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國幫著把李先鋒的房間布置好，行李收拾出來，就已經到了下工的時候了。

    知青點的知青們也陸陸續續下工回來，這些年來下鄉的知青越來越多，現在知青點已經住了三男五女八個知青了。

    除了進了公社大院工作的饒家凱和進了制衣廠分廠工作的王海英和李子涵，其他知青要么沒手藝，要么不會鉆營，都是老老實實在大隊干農活的。

    一下工，知青們都拖著疲憊的身子陸陸續續回來，剛好和李先鋒他們撞個正著。

    幾個知青都聽過這位上任大隊長的事情，現在都拘謹卻有禮地給林建國打招呼：“林部長怎么來了？是來考察知青點的后勤工作嗎？我們也剛回來，沒來得及燒開水……”

    林建國把小林悅招呼過來，笑著說：“不是不是，今天是受托來送一位小兄弟過來，要不你們年輕人先慢慢聊？我先帶悅悅回去？”

    林建國有心讓李先鋒和知青點的知青們熟悉熟悉，畢竟以后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不知道要相處多久呢，現在多處處總沒有壞處。

    林建國把空間交給了年輕人們，給李先鋒打了個招呼，就帶著小林悅回家去了。

    今天回來地早，林建國打算早早做好飯，一家人吃完還能趁著有時間去散散步乘乘涼。

    回到了林家打開院門，林建國先把小林悅的布娃娃拿出來給她玩兒。這布娃娃還是秋愛華收集了好久飯漂亮布頭縫出來的，里面塞滿了蒲絨，摸起來軟軟的，是小林悅最喜歡的玩具，睡覺的時候都不舍得撒開手。

    把布娃娃給了小林悅，林建國就能騰出手來煮晚飯了。

    晚飯林建國也不想搞得太復雜，簡簡單單熬了一鍋紅薯稀飯，磕了幾顆雞蛋放鹽攪散，又切了兩根苦瓜放鹽腌制好，林建國打算做一道簡單的苦瓜炒蛋。

    可是苦瓜是小林悅最討厭的蔬菜，不管怎么勸她都不會吃，林建國就又摘了兩根黃瓜，待會兒做個黃瓜炒蛋，再做個糖拌黃瓜。

    食材都準備好了，糖拌黃瓜也拌上了，林建國又把碗筷也洗干凈擺上了桌，做完這一切，秋愛華和林遠志都還沒有回來。

    蔬菜都是從屋后的自留地摘的，新鮮地很，林建國選了根嫩生生的黃瓜洗干凈了扳成兩截，把短的一截分給小林悅，父女倆坐在院子里頭一邊啃黃瓜，一邊等秋愛華和林遠志回來。

    脆生生的啃黃瓜聲中，林建國終于聽見了院門外秋愛華和林遠志的動靜，趕緊跑去開門。

    秋愛華這次加了一會兒班，剛好和林遠志放學的時間差不多，于是兩人便一起回來了。

    林建國把秋愛華身上背著的挎包摘下來放好，又進屋去給兩人端了放涼的糖開水來，林悅也悄悄去廚房拿了一根黃瓜過來。

    “mama，黃瓜！給你和遠志哥哥吃！”

    秋愛華驚喜地接過小林悅遞過來的黃瓜，開心地笑道：“謝謝悅悅！給我和遠志哥哥一人一半??？”

    林建國也笑了，趕緊答道：“可能是看我們自己分了一根，她吃著好吃，想讓你們也嘗嘗?！?/br>
    秋愛華歡歡喜喜地把黃瓜一扳兩段，遞給林遠志一截，開開心心地享受小林悅的孝敬。

    人都回來完了，林建國幾口啃完黃瓜，去灶里燒了把火，很快就炒好了兩道熱菜。

    苦瓜炒蛋和黃瓜炒蛋都是經典的下飯菜，雖然算不得大葷，但在這個年景，有雞蛋的菜已經算得上是個大菜了。

    糖拌黃瓜腌制了這么一會兒，黃瓜的水都被腌制出來了，青青綠綠的，看著清爽極了。

    吃完了晚飯，外面的天色也暗了下來，白天的燥熱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徐徐吹著的晚風。

