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國翻了個白眼，拍了拍秋愛華擔憂地搭在他手臂上的手，安慰道：“放心吧，他這人好吃懶做，最惜命了，不敢做魚死網破的事情的，咱們還是正常過咱們的日子就好，要是他以后再犯渾，我去公社告他一狀去！”

    林建國看林遠志心情不好，又忙著去牽住小遠志的手，安慰他：“瘋狗咬人呢！那些話別往心里去，你爸爸可是光榮的軍人，是為了保護咱們偉大的國家，為了保護老百姓犧牲的，他們這是嫉妒你有個好爸爸呢！”

    林遠志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雖然內向很認同林叔的話，可是他也忍不住想，萬一……萬一虎子說的都是真的，他真的是掃把星呢？

    林建國看他不信，趕緊又是一波輸出：“哎呀，你咋就這么聽話呢！人家不想你好過，就像刺激你呢！你現在這樣可不就是著了他們的道？”

    秋愛華也忙著幫腔：“是啊是啊，誰說你是掃把星呢？我看你是個小福星才對！你想想，自從你來了咱們家，我和你林叔的運氣是不是變好了？而且啊，你們李老師不是也夸你來著嗎？世界上喜歡你的人多著呢！何必自己給自己找氣受？”

    被兩人一開導，林遠志這才活過來，無論如何，總歸這世界上還是有人喜歡他的，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也不是什么掃把星……

    回到家，秋愛華把午飯端出來，招呼著林遠志：“好了好了，別難過了，壞人的話可別往心里去，他們說的都是壞話！假話！來，嘗嘗你秋姨我做的紅燒rou，聞起來可香了！”

    林遠志乖乖地點了點頭，夾了一塊連皮帶瘦的紅燒rou塞進嘴里，秋姨的手藝很好，甚至還專門給紅燒rou炒了個糖色，濃油赤醬的rou看起來格外可口。

    一口紅燒rou入嘴，林遠志瞬間就忘記了剛才的無助惶恐和懷疑自卑，開始開開心心地享受眼前的美味。

    好菜都要留給年夜飯，今中午林家的飯桌上就只有這一個大菜，林建國和秋愛華顧忌著林遠志的心情，給他夾了好幾塊紅燒rou吃。

    對于這個物質匱乏的年代，吃上一口美味的紅燒rou，確實足以忘記一切煩惱……

    這時候，林遠志突然注意到小林悅，說：“悅悅還沒吃紅燒rou呢！我給她喂一小口！”

    說著，林遠志就開始興致勃勃地挑選起來，這一塊不行，太肥了！這塊也不行，太丑了！這塊……這塊也不行，太大了！

    秋愛華趕緊攔住他：“誒誒，悅悅可還不能吃紅燒rou，遠志還是忙著填飽自己的小肚皮吧！”

    小林悅也能吃一些東西了，但秋愛華還不敢喂她吃紅燒rou這么油膩的東西，每天喂的最多的是熬化了的迷糊和蒸得嫩嫩的雞蛋。

    林遠志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原來這么小的孩子不能吃紅燒rou??？那也太可憐了吧！還好自己已經長大了，能吃到這么美味的紅燒rou！

    吃完了午飯，秋愛華看林遠志興致不高，便打發他去找東子玩兒：“去找你東子哥哥玩兒吧！帶些冰糖和瓜子花生去，要是東子娘留你吃飯，你千萬要拒絕，最好避開飯點，早點回來哦！”

    林遠志點點頭，他也正想和東子哥哥玩兒，順便講講虎子的壞話呢！

    林遠志回自己的房間裝了好幾顆冰糖，又把滾鐵環的東西帶上，秋愛華從櫥柜里抓了幾把瓜子花生放進林遠志棉襖的大兜里，這才看著他離開。

    東子家也已經吃完了午飯，一家三世同堂六口人正坐在院子里曬太陽呢！

    要不是發生了上午的事情，今天確確實實是個好日子，不僅過年了，還出了一點小太陽，陽光灑在身上暖烘烘的，把人心都要曬化了。

    林遠志悄悄把頭探進去，東子就一眼看見了他，給爸媽說了一聲，就啪嗒啪嗒跑過來，和林遠志勾肩搭背起來。

    “你今天怎么來了？快進來，來我家玩兒，悄悄告訴你，我奶昨天烙了白面餅子，待會兒我悄悄去拿一塊兒！”

