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 第91節
“三郎不懷疑我與秦侍中有私,勾結密謀么?” 這并不是蕭明稷往日的作風,他這樣處理無疑叫鄭玉磬覺得十分震驚,若是以前的他,別說是有了罪證,就算是沒有,皇帝大約也不會容忍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子私下勾結,替秦君宜遮掩私了才最是反常。 “郎君不懷疑你會同他勾結,”蕭明稷面上似乎有些挫敗,但還是執起她的手輕聲細語,“音音,我知道你就是在與他勾結的,但那又能如何?” “我就是再怎么生氣,也舍不得殺了你,更舍不得叫你傷心,本來也不過是文臣鬧事,又不曾真正威脅到朕,何必惹你與我離心?” 他本來冷毅的面龐都有些傷感,神情中似有淡淡哀愁,明明他還沒有得到爽利,但卻并不催著她動作,只是語中略帶了幾分柔弱:“郎君知道,你還恨我當初從秦君宜的身上取了肋骨,所以郎君才會帶過來,想叫你看了高興?!?/br> 曾經恨不得置之死地的人如今卻動不得了,倒不是因為臣子架空了皇帝的權力,而是他舍不得叫音音傷心,二來也叫鄭玉磬稍微歡喜一點,將那一筆舊賬揭過不提。 鄭玉磬對蕭明稷的認知一次又一次刷新,她之前覺得面前的君主有多么殘暴,現下就被他一次又一次的寬容震驚。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從來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輩,但是卻只知道對她一個人好。 “士別三日,即當刮目相看,音音便一直當我是吳下阿蒙嗎?” 他仿佛是鼓起勇氣,才在鄭玉磬的唇瓣上輕啄了一下,“我思來想去,音音看重他多過于我,我舍不得叫音音流一滴眼淚,那就是偶爾妥協一次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那話語里帶有明顯的遲疑與難得的混亂,看著得不到鄭玉磬的回應,倚靠在巖石上的天子也說不下去了,他賭氣一般地轉到一側,那未消余怒之處就那么大剌剌地顯露,也沒有同她燕好的意思。 秦君宜并不是從軍掌兵的人,因此就算是再怎么跳躥也不會太影響他對朝政的把控,這樣的折子用來討音音的歡心和對他的愧疚再合適不過。 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原本他對待秦君宜的態度不過是能為己用便留,不能便殺,可是一個臣子的性命比起兩人之間還未完全修復的關系來說,他寧愿留下兩人的性命,叫鄭玉磬不要與他生出隔閡。 他知道事實就是如此,那又能怎么樣,說到底還不是想要將她留在自己身邊的意愿更強烈些,那先讓一步的人還是他。 或許當真是上天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他本來是做了決斷從不會后悔的君主,而如今卻被她降伏,心甘情愿地讓步。 鄭玉磬本來就是吃軟不吃硬的女子,除了在她喜歡的范圍內被人強勢些對待,其余更多還是愛郎君的和軟姿態,一向強勢的君主在她面前像是孩子一般吃醋忸怩,反而叫她心生不忍。 他一輩子想要的太多太多,江山與美人都捏在了手中,他君威日重,但是面對她的時候,卻反而失去了最開始的一身傲慢,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年歲越大,越發孩子氣起來了。 “三郎,三郎?” 她將奏疏擱回了原位,慢吞吞地湊了過去,握住了他的肩頭喚道,慢慢俯下了身子,枕在他頸后柔聲細語。 “只要你一直這般胸懷寬廣,我何時將秦侍中看得比你重了?” 她的話音輕柔,又帶了一點難得的討好,哪怕是有騙人的意思也叫人聽了心中歡喜,主動環住他腰身,在他耳邊竊語:“三郎還說我總發脾氣,那你自己豈不是更像一個小孩子了?” 