    林建國和秋愛華帶著兩個孩子在小河兩岸散步，河岸的風更大了，一會兒就能掃清一天的燥熱和郁結。

    看著兩個孩子蹦蹦跳跳地往前面走了，林建國招呼了一聲，讓兩人不要走遠，就在這一片地方玩兒。

    小林悅和林遠志乖乖地停下來，小林悅繞著這片地方掐草捉蛐蛐兒玩兒，林遠志則停下來席地而坐，享受晚風的吹拂。

    見兩人乖乖停下了，林建國才找了個能看住兩人的地方，拉著秋愛華坐下，現在沒人打擾，便到了小兩口閑聊的時間。

    晚風吹拂中，林建國和秋愛華也漸漸放松下來，就算談起一直煩惱著的事情，兩人也平和了許多。

    “爸和大哥決定下來了嗎？他們倆到底要不要辭職？還是繼續在公社學堂工作？”

    閑聊了一會兒，林建國自動談起這些天糾結著的事情。

    秋愛華嘆了一口氣：“他們已經商量好了，爸留下，大哥辭職。大哥今天就主動遞交了辭職申請，爸打算明天就找公社的領導們商量，讓大哥回來?！?/br>
    林建國松了一口氣，一個人留下總比兩個人都留下來好。

    “唉……你也別多想，李廠長得到的消息也不一定是真的，咱們先觀望觀望，看看這波形勢會不會繼續，要是危機過去了，再讓大哥回去?！?/br>
    秋愛華點點頭：“你說的這些道理我也都明白，可惜心里就是堵得慌，總覺得有些替爸和大哥不值當?！?/br>
    林建國又勸她：“咱們已經很幸運了，至少得了消息?？上А沁@消息透露出去了，又得給李廠長招來禍事，不然……唉，哪有什么不然，難道還能把公社學堂解散不成？”

    秋愛華嘆了一口氣，又問道：“對了，李廠長他那侄兒，你見到了嗎？是不是已經接到知青點了？”

    提起這事兒，林建國就精神起來了，笑著說道：“嘿，你不知道，這事兒可巧了，那李小兄弟是誰你知道不？就是悅悅出生那一年我去交公糧，就是李小兄弟給我換了幾張糧票和毛票，不然那天咱們吃飯都成問題呢?！?/br>
    秋愛華也驚了：“??？這么巧??？李兄弟以前還幫過你的忙？那咱們以后可得多幫襯幫襯他。他今兒已經在知青點安頓下來了吧？誒，對了對了，你不是說人家妻子那會兒懷著孕嗎？弟妹和孩子有沒有過來？”

    林建國嘆了一口氣：“沒有，聽李兄弟的口氣，是不想弟妹和孩子再和他聯系地太密切了，要是以后形勢嚴峻了，說不定……說不定還要和她們娘倆斷絕關系呢……”

    秋愛華的笑意也漸漸落下來了，想著看不清形勢的未來，她的心里也惴惴不安。

    林建國安慰她：“好了好了，你也別亂想，就算是那形勢不光明起來了，只要咱們一家人還在一起，就總會捱過去的?！?/br>
    秋愛華聞言點點頭，靠在林建國肩上，看著那蹦蹦跳跳著攆螞蚱的小林悅和安安靜靜吹夜風的林遠志，心中也泛起一片溫暖和希望。

    第七十七章 風雨欲來

    不過這一份安定和希望很快就被打破了……

    冬風漸起, 這一天，林建國按照往常的作息帶著小林悅出門上班，一到公社大院，就感受到空氣中彌漫著的凝重和瘋狂。

    林建國心里隱約有些不詳的預感, 牽著小林悅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安頓好, 讓她就在辦公室里玩兒。