    林遠志順著東子的手跨過門檻，來到了東子家，先是給長輩們都問了好，之后把兜里的瓜子花生抓出來，給長輩們分著吃。

    “這是秋姨炒的，讓我帶來給婆婆爺爺們嘗嘗，我是來找東子哥哥滾鐵環的，可以讓東子哥哥陪我嗎？保證早一點兒回來！”

    東子媽嗔怪了一聲：“你這孩子，來就來嘛，還帶什么東西！快去吧，今晚留在姨家吃飯好不好？”

    東子媽倒沒想把東西還回去，一是她和秋愛華算得上是同事的關系，這樣客氣難免見外了，二是她自己也想留下這瓜子花生，算是個新年的彩頭。

    沒錯，東子媽也是紡織合作社的一員，上次聽見了要招工的消息，她就第一個報了名，也很幸運地通過了層層考核，成為了紡織合作社的正式員工。

    她早就受夠了每天下地干活，風吹日曬不說，收成還不能保證，再加上丈夫和公婆的支持，她心一橫就報名了，加入了這個前途未明的合作社。

    林遠志聽了這話，就急急忙忙地把東子哥哥拉過來，快速回了幾句新年好和拜拜，就拉著東子哥哥往外面去了。

    來到外面，東子才說：“咋啦這是，大過年的這么急把我拉出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林遠志從口袋里掏出來一顆冰糖塞進東子的嘴里，回答道：“不是，就是今天去祭拜了我爹娘，心里有點堵得慌，東子哥哥你說，是不是我克死了我爹娘？”

    東子咂摸著嘴里的冰糖，心里正美呢！就聽見林遠志這么說，又急又氣，連忙把冰糖撥到一邊，大聲吼了他一句：“誰說的？你咋會這么想呢？”

    林遠志摳了摳手里的鐵環，滿臉落寞，小聲說：“是虎子，他還罵我掃把星，雖然虎子很壞，但我仔細想了想，會不會真的是我命不好，克死了我爹娘呢？”

    東子都沒心思吃糖了，拉著林遠志，憤怒地罵道：“又是虎子？那個小混蛋！遠志你放心，我明天……不不不，等過了年我就替你報仇去！”

    見林遠志還是沒支棱起來，東子又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好了好了，別瞎想了，你想想，你爹可是大英雄，你mama也是咱們這附近出了名的心靈手巧，你又怎么會是掃把星呢？”

    林遠志嘆了一口氣，虎子的話對他的傷害實在太大了，他從來沒有想過，最親的兩個人居然是被自己克死這個情況。

    其實在林叔和秋姨的耳濡目染下，他心里也明白，所謂的克親不過是封建迷信罷了，但他還是忍不住發散自己的思維，束縛和鞭撻自己的內心，仿佛這樣就能好受一點兒了。

    林遠志也知道自己的心態不對，但他一時半會兒還是疏解不了，索性拉著東子哥哥的手，邀請道：“好了好了，我不多想了，我們一起玩滾鐵環好不好？多去虎子家溜幾圈，把他給氣死！”

    東子松了一口氣，看來小伙伴想通了，沒事了！心里一松，他也開始對著林遠志手上的鐵環蠢蠢欲動。

    林遠志知道東子答應了，趕緊把手上的鐵環放下來，鐵環被鐵絲勾住，往前一帶，鐵環就圓潤地滾動起來。

    林遠志和東子跟在鐵環后面跑，眼看著鐵環的速度慢下來，快要立不穩了，才抓緊時間一勾，給鐵環一個勁兒，它就又滾動地圓潤快速起來。

    幾個人繞著村子瘋跑了幾圈，又著重照顧了虎子家幾回，眼看著太陽快要西垂了，林遠志才拒絕了東子的邀請，兩人各回各家。

    林遠志回到家，秋愛華已經把年夜飯準備好了，中午剩下的紅燒rou、豌豆顛酥rou湯、酸菜烏魚片、臘rou臘腸拼盤、紅糖糍粑……滿滿當當的一大桌子菜，看得人眼花繚亂。

