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惑君 第29節
祁明軒也沒教過人,姜貞娘是他第一個學生,他回想著自己開蒙時是如何學寫字的,想了想還是覺得這樣對姜貞娘有些太嚴苛,于是他先在一張空白的宣紙上寫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讓姜貞娘注意看他落筆的順序。 祁明軒寫完對著姜貞娘說道:“你先照著我的字臨摹一遍?!?/br> 他抬頭時才發現姜貞娘的視線直勾勾的看著他,仿佛是看他入了迷,祁明軒嘴角向上翹了翹。 “果然是你?!苯懩锟粗蠲鬈幝湓诩埫嫔系淖舟E,與十六給她的話本中最后幾頁的字跡一模一樣,原來是真是榮王讓十六悄悄把自己的手稿給她的。 沒想到看著冷冷清清的祁明軒私底下竟然會做這樣的事情,姜貞娘抿著唇克制住笑意,但她不知道她看向祁明軒的眼眸是多么明亮。 “什么?”祁明軒沒聽清姜貞娘的話,湊得近了些問道。 兩雙帶著笑意的眼眸就此撞上,視線交纏,姜貞娘笑意溫婉,她沒有移開視線,祁明軒笑容矜持,見姜貞娘沒躲,他也含笑注視著她。 兩人就帶著不同的笑意對視著,他們彼此都不知曉對方笑時在想什么,但發自內心的笑意卻是真的。 窗欞外明亮的光線透過雕花的窗欞鉆了進來,屋子里突然安靜下來,有明亮的光線落在了姜貞娘的發間,白日的晨光似乎能驅散所有的陰郁遲疑,從進門起就開始克制的祁明軒,最后還是沒有忍住緩緩向姜貞娘靠近。 他想,他不是想吻姜貞娘,只是想吻她發間的那縷晨光。 —— 吳太妃聽到尹太后身邊的秋嬤嬤過來時,她心下還有些奇怪,尹太后就是有事一般也是讓其他宮人來傳話,秋嬤嬤是尹家的家生子現在年紀大了,在尹太后身邊算是的榮養。 秋嬤嬤進來后手里還拎著一個紅木食盒,她對著吳太妃行禮后,恭敬的說明了她的來意:“這些是太后娘娘專門讓御廚給陛下做得糕點,方才太后一時忘了提醒陛下帶走了。這些糕點涼了就不好吃了,所以特意讓老奴給陛下送過來?!?/br> “原來是這樣,”吳太妃心想尹太后終于轉過彎了,她是樂見尹太后與祁明軒和好的,她是真心疼祁明軒,只是他的生母還在,她根本沒有立場去關心他太多,不然顯得是她在離間人骨rou。她還是祁星河的母親,從小就把祁星河送走,她對祁星河是有虧欠的,若是她行將踏錯也會連累到身份敏感的祁星河。 “尹jiejie能想通真是太好了,只是陛下今天沒到我的壽坤宮來?!?/br> 秋嬤嬤也有些詫異:“陛下沒在嗎?”她先去了乾清宮也沒看見陛下,還以為陛下肯定是來找吳太妃了,沒想到陛下竟然不在。 吳太妃想到什么,就低聲囑咐她的貼身宮人去西暖閣看看,那邊另開了一個月洞門,如果祁明軒走那邊進來了,她宮里的人有可能看不到。 秋嬤嬤也知道吳太妃沒必要撒謊騙她,就耐心等著,尹太后糊涂莽撞一輩子,前半生是尹家給她撐腰,可承恩侯已經老了,她的下半輩子還是要靠陛下,秋嬤嬤不能眼睜睜看著尹太后和陛下徹底離心。 沒一會兒,有宮人在吳太妃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吳太妃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秋嬤嬤,這個糕點你應該送不到陛下身邊去了?!?/br> 秋嬤嬤正疑惑,就聽到吳太妃說道:“陛下,他現在在太廟?!?/br> 第四十一章 不專心的人明明是他 吳太妃看秋嬤嬤一臉復雜神情, 心中猜測不會是尹太后又做了什么吧,才逼得祁明軒無處排解干脆去了太廟找列祖列宗傾訴了。 顯然秋嬤嬤也是相同的想法,陛下都躲到了太廟里面去是真不想見尹太后吧,她也清楚手里的糕點是不能送到太廟去, 那里供奉著大雍開國以來的列位帝王, 不要說她一個宮人進不去, 就是尹太后也不敢去太廟造次。 