    剛剛有人同志他到會議室開會, 林建國安頓好小林悅, 就急急忙忙地朝會議室趕去。

    陳書記已經到了，手里端著一搪瓷缸的熱水, 一邊往里頭吹氣，一邊掐著機會喝幾口。

    不一會兒，會議室里面就坐滿了人, 饒家凱也在，過了一個秋天，他已經成了公社團委政治部的一個副部長了，足夠資格進會議室參與討論。

    作為下鄉的知青，他知識豐富，又肯鉆研，搞起政治來很有一手, 不過幾個月，就爬到了現在這個位置，連林建國都嘖嘖稱奇。

    陳書記見人到齊了, 清了清嗓子, 舉起手里的報紙和文件, 道：“剛剛我收到了消息，說是咱們要搞什么“農業學大寨”運動，大伙兒都看看這些文件和報紙, 有些是京市發行的，還有些是先學的幾個公社總結的一些經驗，大伙兒都仔細看看，待會兒咱們再仔細討論討論?！?/br>
    報紙和文件一個個分發下來，林建國拿到的第一份就是一個公社學大寨的經驗總結，看著那滿滿一大面的“狠抓政治”、“端正思想”的字眼，心里就是一咯噔。

    看來李廠長的消息不假了，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早就已經掀起了狠抓政治和思想的風潮。

    林建國知道，這樣的政策落實下來一個不小心就容易過度，狠抓思想和政治，那按照李廠長的說法，那些被迫害的醫生和老師們難道思想不正確嗎？

    不過是被人找了個由頭，安上了一個思想和政治上的罪名，趁機打壓和迫害罷了。

    林建國翻看了一遍這本紅星公社寫的學大寨經驗，通篇都是寫的有關政治和思想的各方面舉措。

    林建國嘆了一口氣，看來現在時局就要開始動蕩起來了……也不知道前進公社以后會不會也變成這樣……

    很快，大伙兒都看完了手里的材料，又開始和身邊的人交換著看起來。

    林建國和身邊的人換了資料，這一份資料有些皺了，林建國抖了抖，把它好好展開。這篇材料倒是寫得不錯，寫的是有關狠抓農業生產的資料。

    林建國點點頭，這才是學大寨的正確打開方式嘛，現在這個年景，肚子都只能勉強填飽，都說倉稟足而知廉恥，狠抓生產才是當前的第一要務呢。

    梯田……林建國想了想公社的幾個大隊，好像大部分都是些高山，肯定不適合修這個梯田。

    不過有些山坡倒還算平穩，可惜早已經被開墾成了旱地，就算改造為梯田，恐怕也增不了多少收成。

    興修水利，治沙防洪……前進公社剛修了個水庫，一般也不會發生洪澇和風沙，這個好像也不太適用……

    倒是可以在田間多挖一些溝渠和儲水池，溝渠引小河和水庫的水過來，儲水池則儲存每次都雨水，不浪費一絲一毫，方便農田和旱地的灌溉。

    至于其他組織上的經驗……現在公社已經是合作集體化了，這方面倒是沒什么可學習的。

    等大伙兒都看完了一圈報紙和文件，陳書記也喝完了搪瓷缸里的熱水。

    他清了清嗓子，問道：“大伙兒都把這些資料看完了吧？來，講一講你們的收獲，咱們公社，要怎么學習大寨的先進經驗呢？”

    大伙兒我看看你你看看我，還是沒人出頭講話。

    這時候，饒家凱抖了抖手里的報紙，開口了：“我覺得，我們得學習學習大寨的思想和政治方面，我們也得狠抓政治和思想?！?/br>
    陳書記把手里的搪瓷缸放下，問道：“哦？家凱同志有想法了？那你先說說，咱們要怎么狠抓思想和政治？”

    饒家凱微微一笑：“思想和政治是最重要的，只有精神世界端正了，個人的行為才會端正起來。我覺得，咱們得加強集體意識和革命意識?！?/br>
    大伙兒也都開始議論起來了，這個新上任的副部長倒是有幾把刷子，剛上任呢，居然就敢在這個時候出頭。