    秋愛華招呼著他：“遠志，快點去洗手手啦！等你洗完手，我們就開飯了！”

    林遠志點點頭，林建國就已經給他打了一盆熱水過來，遠志趕緊接過盆子洗干凈手，一家人坐齊，林家的年夜飯就開始了……

    吃過一頓豐盛的年夜飯，林建國和秋愛華在外面守歲，林遠志年紀還小，被趕回房間睡覺了。

    月夜之下，林遠志想著白天發生的事情，掃把星一詞不斷在腦中回旋，擾得他睡不著覺。

    翻來覆去了好一會兒，林遠志的呼吸漸漸放緩，下一刻卻突然急促起來，像是處于夢魘之中，而這，外面強打著精神輕聲聊天守歲的林建國和秋愛華自然沒有察覺到。

    漸漸地……林遠志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到達了一個頂點之后，黑夜之中的呼吸聲陡然發生改變，床上有個黑影猛然坐了起來。

    第三十九章 重生

    林遠志從黑暗中醒來, 腦子混沌了一會兒，而后便陡然意識到不對勁。

    空氣里漂浮著的味道不一樣了……而且，背后怎么突然這么冷？被子……被子也變了！又硬又沉，自己是多久沒蓋過這樣的被子了？

    林遠志已經記不清了, 幾年的優渥生活將自己的人生硬生生扯成兩半, 充滿苦難的前半生像是另一個世界。

    但是那個充滿苦難的童年雖然相對短暫, 卻占據了他大部分的人生, 不僅僅是童年的回憶，更是每天午夜夢回之時永遠擺脫不了的夢魘。

    林遠志甩了甩腦袋, 自己這是又做夢了嗎？這次的夢居然這么善良，不再是充滿苦厄和絕望的那一段收養生活，而是簡單卻溫暖的一張木床。

    床上鋪著的稻草還暖烘烘的, 空氣中也充滿了稻草的香味兒，那么真實，又那么輕盈溫暖。

    林遠志忍不住捧起死沉死沉的被子吸了一口氣，被子雖然又舊又沉，但顯然才沒有幾天前才曬過一次，吸上一口氣，全部都是陽光溫暖的味道。

    不對！林遠志突然盯向了自己捧著被子的手, 自己的手……變小了？

    這是以往的夢境中不會出現的情況，以前即使是最痛苦最難受的夢，自己也不過是像個旁觀者一樣, 或是用成年后的身體再經歷童年的苦厄。

    變成童年時期的身形, 那是以往從沒出現過的情況……

    林遠志心里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嘶——居然是痛的！那自己不是做夢了？

    不是做夢，那難道是傳說中的重生？

    是的沒錯, 昔日馳騁商界的大佬也知道重生這一新鮮概念，不僅如此，他閑來無事時還看過好幾本重生的科幻小說。

    林遠志仔細回憶起自己最后的意識，他不過是回到前進鄉祭拜了父母，在鎮長家歇息了一晚罷了，怎么會無緣無故重生呢？

    晚飯也沒吃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呀？只是心里堵得慌，喝了些小酒……對了，林遠志突然想到一個半前的體檢報告，好像是胃潰瘍，不能過量飲酒？

    林遠志心里一慌，不會這么倒霉吧？萬中無一的概率也讓他給遇上了？胃潰瘍飲酒過度導致的大出血嗎？

    林遠志慌張地在墻壁上摩挲了許久，卻始終沒摸到電燈開關的影子，那粗糙冰涼還掉粉的墻壁倒是加重了他內心的不安。

    終于快捱到了天亮，還沒適應好新的身體的林遠志卻撐不住睡了過去，醒來之后，他卻突然鎮定清醒了起來。

    剛剛他在夢里接收并消化了這段時間的所有記憶，自己似乎是重生到了7歲的時候？

    這一世父親依舊在戰場上喪命，mama依舊是因為肝癌嘔血而死，他依舊落到了抽簽助養的地步，但這次助養他的人卻不同了？

    前一世的助養家庭是他一生噩夢的開始，不僅白白扣下了他前面好幾年的撫恤金，還以他心理問題為由逼他輟學……

    他依舊清楚地記得，小小的身子扛起那么重的糧食是多么無力和窒息，林老三醉酒后的打罵是那么絕望和痛苦，林家三嬸兒的諷刺是那么尖銳難聽，還有那些大孩子，他們的取笑和欺凌是那么地難熬……