秋嬤嬤一臉愁苦的走后, 吳太妃也跟著嘆了一口氣,祁明軒實際上是一個外冷內熱的人, 她都想不明白尹太后怎么會和祁明軒關系鬧得這么僵。 “母妃,你在嘆什么氣呢?”祁星河一走進來就聽到吳太妃在嘆氣。 “哎,我在想什么時候太后能和陛下言歸于好?!眳翘挠牡恼f道, “兩年前的事情,娘有些怕了?!毕鹊垴{崩那一年,入了魔障一樣,要改立祁星河為太子,那段時間吳太妃每天都心驚膽戰,生怕哪天一睜眼祁明軒和祁星河就兄弟失和自相殘殺起來,一個是她的養子, 一個是她的親子,兩人她都不想看著他們出事。 幸好,祁星河對那個位子沒有任何興趣, 而祁明軒對那個位子志在必得, 算計了一輩子的先皇還是沒算計過老天, 雙腿一蹬駕崩了。 只是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了,吳太妃也漸漸回過味來,她拒絕去深想先帝到底是沒算得過天, 還是沒算得過人。 祁星河頓了頓,之后若無其事得把桌上的食盒打開,笑嘻嘻的說道:“我就不是做大事的料,五哥他也清楚,母妃你就別擔心了,哇,竟然是紫蘿餅,”祁星河吸了吸鼻子,“這味道一定是尹母后宮中丁御廚的手藝!” 說著他伸手想拿一塊,就被回過神來的吳太妃打開他的手:“這個是你五哥的?!?/br> 祁星河漫不經心的說:“五哥又不喜歡吃甜食,而且他一直覺得紫藤蘿的味道有些像青蟲,他不愛吃,我替他吃一個又不怎么樣?” 吳太妃看著食盒里的紫蘿餅和玉帶糕也怔住了,她和祁星河都知道祁明軒不喜歡吃甜食,沒想到尹太后竟然還專門讓御廚做甜口的糕點。一時間,吳太妃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正想著她的貼身宮人又過來找她耳語幾句,吳太妃有些驚訝,她不是奇怪祁明軒去看了那個女子,不然宮中那么多宮殿,祁明軒怎么會把人安置在她宮中,還不是最不引人注目,又最安全,這行為像是藏寶貝一樣。他怎么可能不去瞧上一瞧。 只是她低聲喃喃:“只待了一刻鐘就走了?” 聯想到祁明軒是離開西暖閣后才去得太廟,吳太妃冒出了一個念頭,她和秋嬤嬤是不是誤會了,祁明軒會不會不是因為尹太后才去的太廟? “誰才待了一刻鐘就走了?”祁星河隨口問道。 吳太妃知道祁星河的秉性,說好聽點是憐香惜玉,說難聽點風流多情,想著姜貞娘嫻雅柔美的長相,她只把話題轉開:“說秋嬤嬤呢,對了,你去瞧尹太后的時候勸勸她,讓她早日把安永侯的姑娘放出宮去,我看陛下對趙家姑娘似乎有些厭惡,不要再生事端了?!?/br> 祁星河也沒多想,點頭應了,他說得話尹太后還能聽得進去兩分。 —— 姜貞娘坐在書案前,臨摹著祁明軒留下來的字帖,她的神情認真專注。 祁明軒臨走前讓她臨著他的字把那十六個字抄寫三十遍,可能是怕的姜貞娘偷懶不好好練字,他說道:“你好好寫,你寫的字我會過來檢查?!敝筮€的畫蛇添足的補充了一句,“我可能要過幾日再過來,你也不用一日抄完?!?/br> 姜貞娘知曉榮王應該也有許多正事要做,自然不可能日日來尋她,只是祁明軒今日好像有些奇怪,前一刻還在她發間落下一吻,后一刻就神情就嚴肅下來,說他有事,讓她專心練字。 不專心的人明明是他呀。 姜貞娘提筆正寫著字,想著祁明軒的神情,倏地的一笑,筆下日月寫得有些歪,像是挨在了一起。 姜貞娘是真的信了祁明軒或許要過幾天再過來,誰知道第二天祁明軒又來了。 “把你的字給我看看,昨日我忘給你說了,斜撇、斜長撇、斜短撇三種撇的筆法不太一樣?!逼蠲鬈幧碇患烨嗌某7?,他負著手神情自若的走進姜貞娘的房間,還沒等姜貞娘開口詢問,他就主動解釋道。 從來都是姜貞娘在其他人面前局促坐立不安,今天她卻在祁明軒身上看到了相似的忐忑。 他的這種情緒是因為她嗎? 姜貞娘的心忽然變得有些柔軟,她垂著纖長的眼睫,把可能讓祁明軒羞惱的笑意遮掩,故意端起藥碗用出寬大的衣袖把神情遮掩,把十六一早上端過來的藥汁一口喝完。 等她看向祁明軒時,已經能神情自然的說道:“昨天你寫得太快了,我正在苦惱撇捺該怎么運筆,幸好你今天來了?!