她有幾分促狹地去撩撥那處,叫人愈發受不住了些,柔聲安撫道:“你又不和我說明白了,那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怎么能全然明白你的心思?” “從前你取人骨頭,叫他已經受夠了苦楚,我也受驚不小,可是三郎確實不是吳下阿蒙,是我該刮目相看了,”她貼近蕭明稷的背部,“皇帝當真放下,不再生氣了嗎?” 那略顯急促的呼吸已經暴露了男子的真實想法,但蕭明稷卻不像是往常那般好哄,冷哼了一聲:“音音覺得自己同外人勾結殺夫,郎君會不生氣嗎?” 他旋即又怕那一句話傷到鄭玉磬似的,連忙又道:“只不過是瞧在你和元柏的面子上既往不咎,可是再也沒有下一回了!” 說來他也不是像貓一般能有九條命,也經不起她再折騰第二回 ,鄭玉磬莞爾一笑,慵懶起身,稍微往下去了幾分,促狹道:“那我要是給郎君賠罪,想來哀家的乖兒子也不會同意的,對不對?” 蕭明稷欲擒故縱,本來就是盼著多得她一些愧疚憐愛,然而當溫熱的泉水被素手掬起潑灑,不免倒吸一口氣,反而被鄭玉磬的欲擒故縱弄得有些急不可耐,等著看她如何施為。 鄭玉磬從前只是聽說過這樣的法子叫男子很喜歡,倒是從來沒有親身試過,只是似乎她所經歷的男子都愛這個的,又礙于她真心不愿意,所以沒有一個強迫過她這樣做。 但她偶爾也會生出些旁的想法,想試一試會不會真的叫他那么喜歡。 她稍微試了幾次,果然見到男子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便淺淺戲弄了一會兒,并不怎么用心,而后等到玩得失去了興致,就重新坐回了巖石上。 然而蕭明稷卻還有些不足意似的,握住了她的手。 “音音,哪有這種時候撂下人不管的?”他近乎喪失理智,但又沒有完全喪失,還記得低聲哀求,不是蠻橫地用男女之間力量的差異逼迫她就范:“再一會兒,一會兒就夠了?!?/br> “原來三郎是喜歡的呀,我還當你是個鋸嘴葫蘆悶不出聲,是覺得寡淡無味呢,”那為了清洗方便已經滑落入水的女妖仿佛是剛要出水吃蓮的魚兒,在他面頰處輕啄了一下,似乎有些威脅之意道:“三郎要我做活計,就是報酬沒有,幾句好聽的話都沒了?” 蕭明稷這時節雖然在巖石上,卻仿佛是變作了她手中的一尾魚,被人紅燒清燉,肆意品嘗最為柔嫩脆弱的部分。 他是被獻祭給女妖的盤中餐,巨大的巖石就是他的祭臺。 最后任由她拿捏,最后也放棄了那一點僅存的廉恥心,隨著她去了。 直到折騰完一回之后,鄭玉磬才抬頭看見岸上男子那失神的面頰與隱有淚意的眼睛,才稍微有些捉弄人后的愧意心虛與得意。 然而對待男子本來最要不得的就是愧意內疚,鄭玉磬這樣一心軟,叫蕭明稷瞧出了端倪,他慣會得寸進尺,將人攬在了懷里,趁著替她按摩時略得了些好處,而后趁著鄭玉磬迷糊的間歇,得逞了幾次。 鄭玉磬迷迷糊糊的時候也不太記得如何回到內室,但是她還記得間歇的時候在巖石上有短暫的昏睡,倏然就轉到了泡浴之后供貴人休息的茶室里。 在那里她手臂酸軟,有些無力攬住男子的頸項,打翻了一套上好的茶具。 他說那是他最心愛的東西,價值連城,就是旁人動也不曾動過一下,擎等著讓鄭玉磬來品茗,誰想到就叫她失手打碎了。 鄭玉磬也沒有細看那東西到底是有何名貴之處,然而這樣的時候已經是任由蕭明稷來掌控,等到蕭明稷興致稍退,鳴金收兵。 他見鄭玉磬困得厲害,憐愛地細撫她頰側每一寸肌膚,感受上面自己帶來的熱意,叫人取了毛毯給她裹好,兩人一道枕在胡榻上小憩。 按照鄭玉磬原本的想法,她與皇帝出來見上一面,游玩半晌也就該回去了,但是蕭明稷就仿佛是一頭三月不知rou味的狼,披著羊皮柔柔弱弱地勾人上鉤,但是最后卻惡狠狠地飽餐了一頓。 她困到睡了好久才起身,還存了些倦怠,見蕭明稷還在手持藥水與切割刀具來回在玉石料子上比劃,他穿著整齊,自己卻只有包裹厚實的毛毯,不覺有些惱羞成怒,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轉了過去。 鄭玉磬起身這樣大的動靜蕭明稷不會不知道,他已經按照自己的形狀精心打磨了這料子一下午,因此用藥水拋光以后恨不得即刻叫鄭玉磬試一試。 “音音怎么這么早就醒了,看你那么累,還以為音音要睡到明天去,”蕭明稷柔聲喚她轉過來,像是獻寶一樣將東西拿給鄭玉磬看:“音音快別生氣了,起初郎君不是也叫你折騰得只有進氣沒有出氣了么?” 他甚至抹了些滋潤的藥膏,想要現在就實驗一番,可是鄭玉磬卻死活不肯配合,將皇帝的東西悉數掃到了一邊,“我不要這些!” “蕭明稷,你怎么總是想法子來欺負我?” “郎君孟浪了,音音還哪里覺得不舒服么?” 他柔聲詢問,但是目光卻肆無忌憚地打量她身上每一寸屬于自己的領土,“若是還累著就再歇一會兒,頭發方才郎君已經替你擦干了,也不必怕偏頭疼與濕寒,要是餓了,你若是等得起郎君就給你做一次嘗嘗,若是等不得,朕讓潛邸的膳房送些清淡的過來?!?/br> 今日的音音叫人快活得不成,食髓知味,只有那么一次似水妖般妖媚,就叫他把持不住,很難想象當初娶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妖精回來,自己還能不能把心思都放在外面的爾虞我詐上。 蕭明稷這樣事無巨細地已經安排好了,叫鄭玉磬反而沒什么話好說,她看得見遠處有一個大抵是為了方便皇帝活動而制成的輪椅,輕哼了一聲,到底沒讓皇帝自己紆尊降貴去燒飯煮茶。 她躺在蕭明稷的身邊,陪著他一道望著窗屜外漸漸暗沉的天色,竟有幾分歲月靜好的錯覺。 這樣的浮生半日閑對于他們來說都是十分奢侈的,兩個人依偎在一處,不知疲倦地燕好,從天下大事說到做菜應該放多少油才正好,這才符合貴族們養尊處優下想象的人間煙火。 “朕給音音準備的雖然不夠奢華,但也希望你能真心喜歡,”他有這樣一日似夢幻般的神仙日子尚覺得不夠,親昵地蹭了蹭鄭玉磬的額頭,低聲道:“音音喜歡,咱們多住幾日也使得,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好好做一對平常夫妻,你愿意么?” 人總是不知足的,蕭明稷也知道自己是有些過于貪心,他早就盼望能與鄭玉磬有這么一日也好,可是真得到了第一天,又會想著第二日同樣的如膠似漆。 鄭玉磬卻莞爾一笑,別是一段慵懶風情,“郎君,你是喜歡我今日這樣嗎?” “音音每一日我都喜歡,”蕭明稷想起溫泉巖石上的女妖,面上不覺一熱,“可若是音音以后能經常這樣同我好,郎君也是求之不得?!?/br> 她披衣起身環顧四周,意態風流,“這里確實是個不錯的居所,可見皇帝用心,但你還能日日都陪我住在這里么?” 皇帝潛邸自然不比先帝修建的溫泉行宮更好,只是看得出來他確實是在這上面用了很多金銀與時間,貴精不貴多。 與遠在驪山的行宮相比,還是這樣的宅院更加自然舒適。 “這怎么不好,太醫也說朕去溫泉行宮偶爾住上幾日,也能松快許多,”他壓下心里的不甘與嫉妒,柔聲道:“朕這些時日本來也不太見大臣,有事就叫人上個折子,一并從書房里送來,咱們把元柏也接來,他這么大,總不好還和母親睡在一起,你白日陪著他,郎君只獨占夜里可好?” 要是他自己的兒子,扔在宮中幾日算什么,怎么能來打攪父皇母后的清閑時光,宮里乳母和內侍宮人樣樣不缺,難道還能把堂堂皇子餓死? 但是音音的孩子那就不同了,他雖說從未做過生身父親,不懂得父母愛子的心腸,但也還能勉強說服自己,知道要哄住音音留下來,不能苛待這個孩子。 “他還要進學,皇帝是不是還要將秦侍中一并帶過來,安排一個廂房,供西席居???” 鄭玉磬多了幾分釋然與通透,知道他不敢動元柏,就沒有必要時時刻刻把孩子護得嚴實,輕聲道:“三郎以后要是性子和順些,少些戾氣嚴苛,我才肯多住些時日?!?/br> 蕭明稷松了一口氣,當音音說起要把秦侍中一并帶過來的時候,他幾乎是懷著想要殺人的心思咬牙應一句“也不是不成”,聽她這樣說才多了幾分歡喜。 他語氣是再和軟不過,似乎從前的冷酷暴戾與他完全無關,只是一個對夫人千依百順的郎君,小心翼翼地問道:“音音,那我若是一直改好,你肯不肯……肯不肯一輩子就這樣陪著我,住到立政殿去?!?/br> 立政殿是他精心為鄭玉磬準備的地方,半點孝慈皇后當年的痕跡也沒有,他趁著鄭玉磬心情好些,也想重新提起立皇后的事情。 