿。 下首位的另一側,坐著太后娘娘的娘家親弟,賀國舅。 賀國舅因為外戚的身份,封了三等榮恩伯的爵位,但在朝中只任六品閑職,談不上什么資歷威望。 賀國舅神色不安地站起身來,試圖打圓場,“太后娘娘太久沒見梅學士了,一時驚訝,才——” 對面處,洛信原正擺弄著拇指上的玉扳指,聞言抬起眼,略帶嘲弄的眼神瞥了過來。 賀國舅的后半截話便再也說不出口,只能尷尬笑笑。 內殿正中,鳳座之上,恢復了冷靜的太后終于開口了。 “皇兒今日來得正好?!碧竺銖娀謴土诵θ?,“你賀家小舅有一陣子沒有入宮了,我今日做主,將他招了來,說說話,做個伴?!?/br> “這個主意極好?!甭逍旁皖^啜了口茶,放下茶盞,“記得賀小舅身上掛的是閑職?空得很,多進宮來陪陪母后,理所應當?!?/br> 太后忍著氣道,“今日想說的,便是你賀小舅身上的閑職。你小舅今年都三十有五了,整日掛個閑職度日也不是個事。我記得每次京察過后,六部總會有一批官職空出來,皇兒看看,有什么合適你家小舅的職位,不拘四品三品,俸祿多少,堂堂男兒,手里有些正經差事才是好的?!?/br> 洛信原不緊不慢撥了撥茶沫,“賀小舅身上掛的是六品閑差,外放正五品知州,已經是破格高升、惹人非議;談什么四品三品呢。雖說是母后的娘家親弟,兒子還是要顧慮朝中諸位重臣的心的?!?/br> 說到這里,他轉向賀國舅,寬和地笑了笑,“小舅若是覺得日常不夠花用的話,朕再追加些俸祿?” 賀國舅連忙起身,連聲道,“俸祿夠花用,足夠花用了?!?/br> 太后娘娘怒目而視,恨其不爭。 胸口急劇起伏幾次,太后的視線轉向皇帝,又擠出一個笑容,“不是俸祿多少的問題。你小舅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怎能如此蹉跎年華。該給個正經事做,好讓他也有機會為國效力?!┲兴钠啡返墓俾毺?,那就外放個正五品的知州也好?!?/br> 洛信原思考片刻,恍然,“說起五品知州的空缺,朕手頭倒還真有幾個?!?/br> 對著賀國舅又驚又喜的臉色,洛信原唇邊帶著淺笑,云淡風輕補充, “梅學士這次南下巡按辦差,江南道漕司從上到下,罪證確鑿,已經抓了為首的三四十人,空出來三個知州的空缺……”他思考著,“給賀小舅哪個呢……” 賀國舅臉上的笑容還沒褪去,聽到‘江南道漕司’幾個字,臉色就是一變。 江南道漕司這種全員涉案的貪腐大案,地方勢力盤根錯節,拔出蘿卜帶著泥,新任知州面對的局勢必定極度復雜。 他一個毫無官場經驗的外人,貿然闖進去,以后死都不知怎么死。 “不不不,”賀國舅火燒屁股似的跳起來,顫聲拒絕,“臣不求外放,不求外放!在京城里任個閑職,吃吃喝喝,陪伴太后,心愿足矣?!?/br> 梅望舒坐在洛信原身后,從頭到尾看到這里,沒忍住,眼睛彎了彎,露出細微的笑意。 笑意還沒有散去,眼角余光忽然感應到一股針刺般的視線。 端坐上首的太后娘娘,正怒視著她。 神色冰冷,眼神如刀,刀刀都要砍了她這個‘教唆帶壞圣上的大jian臣’。 梅望舒收回視線,平靜地端起熱茶杯,捂手。 ——但凡在慈寧宮的范圍里,太后娘娘的人呈上來的飲食,她是絕不會冒險吃喝一口的。 在慈寧宮里滿打滿算待了一刻鐘,洛信原起身告辭。 “剛下了早朝,還有許多政事要和諸位重臣商議?!彼麡O為客氣有禮地叮囑太后,“天氣日趨寒冷,母后平日多注重保暖,兒子告退?!?/br> 梅望舒跟著行禮告退。 賀小舅忙不迭地起身恭送圣駕。 敬端太后斜靠在鳳座上,不冷不熱道,“皇兒走得太快了。我原有些重要的事和你商量,偏偏你不打招呼帶了外人來,我一見那張臉就渾身不舒坦。罷了,等皇兒稍后過來請安時再說吧?!?/br> 洛信原依舊什么也沒聽見似的,行禮畢,喚了聲,“雪卿?!?/br> 梅望舒從身后往前一步,“臣在?!?/br> “你腿腳不便,慢些出去?!甭逍旁咽诌f過來,“扶著朕的手,慢慢走。腿腳傷處疼了,停一下也無妨?!?/br> 臣子由天子攙扶行走,以下犯上,逾矩。 但梅望舒知道圣上此刻心氣不順,什么也沒說,看了眼伸過來的織金江海云紋團龍衣袖,素白的指尖搭了上去。由天子攙扶著,慢慢走到內殿門口,跨過那道包銅門檻。 洛信原同樣跨出殿門,并不回頭,只平靜地拋下一句話。 “自從兩位皇侄離開之后,慈寧宮往日的嘈雜一掃而空,還母后以清靜安寧,朕深感欣慰。也望母后得空時,多多緬懷故人,莫忘了先帝的臉?!?/br> 說完抬腳便走。 沒走幾步出去,背后的內殿驀然傳來一連串清脆的碎瓷聲響。 隨即響起了嗚咽聲。 “阿蘭,你看看他,你看看他,”太后伏倒在鳳座上,邊哭邊喊賀國舅的小名,“這冤家,居然是我肚皮里生出來的……” “走吧?!甭逍旁牧伺拿吠娴氖直?,“步輦在宮門外等著了?!?/br> 兩人順著莊嚴的松柏行道往慈寧宮門處走了幾步,洛信原愉悅地道,“算上今日,朕已經連著兩日過來慈寧宮請安了。天家母子和睦,雪卿可滿意?“ 梅望舒在太后斷斷續續的哭聲里沉默了一會兒,不知該如何應答這個問題。 她停下腳步,側耳聽了片刻。 內殿大門早已關上了。賀國舅或許正在里面勸慰,距離太遠,聲音又低,混在哭罵連連的女聲中,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