闭f著姜貞娘把她寫得字遞到祁明軒面前。 祁明軒姿態更從容了一些,端的是清風朗月的師父姿態:“先把昨日練得字給我看看,嗯,這么多,你都寫完了?” 見姜貞娘點頭,他那雙清瘦修長的手接過厚厚的字稿,一手翻動紙稿,一手執朱筆,第一次他落下的赤色字跡不是給奏折批紅,而是當人夫子,把姜貞娘寫得還算滿意的字用朱筆圈出來。 祁明軒的神情認真,讓姜貞娘也忍不住屏住雜念,她腳尖并攏,手臂放在身前,姿態端正得站在祁明軒的身邊,隨著祁明軒朱筆的起落,心也跟著起起伏伏,祁明軒檢查的速度很快,卻突然在最后一頁紙上停了下來。 姜貞娘不知道祁明軒看出了什么錯漏來,她望著祁明軒屏住呼吸,手帕被她的手指攪緊,在粉色的指尖上繞了一圈又一圈。 “你寫到這頁的時候分心了?”祁明軒的手指落在“日月”兩個字快要挨在一起的那處。 一個字寫壞了,照理說整篇大字都該重寫,只是西暖閣里溫和而舒適的環境,真的太催人眠了,寫到這里時她真的有些困,就偷了一個懶,沒想到一眼就被祁明軒看了出來。 姜貞娘心中泛起一股微妙的羞意,好像是因為做壞事被師長發現,好像又是因為祁明軒這個問題讓她想起自己走神的內容而羞澀 姜貞娘微紅著臉,小聲問道:“這一頁我會重新寫過?!?/br> 姜貞娘從上次重病后就很注重自己的身體了,到了壽坤宮后,西暖閣中吃穿用度都是上品,她安眠的床是用得瓊州黃花梨,枕得枕頭是能靜氣凝神溫養人身體的玉枕,她的一餐一飲都有太醫和善食補的御廚專門負責安排。每日早晨十六還會給她端上一碗藥汁,她猜是避孕的,實際上除了避孕外這幅藥主要是調理她的身體。 所以她身體底子明明不是太好,這次落水后卻沒什么大礙,臉色也漸漸好了起來。 此時,她的肌膚煥發著瑩潤的光彩,似雪的臉頰透著薄薄得緋紅,如同雪里看花,美得干凈剔透,讓人忍不住想要呵護。 祁明軒的視線頓了一瞬,然后用朱筆把日月兩字圈了起來。 “咦,這兩個字明明寫得不好,為什么要圈起來?而且我寫得是日月,不是明,公子你圈錯了?!苯懩锾嵝训?。 祁明軒低聲說道:“你寫這兩個字時,想得是我吧?”他見姜貞娘不說,低啞的笑聲從喉間蕩出,“不說話?那果然想得就是我了?!?/br> 姜貞娘微紅的臉頰頓時變得如同九月的柿子,紅得快要發燙,心跳得像是快要跳出來了。 祁明軒看著被他圈錯的兩個字,忽然來了興致:“來,我再教你兩個字?!?/br> 姜貞娘靠了過來,傾著身子想要細細得看,祁明軒卻伸出手,把她攬在懷里,他把筆放進姜貞娘的掌心,他身材高大頎長站在姜貞娘身后,握住姜貞娘的手,好似把她整個人攏進了他的懷里。 祁明軒寫字的時候神情很專注,姜貞娘的手被祁明軒帶動著,寫下來鐵鉤銀畫的兩個字。 “明軒?”姜貞娘低聲把墨跡未干的字念了出來,她不舉業也沒資格遞折子,所以很輕易就把全天下都要避諱的兩個字,用輕柔到像耳邊軟語的語調念了出來,“公子,這兩個字有什么特殊的含義嗎?” 柔柔曼曼的聲音狡猾的鉆進了他的心里,像是春日的細雨乘著風,潛入了他的心底,帶動起點點漣漪,讓他與姜貞娘相觸的肌膚處都升起一股熱意。 幾乎是下一秒,他忽然想起他在靜穆的太廟中,對著灰黑色的牌匾做出的保證與反省,他松開姜貞娘手,動作迅速的往身后退了一步,生怕晚了一步就被姜貞娘身上的馨香引入一段綺麗的夢境。 祁明軒默默把紙張揉成一團,他面上露出淺淡的笑,不深不淺,恰到好處,卻讓人看不出他的真實想法:“隨手寫得沒什么意義,寫得不好,還是扔了吧?!?/br> 姜貞娘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雖然她覺得這兩個字分明寫得很好,而且有些耳熟,她似乎從什么地方聽到過。 “這幾頁字有幾十個還是可圈可點的,你仿著我用朱筆給你圈起來的字的感覺,再抄二十遍,我下次會來檢查,”祁明軒像是清醒過來,他負在身后的手指摩挲著指腹,他淡淡說道,“我還事就先走了,你好好練字,莫要荒廢,若是有進步,我會給你獎勵?!?