    那幾年的苦難幾乎使他患上了自閉癥，害怕接觸外人的他也不知道去公社尋找幫助，最后白白當了他林老三家的小奴隸，還被算計給他們家的小兒子當了替罪羊，進了監獄……

    現在想來，要是年幼的自己再勇敢一些，機敏一些，去公社告個狀，后面的人生大概也不會那么絕望了吧？

    雖然說監獄的那段日子算是改變了他的一生，但他也并沒有要感激林老三的意思，誰會感激生活中的苦難呢？

    苦難能讓人變強嗎？不，苦難只是苦難，變強只是因為不想接受苦難而不斷斗爭的結果罷了。

    林遠志自己梳理起腦海中的記憶，這一次的助養家庭似乎不錯？林建國、秋愛華？似乎是以前大隊的大隊長一家？

    這一對夫妻是出了名的良善無私，老實本分，最后卻在那黑暗中的十年里被折磨到精神崩潰，自縊而亡……

    還有秋家兩爺子，原本好好的一個書香世家，一家出了兩個教師，不知道教出來多少學生，在那個年代卻被打成了所謂的臭老九，在打罵和批.斗中精神紊亂，結束了自己的講臺生涯……

    至于秋老太，林遠志有些記不清了，但她以前在地主家當過丫鬟，最后自然也沒落得個好的下場……

    這兩家幾乎是那黑暗中十年里下場最不好的兩家，連素來就不愛接觸外界的林遠志都能清清楚楚地記得。

    畢竟……批.斗大會上兩家人的慘樣實在是太過嚇人，足以給林遠志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在自己的記憶中，秋家的爺爺奶奶似乎對自己還不錯？至少能把他和秋衡平等對待，也會時不時地關心他，秋奶奶甚至還抽空給他縫了一雙兔皮手套，連秋衡都沒有。

    老實說，林遠志是不想秋家最后落到那樣的地步的，如果有可能，希望這一次命運會發生改變吧……

    但是這一世的林家似乎也有秘密？林遠志想到餐桌上的種種，還有過年前幾天秋愛華給他做好的新衣服，那件厚實的棉襖雖然夾雜了許多碎布頭和舊棉絮，但在這個年代是依舊是那么奢侈溫暖。

    他不相信就憑林建國一個大隊長和秋愛華一個紡織合作社的女工就能做到。

    對了，還有紡織合作社，前一世根本沒有這個東西，從小到大前進公社都是貧窮落后的代名詞，現在居然有了個紡織合作社？還與鎮上的制衣廠搭上了關系？

    從林建國餐桌上透露的種種，林遠志便知道這紡織合作社與他離不開關系，那么，林家又是為什么改變呢？

    和他一樣重生？不對，那些物資又是怎么來的？況且兩個人并不像重生的樣子，至少他們還不知道幾年后即將到來的危機，整個家庭都還是那么蓬勃有朝氣。

    林遠志思來想去，還是沒想到林家到底有了什么金手指，不過很快，就由不得他在這里細想了。

    “遠志？遠志？還沒有起來嗎？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咱們要去秋爺爺秋奶奶家拜年了！”

    林遠志趕緊把思緒拉回來，開始應付起秋愛華，他應了一聲：“嗯！秋……秋姨，我馬上就起來了，等等就好?！?/br>
    等林遠志穿好衣服，疊好被子，平復好自己的思緒，他才拉開門，進了堂屋。

    秋愛華已經把豐盛的早餐擺好，林建國也趕緊給他打好了熱水，看來一家人就等他吃早飯呢！

    林遠志罕見地感覺到一絲羞赧，趕緊跑過去洗臉漱口。等他搞完一切，林家總于整整齊齊地坐了一桌，準備開飯了。

    開飯之前，林建國卻提了一句：“對了遠志，你看到枕頭下面的壓歲錢了嗎？那是我和你秋姨給的，你可要收好，別弄丟了，等以后去供銷社，你就用它買些糖果零食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