他怕這樣的話說出來會被鄭玉磬反駁,極快地說道:“其實突厥這樣的事情多得很,別說元柏不是阿爺的孩子,就算真的是,我也一定將他視如己出,耐心教導,明面上換一個身份過得去就成了,私下你們還是母子相稱?!?/br> “音音,嫁給我,好不好?” 第90章 晉江文學城獨發 無論這些年時光如何變遷, 他始終還是希望音音能做他真正的妻子。 或許這樣見不得光的感情確實有更多的刺激,但是他所求的并不只是這些。 他滿懷期待地看著鄭玉磬,小心翼翼地等待她的回答。 過了良久,鄭玉磬才側過身去斟了一杯茶細品, 展眉輕笑:“三郎, 你在這種時候同我說這種話, 可有些不莊重?!?/br> 她的名節大約早就壞了, 只不過是倚仗宮闈秘事即便有權貴知道,那等人見了蕭明稷的手段, 也不敢傳皇帝的不雅事,可是千百年后改朝換代,皇帝的威嚴權勢早已不復, 那么史官大可秉筆直書。 后媚甚,上烝太后,與其私通有子。 時間的洪流推著人向前走,她站在政治與權力的中心卻一直無能為力,即便并非出于本心,有些事情也已經無法挽回。 她已經處在這樣的境地,蕭明稷因為她鬧了許多事情, 他殘暴不仁,治下嚴苛,又與自己的庶母有私, 她的名聲也未必就好到哪里去, 妖后媚主, 倒是登對得很。 既然如此,不如就放開些,好好享受當下, 做一些自己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情。 “音音,我們只要元柏一個孩子,以后便是你做了皇后,也不會有別的孩子威脅到元柏的地位?!?/br> 他聽鄭玉磬模棱兩可,似乎有了些松動的意思,連忙趁熱打鐵,但是即便是這種時候,他倒也不好完全斬斷了自己的退路,緩了緩道,“自然,哪怕是等咱們想要孩子的那一日,朕也不會改變圣旨,將皇位傳給別人?!?/br> 親生的骨rou有自然好,但沒有這樣兒女上的緣分也不必強求,他們這一支皇族血脈,似乎天然就有著詛咒,每一代的君主都因為與兄弟手足爭奪皇位而互相殘殺,無論是否出身東宮正統,都是一樣。 皇帝們越生越多,后輩為了將來不會將自己的位置便宜給侄子,也都是大肆殺伐,殺的也就越多。 生那么多兒子有什么用處,不過是白白浪費國家的米糧養了一堆外斗外行,內斗內行的廢物,在世上活二三十年,還要再額外養一堆王妃世子,最后為了體面,新君又得風風光光辦幾場葬禮,就為在爭權奪位之后遮羞,給自己博一個好名聲。 他對殺了自己的手足沒有半點愧意,只是覺得真的又礙事又花錢。 “郎君當真可以不要屬于我們的孩子?” 鄭玉磬心里是最疼愛元柏的,她對于和自己的丈夫有幾個孩子并不抗拒,只是父親不同,她的心自然會更偏向已經存在自己身邊許多年、有血有rou的孩子,而不會對空中樓閣的未來之子有太多同情心。 她的眼睛直視著蕭明稷,“其實皇帝也不過剛剛御極,或許將來還是會改變心意的,一輩子的事情,哪里能說得準?” 蕭明稷跪坐在胡榻一側,接過她手中的茶盞,雖然心中緊張,但勉強還是在講笑話:“雖說郎君家里還有個皇位擎等著人繼承,不過說實話倒也不算什么,要是郎君不是皇帝,只怕到了重孫子那輩就沒有人記得朕的姓名了?!?/br> 他十幾歲的時候就當婚齡,但那個時候先帝還沒有心思顧及這些,也不愿意太子早婚,耽擱學業,等到有了合適的太子妃人選,外加幾個兒子都已經成人,才想起來辦一次選秀,偏偏只剩下了他沒有成婚。 這些年無論是先帝以及他的嬪妃,還是那些跟隨他的臣子都勸皇帝應當為皇室傳宗接代,起碼有自己的血脈,將來一旦山陵崩,不至于像是皇帝墜樓那一回手足無措,全然沒個準備。 但他反倒不覺得有什么,普通人家大約到了第四代第五代,假如祖上沒有太風光的人物,就不會再有人時常翻看族譜,將自己的曾祖父乃至于前幾輩的姓名事跡記得一清二楚。 也就是因為他是君主,所以直到將來蕭氏王朝覆滅的一刻,還是得有無數人記得他,因為要避諱天子的名,而后世以史為鑒,也不免會從史冊上知道他。 至于音音,無論她是尊貴的皇后還是普通民間婦人,女子的名字不能叫外人知道,大概到了孫子那一輩就不會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