/br>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他冰冷的語調在姜貞娘面前最后總會變得不帶一絲鋒利。 祁明軒說了要走,他的步子卻沒動,只安靜的看了姜貞娘一會兒。 姜貞娘只是一臉溫柔笑意的對祁明軒說:“公子你也要好好注意身體?!?/br> 祁明軒用鼻音應了一聲,轉過身往門外走去,他一路都走得毫不猶豫,直到走到書房窗戶正對的長廊,他站在陽光之下側過頭,卻發現姜貞娘正專心致志低頭看著書案上的字帖,沒有因為他的離去有半點情緒起伏。 祁明軒收回視線,大步的向著壽坤宮外走去。 他去給吳太妃請了一個安后,又一個人在太廟里待了一個時辰。 —— 當天下午秦雪昭終于醒了過來,她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說是趙婷婷害她,像是被嚇到一般說讓趙婷婷不要推她。 有秦雪昭的指認,再加上祁星河的勸說,尹太后總算給這樁在宮里發生的落水案有了處置,她原本是只想處置心思惡毒的趙婷婷,再想起祁明軒去太廟的事情,最終她還是把趙家姐妹都趕出了宮去,下了懿旨申斥了安永侯夫人說她教女無方讓她好好管教趙婷婷。最后趙婷婷雖然保住了一命,卻在家里落了發,被趙家人送到庵堂里去了。 很快前朝祁明軒也下了旨意,褫奪了安永侯府的爵位,不管怎么說在朝廷后宮看來,祁明軒這是為了替太后懲處安永侯,也無形中穩固了尹太后在后宮中的地位,把之前慈寧宮宮人被處置的事情給掩了下去,母子倆關系表面上又和好了。 秦雪昭對這個結果很不滿意,覺得太便宜趙婷婷,而且趙曼曼竟然毫發無損的全身而退了,她都親耳聽到尹太后對趙曼曼的惋惜。 秦雪昭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周氏對她是更加疼愛了,生怕她再有什么差池:“昭姐兒,這已經是做好的結果了,你放心趙婷婷沒那么容易逃脫過去!” “娘親,我昏迷的時候,陛下來看過我嗎?”秦雪昭蒼白著臉躺在床上。 “昭姐兒,有些東西是不能強求的?!钡财蠲鬈幍纳矸菰俚臀⒁幌?,周氏都還能想方設法滿足秦雪昭的心愿,可祁明軒是皇帝啊。 秦雪昭面上卻沒有太大的反應,她睜著漆黑的眼睛,心里默默的想:那個女子不可能是趙婷婷了,難道是趙曼曼?還是說她們都找錯了人了? “娘,姜氏現在怎么樣了?” 周氏幫秦雪昭捻了捻被角,她冷淡的說道:“她現在在吳太妃宮里養病,聽說現在還時昏時醒,你也不用愧疚,她的身體本來就跟紙糊的一樣,稍微泡一泡水就不行了?!?/br> 秦雪昭捂著胸口撕心裂肺的咳了起來,整個臉咳嗽得通紅,她從小嬌生慣養,這次落水也讓她元氣大傷,不如之前康健了。 “真可惜呀?!彼€以為姜貞娘會死在湖水中,這樣的話不管趙曼曼有沒有參與,出了人命,她就不信趙曼曼還有翻身的余地。而且她才掉進湖中時是有意識的,朦朦朧朧間她感覺有些擰她,還掰開了她手,一定是姜貞娘。 可惜不論是她還是她娘都沒辦法把手伸進皇宮,不然就讓姜貞娘死在這次落水中該有多好?,F在尹太后來看她的時候,眼里都帶著憐惜,要是皇家再背上秦家一條命,就是為了補償秦家,也會讓她進宮的。 周氏見秦雪昭虛弱的模樣,心都在滴血,眼淚就跟著掉落了下來,太醫說昭姐兒的身體不可能完全好轉過來了,至于能恢復幾分全看后天的調養了。 “娘,我現在有些難受,你給我說說長公主的賞花宴到底有哪幾家女眷去了吧?!鼻匮┱延质且魂噭×铱人?,她總覺得這件事好像有些不對勁,只是怎么也抓不住。 周氏哪能不答應,李嬤嬤看周氏一臉疲態,她在周氏身后墊了一個軟墊,勸說道:“世子夫人,你正懷著身孕呢,莫要一直掉眼淚了,小心傷著肚子里的孩子了,就是大小姐也不想看到你為了她傷了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