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惑君 第28節
祁明軒安靜聽著, 臉上掛著一層淺淺的笑意,兩人的氣氛開起來融洽了許多,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說完糕點,尹太后終于說出了她真正想說的話:“皇帝,你應該也知道鏡湖的落水事件了吧,現在忠勤伯府的姑娘還在昏迷,安永侯的人和忠勤伯府的人各執一詞,你覺得如何處理比較好?” 祁明軒啜著龍井茶,聽出了尹太后這話是試探的意味,當初南陽長公主的話讓她誤會了,原本他想好了一切,在尹太后眼皮子底下給她演一出一見傾心,太后不管是處于哪方面考慮,都會庇護姜貞娘,把姜貞娘拉到她的陣營,然后送到他身邊,來修復他們母子的關系。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他計劃的運行,他算到了一切,卻沒想到在姜貞娘身上出了差錯。以尹太后的性子她不可能會同意他和有夫之婦有糾葛,他的計劃算是全毀了。 祁明軒放下茶盞,淡淡說道:“秉公辦理吧,太后你身邊的人要是不夠用,我可以讓為庸來查落水的事情?!?/br> 尹太后:“秉公處理?”落水的事情她遲遲沒下定論,其中有一個考量就是擔心誤傷了祁明軒的心上人。 但聽祁明軒冷漠的態度,她又有些拿不準的祁明軒的心意,兒子不親她,至少兒媳婦要與她親近,不然這皇宮中她就成了外人了。 她頓了頓說道:“雪昭那孩子現在都還沒醒,畢竟她是在宮里出事的,還有趙曼曼,我看這個孩子心地善良,皇帝覺得是否該給些嘉獎慰問?” 事情的原委祁明軒早都知道了,不管是趙婷婷還是秦雪昭都與十三娘落水脫不了關系,正好尹太后問起,他轉動著手上的玉扳指,表明態度:“不論趙婷婷是有意還是無意,是她把人推了下去,此風不能縱容,具體的懲處母后你處理吧。不過能教出這樣的女兒,可見安永侯也不堪重用,正好趙家的爵位已經傳到第五代了,安永侯的爵位還是收回比較好?!?/br> 祁明軒說這些話時格外冷酷,這也是尹太后不喜祁明軒的原因之一,他登基之后的手段太狠,還不到一年包括尹家在內的老牌勛貴都被祁明軒申斥過,他對朝臣也很嚴苛,上任兵部尚書為了保住兒子已經辭官致仕,監察御史也被他換了好幾位,她聽聞最近連蕭首輔已經很少發表意見了。 明明他才登基不是應該施恩于天下嗎?一朝登位就對朝臣和勛貴下手,當初如果不是這些人的力保,祁明軒怎么可能坐穩太子的位子,除了刻薄寡恩,尹太后想不出第二個詞來形容。 “褫奪爵位會不會太重了?”尹太后說道,“趙曼曼也是安永侯府的人,她這次還跳下水去救人,就算安永侯府不能功過相抵,也不至于懲罰得這么重吧?” 祁明軒的視線落在起伏舒展的茶葉上,清冽的聲線理智冷酷:“她那不是救人而是添亂,如果不是她,其他人會被更早救起來?!彼犅劷懩锸亲詈笠粋€被救起的人時,恨不得把那群救人的廢物重重懲處。 “可是,”尹太后還想再說什么,就聽到祁明軒開口說道,“太后,若是你喜歡忠勤伯府家的小姐,等她好了后,可以讓她進宮當女官一直陪著你?!?/br> 尹太后聽出祁明軒的話是在表明他對秦雪昭沒有興趣,之前尹太后看祁明軒的態度其實已經看出來了幾分,只是她的好意被祁明軒拒絕,讓她心里有些不舒服:“皇帝,你明知道我留下秦雪昭不是單純喜歡她,而是為了你考慮?!?/br> 祁明軒之前還可以無視忠勤伯府的人,畢竟秦錦芙是秦錦芙,作為一個帝王,他對她的喜惡不該影響他對朝臣的看待,但他現在聽到秦家人的名字心里就有些不順,他也把這種不喜在尹太后面前表露出來了:“太后,選妃的事情有禮部cao辦,而且朕的皇宮不可能再有一個秦氏女子出現了?!?/br> 尹太后驚訝說道:“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就算先太子妃討不到你的歡心,你也不至于——”看著祁明軒的表情,后面的話尹太后說不下去了,她忽然意思到祁明軒和秦錦芙的關系可能不是,秦錦芙生前告訴她的,她討不到祁明軒的歡心那么簡單。 