    饒家凱的話沒有停，繼續說著：“我聽說咱們公社以前還有一些地主殘余和富農階級？那可不行，這些封建余孽，正是咱們工作里的隱患，必須得狠狠清除才行?！?/br>
    這時候，林建國開口了：“家凱同志是從哪里得來的小道消息？咱們公社的地主早就被打倒了，那些田地和農具也早就充公，以前分給了每家每戶，現在也都收上來歸公社所有了。哪還有什么地主和富農？”

    饒家凱淡淡一笑：“林部長，我剛剛說的是封建余孽，地主和富農被打倒了，但還有他們家的后人呢？他們心里難道沒有一絲反叛的心思？林部長，我知道你是根正苗紅的貧農出身，但這樣為富農地主說話，未免太過良善了吧？”

    林建國心里一梗，林家確實是貧農出生，但秋家不一樣，秋家的老太爺以前是秀才，在村里開了個私塾，雖說已經身故了，但還是給秋家掙了頂“富農”的帽子。

    但這些買地的錢可都是他辛辛苦苦干了一輩子的私塾先生掙的，他那個私塾收費低，有時候學生沒錢交學費，他心善，還得墊上一筆紙墨費。

    要不是逢年過節的時候走街串巷給人家寫春聯，他說不定還沒本事買那兩塊地呢。

    可惜……剛買下地的第三個年頭，就開始“斗地主”了，他名下的那兩塊地就留下了一點兒，其他的都分給了貧農。

    不過還好，大伙兒都看他良善，沒有打罵他，只是收繳了這些身外之物罷了……他還有這一把子力氣呢，總歸餓不死。

    還有秋大娘，以前是在地主家里做過丫鬟的，雖說也是被剝削奴隸的階級，但和地主扯上關系，難免還是有些麻煩。

    至于秋老爺子和秋大哥，兩人又都是知識分子，在這個時候難免也會受到歧視。

    饒家凱又開口了：“我覺得，咱們得學學其他這些公社搞檢討那一套，每次大隊里開會，都得讓那些地主和富農家的后人上去做做檢討，給他們家的長輩贖罪，同時也給大伙敲響警鐘?！?/br>
    陳書記擺了擺手，也沒說要同意，模棱兩可道：“好了好了，家凱同志是這個意見，那其他人呢？你們是怎么個意見？咱們公社要如何學大寨？”

    林建國這時候開口了：“我覺得，咱們還是主要學習大寨的狠抓生產。我感覺到大隊現在好些人都開始憊懶起來了，每天上工雖說時間夠了，但上工的質量卻不怎么樣，時不時還會坐地上偷偷懶，生產積極性一點兒都不高?！?/br>
    陳書記點點頭：“的確，我也看見過，那扳個苞米都要扳好幾下才下來的，一上午也挪不了幾步……”

    林建國又說：“我看現在不能只靠上工的時間和勞動類別來記工分了，還得看看勞動的質量和勞動的成果才行?！?/br>
    大伙兒又開始討論起來了，確實，現在靠著集體工分制度摸魚偷懶的人太多了……

    陳書記點了點頭：“確實，咱們這方面也得好好整頓整頓才行，那這一條也記上。好了，大伙兒可還有什么意見嗎？”

    婦女主任這時候開口了：“我覺得，我們得加強和制衣廠的合作，紡織合作社眼看著是做起來了，但苧麻和蓼藍板藍根這些原料也得跟上才行，咱們可不能靠著山上野生的來過活了，我覺得咱們得專門劃一片地方，設立一個工分項目，專門來種植這些原材料?！?/br>
    陳書記點頭：“嗯，這幾年紡織合作社那邊的確給公社增了不少收入，這個建議確實可行?！?/br>
    饒家凱卻不這么認為：“我覺得還是得以農為本才行，紡織也只算得上一個副業，哪能讓它占了農田的位置呢？”

    “苧麻和那些蓼藍板藍根什么的都算得上是個野草罷了，生命力頑強，也不用占農田的位置，隨便在山坡上種上一點兒就行，紡織合作社那邊的收益的確占比不小，不能隨隨便便就荒廢了?！?/br>
    這時候，饒家凱也不再抬杠了，陳書記拍板定下：“那這一條咱們也記上，待會兒再綜合討論討論具體的實施方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