祁明軒的目光掃過玉帶糕和紫藤餅,他站起身說道:“母后,朕是皇帝,朕清楚自己喜歡什么,也能決定自己想要什么?!?/br> 尹太后卻祁明軒公事公辦的態度傷了心,她質問道:“你就是這么給我說話的?你已經是皇帝了,先帝也已經不在了,你需要子嗣,大雍也需要儲君,我這么做不是在為你考慮嗎?你現在應該做得是廣納嬪妃,讓宮中早日誕下皇子?!?/br> “太后,我現在這樣不是更好嗎?若是我沒有皇子,可以傳位給榮王,這樣也不會影響您作為太后的地位?!?/br> 祁明軒的話剛落,他的臉上就挨了尹太后一巴掌,打得不重,但是殿內所有人都跪了下來,陛下是萬金之軀天下之主,太后這一巴掌,讓屋內的人都跪地發抖。 尹太后臉上也閃過慌亂無措,再然后就是后悔的情緒,只是她不是輕易低頭的性子,單手扶著茶案強撐著強硬說道:“皇帝,你說這話,把哀家這個生母,把吳太妃和榮王置于何地,你這又是聽了誰的攛掇!” 祁明軒也沒在與尹太后爭辯,到底是誰心里真正有這個想法,他清楚。 祁明軒的背挺得很直,如同壓不彎的青松,他的情緒很淡,如果不是所有人都跪在,剛才那一巴掌像是錯覺,他說道:“母后,你好好休息,兒臣就不打擾你了?!?/br> 他剛走出慈寧宮,就有人高馬大的太監進來把屋內的其他宮人拖了出去,慎刑司的太監很有分寸,他沒動秋嬤嬤,尹太后不知道是憤怒還是緊張,她攥緊秋嬤嬤的手,仍由她宮里的宮人被帶出去。 她沒開口把人攔下來,祁明軒早都不是她能動手的人,即使她是太后也不能,為了不讓消息走漏出去,就是祁明軒不做這件事,她也會動手,只是剛才祁明軒的神情竟然讓她有些膽寒。 尹太后呆坐了半晌,然后轉頭問秋嬤嬤:“我是不是最開始就做錯了?” 然后剛經歷了一場變故,秋嬤嬤不敢也沒辦法回答尹太后這個問題。 —— 西暖閣溫暖舒適的環境,讓姜貞娘這覺睡得很沉很舒服,她醒來后覺得神清氣爽,落水后的沉郁消極的情緒都被一掃而空,心里舒坦了,腦子也靈醒過來。 她知道榮王把她放在吳太妃宮中是保護她,不然就之前她落水后的待遇,恐怕真會變成十六搪塞周氏她們的話那樣發起高燒。 姜貞娘想起榮王,也找到可以打發時間的事情了,她讓十六幫她要些紙筆進來。 十六的動作很伶俐,沒一會兒就帶著上好的筆墨紙硯走了進來。 磨墨需要時間,姜貞娘素手拿著墨錠硯臺里緩緩推動,間或問十六些問題,她發現十六的消息似乎非常靈通,而且大部分問題十六都會直接告訴她。 昨夜下了雨,今天的天氣就格外晴好,姜貞娘在光線明亮的隔間,挽著衣袖,鋪紙磨墨。 “十六,昭姐兒現在還沒醒嗎?” 陛下囑咐過,只要不是涉及機密的事情,如果姜貞娘問起,就讓她回答就是,所以十六放心大膽的說道:“已經退燒了,太醫說這兩天就會醒過來?!?/br> “十六你說陛下會把昭姐兒她納進后宮,封她做皇后嗎?”姜貞娘推著墨錠的動作慢了下來。 十六還沒回答,一道熟悉的男聲響起:“你問她,還不如直接問我?!?/br> 十六見祁明軒進來,就很有眼色的悄悄退下。 姜貞娘聽聲音就知道來得人是誰,她嗓音溫和清雅:“我問公子,公子你就會告訴我嗎?” “你可以試試看,”祁明軒從慈寧宮出來,先是回了乾清宮處理政務,不過心緒起伏的厲害,在奏章上的批紅言辭冷厲,失了平時的平和。 他從先帝手中接過來的大雍內里不像外面那么光鮮,國庫不豐,吏治腐敗,各地的災害沒有斷過,從地方到京城的官員有很多還是只想著中飽私囊,還有每逢秋冬都越界燒殺搶掠的蠻族,這一樁一樁的事情壓在他身上,他不會輕易倒下,但是他也會累。 原來他還以去吳太妃宮里去看看她,他很喜歡太妃宮里的安寧氣息,只是他才與太后鬧了不愉快,此時去找吳太妃,無疑是雪上加霜。而且,吳太妃知道了,也是讓她為難。 祁星河那他也不能去,理由也是一樣的,他和吳太妃都只是想過安穩寧靜的日子,他不能再去打擾了。 想來想去,他竟然不知道該去找誰?難道皇帝真的只能做孤家寡人? 然后,他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姜貞娘所在的西暖閣。 祁明軒穿回了他慣常穿著的顏色,白中帶著淡淡的金色,五官看起來沒那么明亮,反而帶著冷肅。姜貞娘抬頭的時候,目光在他的常服上多看了幾眼。 姜貞娘說道:“那我問了,公子以你對皇帝的了解,你覺得他會娶秦雪昭嗎?” 第四十章 你放心,不會娶 祁明軒瞥了姜貞娘一眼, 淡淡反問道:“你很希望皇帝娶秦雪昭嗎?” 不管是尹太后還是忠勤伯,怎么一個兩個都覺得他會娶秦雪昭,于公忠勤伯府一家在朝中沒有任何建樹,先帝在世時, 他們借著秦錦芙的恩寵做了什么事情, 他雖然沒查, 但心里還是有數。 他不可能讓他未來的皇后有這樣的出身, 把柄太多,太容易讓人拿捏了。于私, 先不說秦雪昭是秦錦芙的侄女,就是秦雪昭本人他也沒聽過她有什么賢德才名,秦雪昭這樣的人連入他后宮的門檻都夠不上。 現在姜貞娘竟然也問了這個問題, 她也覺得他應該娶秦雪昭嗎?也是,她不是十三娘,而是忠勤伯府的二少奶奶,要是皇后出自忠勤伯府,她的身份地位也會水漲船高吧。 只是祁明軒的話剛落,姜貞娘就沒有一絲猶豫的答道:“我不想?!?/br> 祁明軒想要掉頭離開的步子還沒邁出,只是頓了一下, 就徑直緩步往室內走去,語氣也沒之前冷硬,稍微松快了些:“哦, 我還以為你會很希望你的侄女成為皇后?!?/br> 姜貞娘推著長條的墨錠, 祁明軒進來之后, 她的動作就慢了一下,她想榮王和她的立場應該是一致的的,所以她也沒隱瞞。 “當然不希望了, 我姓姜,秦雪昭是家中的嫡小姐,于她而言,我只是一個外人,她做了皇后又于我沒有什么好處?!鄙踔吝€會對她有很大不利。 一句外人聽著祁明軒覺得順耳多了,隨即想起落水的事情,他遲疑了下問道:“秦——雪昭對你不好嗎?” 他原本是想問秦家人,特別是她的那位夫君,但一想起姜貞娘嫁人的事情,他的心就被刺了一下。 人家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好與不好,他這個外人有什么權利干涉。 再說他立志要做與先帝完全不同英明君主,可現在的他明知道姜貞娘羅敷有夫,還與她來往,這樣的行徑和他父皇又有什么區別呢? 他給自己一個期限是讓他慢慢與姜貞娘做了斷的,而不是讓他泥足深陷。 姜貞娘的聲音很平淡:“談不上好壞吧,只是對我不夠尊敬,畢竟我家世上是低微了些?!彼龥]想過讓榮王來幫她報復,所以她半真半假的說道。 姜貞娘也不想深聊這個話題,她想起榮王在她面前對皇帝的維護,于是添了一句:“我們在這里說什么都沒用,主要是看陛下怎么想,不過應該不會吧,畢竟陛下他品行高雅、志趣高潔?!?/br>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姜貞娘也只能拿榮王說過的話安慰自己。 祁明軒覺得這話有些怪異,他都有點分不清楚姜貞娘這話是夸是貶,是想不動聲色的討好他,還是拿話故意來促狹他。 他沒來由的感覺到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說道:“你放心,不會娶?!?/br> 姜貞娘對他的話沒多大感觸,他們說得話都做不了數。 不過就是不娶秦雪昭,他宮里也快有一位皇后了,哪日他下旨立后了,就是他們徹底斷了的一天。祁明軒眸光沉了一下,轉開話題道:“你方才在看什么,我身上有什么不對嗎?” 姜貞娘放下墨錠,用手帕擦了擦手,她搖了搖頭笑道:“沒什么不對,只是覺得公子你穿藍衣更好看?!?/br> 祁明軒瞥她一眼,心想他回去就告訴制衣局往后不準給他裁藍衣了。他穿衣又不是為了讓姜貞娘覺得好看,往后他來見她,偏偏就不再穿藍衣了。 “你在做什么?”祁明軒走進姜貞娘,看著桌案上的筆墨紙硯問道,“是要練字嗎?” 祁明軒想起他聽十六說姜貞娘在府中時,喜歡抄寫他的文章,他來了點興致:“你落筆寫幾個字給我看看呢?!?/br> 姜貞娘知道自己的字算不上好,莫名就有些不愿意在祁明軒面前寫字,偏生祁明軒一臉期待的看著她,見她遲遲不動,干脆提筆蘸墨,把吸滿墨汁的狼毫筆遞到她手邊。 “我的字丑?!苯懩锉荛_祁明軒的手,沒接他的筆。 字丑,與他欽慕的女子又有一處不同,這樣正好,多看看她身上的不足,說不準哪天他就從鬼迷心竅中走了出來,見她再可愛可憐的模樣,也覺得不過如此。 他想著也就說道:“沒關系,你隨便寫幾個字就行?!?/br> 姜貞娘盯著祁明軒的臉看了好一會兒,想著方才祁明軒走進來時神情有些沉郁,難得他臉上有了些真心笑意,她勉為其難的接過筆:“那我獻丑了,公子你不要笑我?!?/br> 姜貞娘越是推遲,祁明軒就越是好奇,聽了姜貞娘的話,他保證道:“放心,我不笑話你?!?/br> 姜貞娘一提筆,祁明軒就發現她握筆的姿勢不太對,食指放錯了位置,他沒出聲打擾姜貞娘,只安靜看著。 姜貞娘落筆就寫下“鄙人愚暗,受性不敏”這幾個字,寫到一半她才反應過來,把這一頁宣紙抽開放到一邊,然后重新提筆在嶄新的宣紙上寫了榮王的那首五言絕句。 祁明軒在一旁看著先是覺得有些奇怪,姜貞娘第一張紙上是寫得是小楷,雖然有些筆畫落筆順序錯了,但是字跡工整清秀,放在女子間也算不上丑,他不明白姜貞娘為什么棄之不用。 但看到第二張紙上的字跡后,他看向姜貞娘的目光漸漸柔和了起來,不同于之前的循規蹈矩,這張紙上的字跡鋒芒嶙峋筋骨剛鍵,即使姜貞娘的筆力差了很多,但祁明軒還是認出來了這是他的字跡。 祁明軒見姜貞娘落筆后,又把第一張揉了扔在一邊,問道:“兩相對比,你寫小楷要比行書好得多,為什么把第一張扔了?!?/br> 姜貞娘說道:“我不喜歡第一張的內容,雖然我還寫不出來,但是第二張才是我想寫的字?!?/br> 第一張當然要好看一些了,女誡的開頭這八年的時間她都不知道抄了多少遍,但是寫得再好,這些都不是她想要寫得字。 祁明軒若有所思,他想著那幾個字也覺得過于謙卑柔順了些,他沒多想,只對第二幅字點評道:“你握筆的姿勢不對,導致手腕力度不夠,寫出的字沒有筋骨,太過綿軟了?!?/br> 祁明軒一邊說著一邊糾正著姜貞娘的握筆姿勢,兩人的距離挨著很久,祁明軒微涼的手指虛握著姜貞娘的手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糾正她的姿勢。 “你這怪模怪樣的握筆姿勢,小時候沒少被夫子訓誡吧?”祁明軒糾正了姜貞娘許多,等姜貞娘的姿勢終于對了,他開口說道。 姜貞娘忽然沉默,然后說道:“我沒有夫子?!?/br> 祁明軒有些詫異:“我記得姜家也算是書香門第,家中孩童不都是早早啟蒙了嗎?我記得你父親姜成的草字在當世之中也排得上名號的?!?/br> “開蒙學習的是家中男孩,父親母親也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從小學得是女紅女四書?!苯懩锏恼Z氣有些悵然,嫁入忠勤伯府的生活,確實像是母親所說詩詞歌賦無用,重要的是要懂得cao持家中事務。若是她懂詩詞歌賦似乎對她要面臨的處境也沒什么改善,但她就是有些惋惜,即使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惋惜什么。 祁明軒心里滿是對姜貞娘的憐惜,哪里還記得他之前的打算是什么,他開口說道聲音柔和:“你要是想學練字,我可以教你的?!?/br> 姜貞娘雙眸驚喜的看著他:“真的嗎?”說完,她又遲疑問道,“會不會太耽誤公子你的時間了?” 被姜貞娘含喜的柔波一看,祁明軒的喉間泛著些微癢:“不會?!毙液盟€算不是全然沒有理智,又添了一句,“不過我沒幾天能教你,要想短時間把你的習慣糾正過來,你需要吃得下苦頭?!?/br> 姜貞娘連連點頭,讓祁明軒放心,她肯定會認真的和他學,不怕吃苦。 “那好,擇日不如撞日,就從今天開始吧?!?/br>